后半夜刮起风,院里院外落了不少叶子。杨阿公闲不住,大清早就挥舞扫帚扫落叶,小花就蹲在旁边,一片正好能晒到太阳的空地上。
梁宸安有些奇怪,小花性子野,常常几天不见踪影,这几天怎么乖乖呆在家里,像是专门守着杨阿公似的。
梁暮秋对杨阿公问早,又让他赶紧休息。
“我没事。”杨阿公红光满面,看着心情不错,对梁暮秋竖起两根手指,“中午有客人订了两桌,我待会儿就得准备。我就是闲不住,闲着更难受。”
梁暮秋只好作罢,说:“今天我送乐乐上学,放学再接回来。”
他把郝建山来找他的事说了,杨阿公道:“那好啊,我支持,我觉得你比之前那个老师好多了。”
梁暮秋笑了笑,领着两个孩子往幼儿园走。
确如郝建山说的,之前的老师虽然没打招呼就辞职,但这一学期的教案做得细致完备,每周一个主题,梁暮秋照着来就行,不用费心琢磨该教什么。
这一周的主题恰好是“梦想的房子”。
目光触及这几个字,梁暮秋忽然沉默下来。
当天上午就是幼儿园大班的课,梁暮秋走进教室,一眼看到梁宸安。
梁宸安双手搁在课桌上,小身板挺得笔直,从梁暮秋在走廊的时候就盯着他看,一直看他走上讲台。
身后同学拿笔戳他:“哎梁宸安,这不是你舅舅吗?”
梁宸安没搭理,还端端正正坐着,反倒是杨思乐回头说:“就是啊。”
身后同学又道:“你高兴什么,又不是你舅舅。”
杨思乐吐舌头:“要你管。”
梁暮秋站在讲台往下看,底下坐了十几个跟梁宸安一般大的孩子,黑溜溜的眼睛齐刷刷盯着他。
他解释了自己要代课一段时间,转身在黑板写下自己的名字,字迹端正秀丽,暗藏风骨。
梦想中的房子,梁暮秋把作业布置下去,让孩子们自由发挥。
都是五六岁的小孩,想法五花八门,画什么的都有,甚至有人画了一个狗窝。
梁暮秋问为什么,那个小男孩一本正经说:“我家狗吃了睡睡了吃,随时可以出去玩,累了就趴在地上晒太阳,不用上学不用写作业,我好羡慕。”
梁暮秋哭笑不得,在画上盖了朵小红花以示鼓励。
走到梁宸安桌前,他停下脚步低头看去,梁宸安在纸上画了个四面围墙的院子,院子中央栽了一棵梨树,角落有座透明书屋,分明就是小院的模样。
梁暮秋看着他细软的发顶,忽然感到眼眶有些酸,连忙移开目光去看旁边杨思乐的画。
杨思乐画了栋大房子,几乎把整张纸占满,房子本身没什么特别,倒是旁边几个字吸引梁暮秋的注意,是杨思乐怕他这个新手老师看不明白,特意贴心给备注的。
“金子屋……”梁暮秋念出来,“什么意思?”
“就是金子做的房子,里面全部全部都是金子!”杨思乐抬手夸张地比划,“连床都是金子做的!”
常听大人们说黄金值钱,杨思乐想,如果他有栋黄金屋,岂不是等于有很多钱,那杨阿公就不用身体不好还要开张做生意了。
只要是梦想就值得鼓励,梁暮秋也给他盖了朵小红花。
大家都知道他是梁宸安舅舅,长得好看脾气又好,没人怕他,还没得小红花的孩子也从座位上起来,举着画跑到梁暮秋跟前给他看。
梁暮秋给每幅画都盖上小红花,一群小豆丁叽叽喳喳讨论,交换各自梦想中的房子。
梁暮秋站在教室中央,思绪有些飘远,他想起曾经的自己,拿着设计图跟客户热烈讨论房子的设计。他在事业上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很少接利润高又容易打出名声的商业项目,最大的理想就是为每一个需要的人设计他们梦想中的房子。
一节课40分钟,梁暮秋转完一圈,刚好打下课铃,他收拾好教案,离开教室前让梁宸安和杨思乐放学后在校门口的那一排宣传栏底下等他。
幼儿园下午三点就放学了,梁宸安背着书包跟杨思乐一起往校门口走,走到宣传栏底下,就听杨思乐忽然“啊”了一声,一手拉着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指着宣传栏上的一份作文说:“冬冬,你看你快看,我作业被贴上去了!”
