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家新人成亲第二日不起迟一会儿的,要是你早早起了,旁人该疑我了。”
经过昨晚的事,即使还没彻底搞明白,苏乙也不再是那个完全懵懂的哥儿,他听出钟洺话里深意,不由红着耳朵抿唇道:“大白日的,你怎还说这些话。”
“这是在咱家船上,又不是外面,且我只同你说。”
钟洺看着小哥儿披散着长发,赤着脚在舱里躬身打转,他把人叫到身边,拿出铜镜放在衣箱上立住,又拿出一大一小两个刻着花纹的木匣子。
这两样银饰他都藏了半个多月了,就等这一日好让小哥儿全数装扮上。
“我出去给你打洗漱的水,你且看看,喜不喜欢这里面的物件。”
苏乙想跟出去说自己打水就是,却也知自己这会儿衣衫不整的,不好在人前露面,便只得乖乖坐下。
他伸出手指碰了碰钟洺留下的匣子,其实看形状,加上钟洺留下的话,他隐约能猜到里面是什么。
都说成亲后如果相公欢喜新娶的枕边人,便会为其添一样银饰,苏乙屏住呼吸,拿过匣子,指尖依次拨开上面的小铜扣。
只见一大一小两只匣子里,小的当中是一对佩在耳朵上的银珠,大的里面则是一根银簪。
苏乙捧起银簪仔细看,但见簪头做成了锦鲤的图样,就连水纹都格外逼真。
他素来喜欢海中的游鱼,因觉得它们自由自在,锦鲤更是鱼中祥瑞,不过这想法他从未同钟洺说过。
他宝贝似的摸了摸银簪,把它放回木匣,接着拿起一对银珠,抬眼看向铜镜中的自己,微微侧过脸颊。
耳眼是很小的时候穿的,本都彻底堵死,好在去了孙阿奶船上后,孙阿奶作为过来人,特地烧了绣花针给他重新穿开,又寻了茶叶梗教他成日戴着,故而他没费多少力气就戴上了银珠。
结束后,他抬起手,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又摸了两下。
钟洺进来时,恰好看见这样一幅景象:小哥儿端坐在铜镜之前,耳垂艳若茱萸,两点银珠稳稳缀于其上,如花中精巧的细蕊。
他的心再次多蹦了几拍。
此刻的唐家船上热闹极了。
桌上是满当当的早食,晨起新捕的棍子鱼做成鱼饭,米粥一人一碗,佐粥的有虾酱和酱螃蟹,加上一盆子生腌虾,一盆子煮青口,一盘凉拌海带丝,还有好些个海胆蒸蛋,是直接把蛋液倒进海胆壳子里蒸出来的,吃的时候一人一个,直接用勺子舀就成。
除了做蒸蛋用的鸡蛋,昨天买的猪肉也还有剩,天热放不住,只能做成腊肉,为免肉坏了糟蹋,昨天晚上钟春霞就和小弟钟春竹两个人连夜腌了,放进坛子里。
不得不说,喜宴上这一顿大荤可是把村澳里的人喂饱了,各个走时嘴上都带油光,纷纷说把月前江家的那顿都不如这顿好。
桌桌有猪肉、鸡肉和鸡蛋,两盘子素菜都是用猪油炒的,往多了说这相当于半桌都是荤菜,过年都不兴这么吃。
吃人嘴短,这顿饭过后,估计村澳里说钟洺和苏乙好话的人也会多起来。
再说回来,热闹不仅在桌上菜多,更在桌边人多。
钟洺和苏乙领着涵哥儿坐一侧,钟春霞一家子坐一侧,额外还有钟洺五姑伯的一家四口人。
为此一张桌子根本不够,把钟洺家和钟老五家船上的搬过来,拼在一起才算是正好。
钟家老五便是老钟家的幺哥儿钟春竹,相公是鱼山澳的齐家汉子齐勇。
鱼山澳离白水澳走船要一个时辰,算来是挺远,好在有船,这都不是难事,哪怕拖家带口出门也方便,顺风而行的时候,甚至用不上一个时辰。
是以这次钟春竹为了吃亲侄子的喜酒,特地提前一日赶了回来,除了相公齐勇,还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年长的是个哥儿,叫浩哥儿的,今年七岁,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皮得很,小儿子才两岁,只会嘬指头。
钟春竹从小和钟春霞亲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姐弟俩有说不完的话,昨晚钟春霞更是直接把唐大强赶去了齐家船上,让两个老爷们一起睡的。
和亲姐姐头挨着头念叨了一晚,可让钟春竹知晓了不少事。
因他上次回来还是四月里,为的是爹娘的忌日,那阵子他二姐还跟他长吁短叹,说阿洺这孩子难管教,不知要打光棍到猴年马月,然后三个月一过,却连喜酒都摆上了。
他在鱼山澳接了人顺路带的口信是又惊又喜,以为自己听错了,想也知道当中的故事定然多得很,他不央着二姐,二姐也细细同他讲了,直教人听得津津有味。
关于苏乙,哪怕嫁出多年,钟春竹也没忘了这人,一听名字便知是那个六指的可怜小哥儿。
钟家都是厚道人,对于什么灾星的说法素来不帮腔,也不往心里去,钟春竹只搞不懂为何钟洺能和苏乙凑成一对。
他这侄子过去成日往乡里跑,真应了家里人的话,那叫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浑是个压根看不上村澳里人的,一门心思想改籍,想进城,若苏乙是个白水澳一枝花也就罢了,偏偏是这么个不起眼的。
到了眼下,他听罢二姐讲的,方知缘分二字的玄妙,也为侄子乐意正经踏实的过日子高兴。
回娘家这两日他没少在暗中看,包括昨天的喜宴,小两口来敬酒时眼神你来我往,和个棉线团似的缠在一起,怎么看都是真的心许彼此。
再说苏乙,模样称不上多出挑,可看着就让人舒服,一双圆眼睛有灵气,眼神干净,不是那等小家子气的,或是刻薄相的。
只是太瘦了,孕痣也黯,不养好身子怕是不利生养,他自己也是哥儿,知晓哥儿的难处,比起姐儿他们本就不易有孕,谁家娶夫郎不盼着早生贵子开枝散叶。
他把这事记下,想着临走前得找个机会,分别提醒钟洺和乙哥儿一二。
吃罢早食,钟洺和苏乙暂且闲不下。
苏乙新过门,没有公婆但有长辈,他俩人需得去钟家三叔家站一站,昨天三叔和三婶可没少出力,另还拿了礼,打算去谢孙阿奶。
她老人家收留了苏乙半个月,加起来没要够一钱银子,成亲当日还当了半个娘家人送嫁,这份恩情值得记下。
至于四叔一家,钟洺是不打算去的,昨天喜宴,他四婶伯郭氏果然称病没来,只四叔带着钟石头来随了礼,吃了酒。
既然人家是这般态度,他们何必上赶着去招呼,原本纵然是亲戚,总也有亲有疏,出海时也只需要和四叔与钟石头打交道,和郭氏远了就远了,碍不着什么。
真要是传出去,他一个当婶伯的和侄夫郎作对,人家没过门就企图穿小鞋,丢人的是他自己。
到了三叔家,钟三叔和梁氏都高兴得不行,自是一番招待。
梁氏还专门给苏乙冲了一碗糖水,接着唤来钟虎,让他将钟豹和钟苗都找来,挨个叫了人。
“现下是嫂嫂了,以后可不能叫错。”
钟虎现在看见钟洺与哥儿走在一处,还有些回不过神,怎都是一家兄弟,差距这般大。
他暗中喜欢姐儿喜欢许久,最后眼瞅着姐儿嫁了旁人,他大堂哥不久前还和自己打光棍,羡慕守财哥有媳妇送饭,结果这才多久便好梦成真。
三叔家孩子多,昨天见是见了,就是匆忙,今日才算是正式认了认人。
结束后一家子围坐,钟三叔这人爱摆个长辈架子,最喜啰嗦,以前钟洺不着调时没少听他说教,后来听多了,见了他便绕路走,把钟老三气得直蹦。