宣传栏有个板块是专门贴优秀作业的,梁宸安帮杨思乐写了一篇中秋吃火锅的作文,杨思乐抄一遍后交给班主任,没想到班主任觉得不错,竟然给他贴上去了!
这对杨思乐来说可是前所未有,当下就原地蹦起来,书包打在后背也不停,拉着梁宸安的胳膊使劲儿喊。
梁宸安撇撇嘴,心想杨思乐是不是忘记这是他写的了。
优秀作业要在上面贴好几天,家长接孩子的时候也能看到。杨思乐喜滋滋说:“我要喊我阿公来看。”
那个要住狗窝的小男孩叫刘晓辉,正好听到,羡慕不已。
“你好厉害啊,你怎么写的?”刘晓辉虚心请教杨思乐,“你教教我吧。”
杨思乐这才想起什么似的,瞄了梁宸安一眼,对刘晓辉说:“不行,这是我的秘密武器。”
还有秘密武器呐?
刘晓辉登时更羡慕了:“那你能让你的秘密武器帮我写,我可以给钱。”
“谁稀罕呀。”杨思乐说,“你没看过冬冬的大存钱罐,里面好多钱。”
刘晓辉又赶紧说:“除了钱我还有金豆豆,金子做的,你不是喜欢金子吗?我给你!”
梁宸安站在旁边,眼睁睁看着杨思乐的眼睛唰地亮成了两个金豆豆。
代课没有梁暮秋想象得困难,郝建山还给他安排了办公室,平时上课手机收在抽屉里,每次一下课回到办公室,他连水都来不及喝就拿出手机看。
屏幕上只有几条推送,没信息也没有未接电话,梁暮秋把那些推送一一划掉,点开通讯录。
他手机里存了不少房客的电话,也有相应备注,比如性别年龄和特殊习惯,给厉明深的备注是“AAA厉明深”。
都不用找,就在第一个。
梁暮秋盯着那个名字,大拇指在屏幕上方移过来又移过去。
同办公室的还有其他老师,都认得梁暮秋,见他捧着手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跟失了魂似的,就问他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梁暮秋把手机锁屏,冲问话的那个老师笑笑:“瞎看看新闻。”
这几年小梨村发展起来,学校招了不少年轻老师,有村子里出去读完书又回来的,也有外地来的,氛围很活泼。
问话的就是个年轻女老师,毕业后来到小梨村结婚安家,刚有了个可爱宝宝。女老师玩笑说:“你可别冲我笑,我怕我受不了,小心脏怦怦的。”
另一人打趣:“得了吧你,孩子都生了还好意思调戏人家未婚小青年。”
“生孩子怎么了?成为孩子妈也不影响我看帅哥啊。”女老师说罢还冲梁暮秋飞眼,“是吧秋秋老师,我听那群小孩都这么叫你。”
梁暮秋脸皮薄,被调侃几句就脸红,忙不迭说:“芳姐,你饶了我吧。”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师教数学,在椅子上伸个懒腰,说:“这周可算要过去了,这一到假期就调休,连上六天课我这腰还有这嗓子都要罢工了。”
其他人连声附和,有人说:“回家煮点梨水,一喝就好,反正咱们村什么没有就梨多。”
梁暮秋安静听着,没有加入讨论,这才意识到这么快又要到周末了。
他又看一眼手机,这回屏幕空荡荡,连推送的消息都没有了,极轻地叹了口气。眼看快到幼儿园放学,他打声招呼便先走了。
办公室在小学这边,跟幼儿园隔一道围栏,走过去很方便。
正走着,手机忽然响了。
梁暮秋心尖猛地一跳,赶紧拿出来看,发现并不是想象中那人,而是梁宸安的班主任。
梁暮秋没敢耽误,立刻接听,以为梁宸安有事,同时加快脚步往前走,当听到那头说完,忽然又顿住脚步。
“您说什么?”梁暮秋难以置信,“梁宸安帮别的同学写作业赚钱?”