现今见钟洺学好了,还成了家,对着苏乙,他那老毛病又犯了,把着一盏子粗茶水,说得唾沫星子横飞,实则细想想,无非就是些踏实做事、勤快持家、攒钱立业的老生常谈。
说着说着,钟洺已经神游天外,钟虎对着船板上的一个木疤发愣,钟豹和钟苗哈欠连天。
苏乙不是钟洺,以前哪有长辈正儿八经和他说这些,放在别人那是听得耳朵起茧,在他这新鲜得不行,听到关键处还会点头附和应答。
钟三叔仿佛遇见了知音,到了后来,好脾气的梁氏都坐不住也受不了了,给他使了好几个眼色,结果这人和没看见似的。
梁氏无奈,只得换了法子,给钟洺使眼色,让他寻个由头赶紧溜。
钟洺巴不得如此,他和梁氏交换了个眼神,又被迫听了几句,找准时机,主动开口道:“三叔,坐了好半天,着实打扰你和婶子了,我俩也该走,因还得往孙阿奶船上去一回,去晚了怕是要赶上午食饭点,多少不合适。”
钟三叔连声道:“那里是该去的,你俩这事做的妥帖。”
他看看时辰,也不留人了,“既如此就早些去,改日得了空再来坐。”
出了船,钟洺松口气,同苏乙笑道:“我三叔一开腔,家里的猫都烦得跑,没成想你坐得住。”
苏乙真没想那么多,他挠了挠脸颊道:“三叔说话还挺有意思的,我听着听着就听进去了。”
钟洺把手里给孙阿奶的东西换了个手提,转到苏乙的左边,牵住他手往前走。
“那是你头一回听的缘故,等再过几年你就发现,他来来回回就那么几套词。”
苏乙的手臂因为钟洺的牵动而前后轻晃,“我还没听厌,就多听些。”
他顿了顿道:“其实我听的时候在想,原来家里有长辈是这种感觉。”
以前舅舅还在时也爱东拉西扯,但却不相同,因在那处他总归是个处境尴尬的外人,卢家人如何说说笑笑,都与他不相干。
不像二姑、三叔他们,真把他当做家里人看待,望过来的目光和蔼、慈爱,没有冷淡与嫌恶。
钟洺多少想得到小哥儿这会儿的心情,“现今你我成了亲,夫夫一体,我的姑伯叔婶,弟弟妹妹,也都是你的家人,你喜欢谁,就与谁多亲近,不喜欢谁,少说几句话也无妨。”
说到这里,他顺嘴把郭氏的事讲了。
“你在村澳里估计也听过我那四婶伯的名声,称不上多坏,却实在让人喜欢不起来,现下他说你在先,我不会因他是长辈就忍让,过后你见了他,打个招呼就罢了,多余的不必理会,他要是背着我同你说什么不中听的,你只管来告诉我。”
又分别同他讲家里其他人都是怎样的性子,以及族里还有谁家和自家走得近,以后估计也会打交道,像是钟守财一家子,六叔公一家子云云。
两人昨日新婚,今日就并肩而行,有说有笑,苏乙还打扮地鲜亮,穿的是为成亲新做的细布衣裳,发上饰簪,双耳佩银,看得人眼热极了。
对此有的人是单纯艳羡,感叹怎么自己没有这运道,有的人是纯粹冒酸水,仍在说那些个苏乙配不上钟洺的话,也有直接说钟洺打肿脸充胖子的。
仔细分辨就会发现,后者好些都是没被请去吃喜宴的苏家人或卢家人,还有受了刘兰草牵扯,哪怕去了也没挨上好脸色的刘家人。
百样米养百样人,百样人有百样心,正是如此。
卢家船上。
卢雨恹恹地躺在船舱里,任由卢风在旁边一个劲乱爬,把各种杂物丢了一地。
他早知会如此,遂在小弟腰上拴了根绳子,攥在手里,就这么什么也不管,单纯对着船顶发呆。
过了一阵子,刘兰草气冲冲地从外面回来,步伐匆匆,险些踩到小儿子,还没来得及发火,往里走两步,又踢到一个空罐子。
她转而见卢雨和没了魂似的横在那里,脸没洗头没梳,说话时愈发比少了几分耐性,按捺着怒气。
“我让你看顾你小弟,你就是这么看的?”
卢雨翻了个身,没精打采道:“反正他也没尿裤子,也没少块肉。”
刘兰草瞪他一眼,两下飞快解了卢风身上的绳,牵着他走去船舱另一头,见离家前让卢雨干的活计,同样半点没干。
好得很,她大清早出去赶海搵食,为了能换上两碗米,结果一路走一路受气。
自苏乙离家后背后对她指指点点的人就不少,如今真嫁了钟家,热热闹闹的喜事办罢,好些人吃了猪油炒的菜,也被猪油蒙了心。
退一步说,不相干的人看她热闹就罢了,然则居然还有娘家亲戚对她阴阳怪气,隔着几步路指桑骂槐,生怕她听不见似的,话里话外无非是说去钟家吃喜酒,给了随礼还挨了白眼,皆是因刘兰草不积德,败坏了刘家一族的名声,这不无理取闹又是什么?
她想到这里,把刚拿起来的抹布重新丢回远处,沾满了水的湿抹布在船板上发出清脆的响。
“一天从早到晚,没一个省心的!小的不懂事,大的走了魂,所有活都我干,是成心累死你们老娘?”
真是不当家不吃柴米贵,刘兰草头疼地想,苏乙这一走,不只是家里少了个人的事,苏家的米粮直接断了不说,每个月也没了卖虾酱得来的添补,那可是大几钱银子!
彩礼自己没赚到半粒米,镯子还让人耍心眼讨了去,这些日子每想到这事,她简直气得倒仰。
卢风才多大,哪里听得懂这个,卢雨知道这是他娘在骂自己,抿紧了嘴,面露不快。
“以前不也是这些活……”
刘兰草听清他犟嘴,声音一下子拔高了。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家里有你大姐,还有苏乙那小白眼狼,分给你的活计自然是少的,现今没了人,你再不干,是指望谁干?都不干,行啊,咱们娘仨干脆勒着脖子喝西北风!”
她嘴快骂完,左右看一眼,见隔着两条船,王家那婆娘的耳朵不知是什么做的,居然还往这瞅,一脸看热闹的架势,她当即对着王家船的方向,朝海里啐一口,“看什么看,碎嘴子烂舌头的贱人,我呸!”
说罢她再也忍不下,进了舱一甩门,指着卢雨道:“赶紧给我起来!为了个穷汉子在这里哭哭啼啼,你哪里像我刘兰草肚子里掉下来的种?”
她恨声道:“钟家那小子有什么好,鼓肚充胖子的玩意,兜里没几两银,非得又是好布好米的置嫁妆,在澳里转一圈又带回去,从咱家手里捞了镯子,转头就给苏乙打了根簪子,戴着满处晃荡。我倒要看看,他能装到何时,财这东西,越露越漏,早晚让他漏没了去!”
卢雨飞快爬起来,目露不甘道:“钟洺还给苏乙打了银簪子?这才成亲第二日!”
他大姐嫁表哥,到现在都还没得银簪子,只讲家里的钱都买了新船,等生了孩子再说。
显然刘兰草也想到了悦姐儿的事,目光一沉。
“他哪里来的钱打银簪子,定是那银镯子熔的。再者说,那就是个买不起新船的破落户,一根簪子才几两银?船可是养家吃饭的!”
她缓缓语气,对亲哥儿接着道:“我是你娘,还能害你不成,早前不让惦记钟洺你还不乐意,现今看见了?破锅配破盖,你且让他和小白眼狼互相祸害去,回头娘给你寻门好亲,保证不输你姐姐,到时你穿新衣坐新船,敲锣打鼓地出嫁,给咱家好生长长脸!”
第36章 沙鳗
一场喜宴,好酒好肉,足够让村澳里的人热闹几日,至多两三天便又回到了寻常的节奏里。
七月尾巴上已然出了伏,白水澳的海蜇旺汛结束了,秋蛰不是不能捕,只是口感不如伏蛰,价钱更低些,全看各家选择。
有些人家照旧成日出海捕蛰,也有的人家不再于此事上多花精力,像是钟家族里便不再组织一起出海,谁家要是还想去,可自寻罟朋。
相似小说推荐
-
阳光宅男(迪克羊仔) [近代现代] 《阳光宅男》作者:迪克羊仔【完结】晋江VIP2025-01-31完结总书评数:1870 当前被收藏数:1345 营养液...
-
我已自带了外挂(目有伞) [穿越重生] 《我已自带了外挂》作者:目有伞【完结】晋江VIP2023-02-02完结总书评数:11409 当前被收藏数:2255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