得到肯定回答,梁暮秋沉声说:“好,我现在就过去。”
他挂断电话,脸色也冷了下来。
梁暮秋到的时候,梁宸安和杨思乐正紧挨着站在一起,对面是刘晓辉和他母亲。
见到梁暮秋,刘晓辉母亲连珠炮似的,又把刚才电话里老师的话跟梁暮秋说一遍。
“我家孩子最近老偷偷摸摸去我屋,我就悄悄观察,看他要干嘛,发现原来是去拿金豆豆。过年嘛,亲戚不爱给压岁钱,给孩子买金豆豆图个吉利好玩,都是我给收着,我就看他抓了一把塞口袋里不知道要干嘛,送他来学校之后我特意没走,结果就看他去墙根底下,把一把金豆豆都给了这个小孩。”
刘晓辉母亲一指杨思乐,杨思乐条件反射地缩起脖子,低着头不敢出声。
她又去扯刘晓辉:“你说,是不是他们俩要替你写作业你才把金豆豆给他们的?”
刘晓辉光哭不说话。
“哭什么?”刘晓辉母亲一巴掌拍在他后背,“是你就点头!”
刘晓辉不敢再哭,眼眶包着泪点了点头。
杨思乐立刻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朝他看。
“你看这一把金豆豆,值不少钱呢!”刘晓辉母亲越说越激动,“这不是明抢吗?”
梁暮秋并没有轻信对方说辞,走到梁宸安面前蹲下,看着他轻声问:“冬冬,是这样吗?”
梁宸安回视梁暮秋,睫毛轻轻眨了眨,却抿着嘴不说话。
杨思乐忍不住说:“明明是刘晓辉自己求我们给他写作业,说他想上宣传栏,也是他自己说有金豆豆,还吹牛说他家有好多,要不然谁知道他有金豆豆?”
刘晓辉母亲急了,又往刘晓辉后背重重地拍一巴掌,刘晓辉瘦小的身板一晃,差点没站稳。
“是不是真的?是你自己要同学帮你写作业?”
班主任忙把她拉开,先安慰刘晓辉,让他不要哭,接着又把梁暮秋拉到旁边,递给他一份作文,小声说:“我怀疑这不是梁宸安第一次帮同学写作业了,你看这篇作文,虽然是杨思乐的笔迹,但真不像他写的。”
梁暮秋一目十行扫过,那篇作文写的是中秋吃火锅。
他朝梁宸安看去,梁宸安垂着眼,小脸绷得死紧,依旧沉默,既不反驳也不辩解。
班主任看梁暮秋脸色不好,也不想事情闹大,何况梁宸安一向聪明懂事,从来不惹事,于是做起和事佬,同时对两位家长说:“孩子们都还小,对金钱没有太多概念,可能也没想那么多。但无论是许诺报酬让同学帮忙写作业,还是接受报酬帮同学写作业都是不诚实的行为。”
这话相当于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刘晓辉母亲看起来并不服气,但忍住了没说话,抬起手就又要往刘晓辉后背拍一巴掌,看着刘晓辉耸动的肩膀又把手放了下去。
梁暮秋请求班主任先不要跟杨阿公说这件事,他解释杨阿公有高血压,知道了怕对身体不好。
“您放心,我把两个孩子领回去,一定好好教育。”
梁暮秋现在也算半个同事,班主任便答应了。
离开老师办公室,梁暮秋走在前面,步速很快,路上一言未发。到小院门口,杨思乐想偷溜回家,被梁暮秋发现,喊住他说:“乐乐,你过来。”
梁宸安不由同杨思乐对视一眼,同时嗅到梁暮秋语气里的风雨欲来。
另一边,厉明深一早处理完工作就从寰旭出发,去赴一场私人邀约。
他本想推掉,但对方是勖照平生前好友,生意上也有往来,不好拒绝。
周文在前面开车,厉明深坐在后排,路上时给大宅打了个电话,菁姐接的,说厉環跟厉玦的老婆出国散心去了。
中秋那晚不欢而散,厉明深没再回去过,厉環更不会主动打电话联系他,连出国这种事厉明深都要从家里阿姨口中才知道。
厉明深闻言没说什么,嘱咐几句就挂了。
手机在掌心翻转,他点开通话记录,并没有错过的来电。
梁暮秋果然如他自己所说,还真是不会打扰他。
厉明深勾起嘴角。
车往城郊方向开,很快抵达一处私人庄园,依山傍水,风光很是秀丽,一大半都被绿植覆盖,呼吸间都能感受到浓郁的草木清新。几栋豪华别墅散落其中,还有可供娱乐消遣的高尔夫球场、装饰奢华的宴会厅以及一座地下酒窖。
厉明深却想起小梨村静谧的山色和连片的民宅,面对这些人为堆砌的场所竟觉得不习惯。
厉明深到时,庄园的主人郑天厚正坐在水库边钓鱼,听到脚步回头,热络地喊他“明深”,又问他有没有兴趣。
厉明深对有钱人的爱好通通无感,比如高尔夫、垂钓、越野,所谓修身养性在他看来不过是浪费时间。
但他还是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说:“当然。”
厉明深脱掉西装外套,正准备交给周文,郑天厚的女助理忽然上前,主动从他手里接过外套,同时对他盈盈一笑。
厉明深不动声色投去一眼,颇有风度地道句“谢谢”,接着便挽起衬衫袖口,走到郑天厚旁边的空椅上坐下。
很快有人拿来一套渔具,厉明深挂上鱼饵,利落地抛竿,鱼饵沉下水面,荡起细微的涟漪。
郑天厚转头看他,笑道:“看来你是行家。”
厉明深谦虚道:“在您面前还称不上。”
两人就这么坐了一上午,郑天厚不说话,厉明深也不主动。他运气不错,中午时钓上来两条十斤左右的鲤鱼。
郑天厚说:“不错嘛,看来你还是谦虚了。”
厉明深表情淡淡:“运气而已。”
郑天厚不着痕迹地观察着厉明深,这会儿烈日当头,厉明深不急不躁,比他还能沉得住气,可不只是简单的运气好。
就在这时,郑天厚的鱼竿也猛地往下一沉,他立刻向上提,一条花鲢破水而出,立刻有人用网兜捞上来。
那花鲢足有成人手臂长,目测至少二十斤,郑天厚大笑:“我的运气也不错。”
水库旁就是餐厅,郑天厚让人把那条花鲢送到后厨,交代厨师做全鱼宴,鱼肉切薄做鱼生,鱼皮油炸撒上花椒,鱼头鱼尾红烧,鱼骨炖汤下面。
郑天厚这人重享受,餐厅分中式西式,这一餐是在中餐厅吃的,小桥流水雕梁画栋,无一处不精致。
周文没来过这种地方,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一条鱼好几种做法,品尝时自然要配不同的酒。
郑天厚的助理是个明艳美人,一身紧身的裙装展现出了傲人的曲线,款款起身走到厉明深面前,要给他倒酒,被厉明深抬手虚虚地挡了一下。
厉明深并未看她,只对郑天厚说:“今天还有事,就不陪您喝了。”
郑天厚也不勉强,玩笑道:“那你没口福喽。”
厉明深想起桂花梨子酒,微一扬唇,道:“那可不一定。”
女助理回到座位,悄悄问周文:“你们老板有主了吗?”
周文低头光顾吃,冷不防被问,差点噎到,忙咽下嘴里食物,连连摇头。
厉明深有没有主他可不知道,但他可是有女朋友的人,于是悄咪咪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女助理笑了笑,优雅地端起酒杯呡了一口。
周文看着厉明深跟郑天厚应酬,一边佩服自家老板在任何场合都游刃有余,一边又觉得厉明深这段时间似乎是有些不同。
上次开视频会,有眼尖的人发现他坐在一张明显跟他本人性格不搭的沙发上,那张沙发色彩明亮,上面摆放着一看就质地柔软非常舒服的靠垫,绝不会是厉明深的品味。
答案只有一个,他那时不在自己公寓。
周文光应付工作就焦头烂额,没脑子去推理这些,都是忙里偷闲在旁人八卦时听到的。
正想着,他听见郑天厚说这个厨师是他特意请来,尤其擅长做鱼,轻易可吃不着。
厉明深夹起一片鱼生,那薄薄的一片晶莹剔透纹理分明,刀工确实精湛,他配了蘸料,不紧不慢地咀嚼,口感也的确鲜美细腻。
厉明深擦擦嘴,忽然问郑天厚,能不能借他的这位大厨一用。
郑天厚有些意外。
当年勖照平忽然离世,厉明深越过勖明昭接班,寰旭多的是人不服气,他原以为厉明深会来找他帮忙,摆好条件等厉明深上门,没想到厉明深咬牙硬是扛了过来,就是那时让郑天厚见识到了他的手段和狠心。
郑天厚挑挑眉毛:“当然可以。”
厉明深叫来大厨,问他钓上来的那两条鲤鱼还在不在。
大厨说还在厨房,厉明深便对着一桌菜问:“能不能也做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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