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办了亲事,家里粮食不用发愁、油盐酱醋也都有,不过在钟洺看来,哥儿过日子比他细心多了,有些以前他用不上的,家里自然没有,苏乙要是想用,就要额外再买。
“我身上有钱。”
他把钟洺给的钱串子推回去,想了想道:“别的倒是没什么,只是之前做针线一直借的二姑家的,我想着买两根针,几样常使的线,再挑些碎布头备着用。”
苏乙自觉不能自己做主,先问过钟洺的意思。
“这些我不懂,你想买什么就买,这些钱你也拿着。”钟洺把钱串子塞进苏乙手里,“二姑他们总说我花钱大手大脚,我想着以后家里的钱就全放你那里,你管着花销,我手上有个摆摊找零的铜子就够了。”
“这怎么行,哪有汉子手里没钱的。”
苏乙不肯收,这件事之前在家里时钟洺也提过,他当时就摇了头。
能嫁给钟洺当夫郎,他已觉得足够幸运了,有吃有穿有地方住便够他欢喜,哪里还能拿起架子当家。
没成想钟洺就没丢下过念头,趁这个当口又提起来。
“你再推脱,一会儿那烦人的小吏看见,说不准要疑我你我生分,又要来问咱们是不是装的一家子。”
这招对苏乙好用得很,小哥儿立刻停了动作,还心有余悸地往码头方向看一眼,钟洺瞅准机会,把钱串子丢进小哥儿的掌心。
小哥儿若不愿当家管着钱,他也不会逼着对方去做,只是不愿苏乙手里短了花销,还要犹豫纠结着找时机开口索要,为此他不得不“强势”一些,想着日子长了,小哥儿应当就习惯了。
苏乙不得不收下,暂把铜钱搁进自己的钱袋里。
“那……就当先放我这,你要是用就同我说。”
他问钟洺,“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也一起买回来。”
钟洺摇头,他什么也不缺,倒是看到小弟后又道:“家里的橘子干吃完了,不妨再买点,也给莺姐儿和雀哥儿捎带一包。”
苏乙记下,抱着虾酱坛子离开。
到了四海食肆,辛掌柜和他养的八哥鸟都不在,苏乙省了客套,把虾酱交给伙计,换回上次送虾酱时用的坛子,眼见伙计翻出一本册子,在他名字后划了一笔才放心离开。
别的字他都不认识,但认得自己名字的形状,是钟洺教给他的。
这还多亏了名字简单,像是钟洺和钟涵两兄弟的名字,他见钟洺用树枝子在沙滩上写了好几次,仍然会迷糊。
话说回来,成亲前他都不知钟洺识字,这在水上人里可是百里挑一,实在是厉害极了。
想到自己相公,苏乙神色轻松,路过和钟洺吃过一次的馄饨摊时想到,等满一个月他同辛掌柜结了账,就拿银钱请相公和小仔一人吃一碗。
“哥儿,要点什么,过来瞧瞧,我这摊子上东西全得很,针头线脑样样有,还有各色花样子、碎布头。”
苏乙正想买些针线,听见叫卖声难免被引了过去,蹲下身子看一圈,要了一根缝衣针,一根更细的绣花针,深色、白色的棉线各一团,这些加起来是十文钱,接着问绣线的价钱。
绣线是丝线,比棉线贵不少,一团比棉线少,还要五文钱。苏乙有些不舍得,挑来挑去,挑出最常用的四个色,劝自己这次买了后能用上很久,算不得浪费。
碎布头是线捆的,一包十块布头,最大的也不过巴掌大,一包要五文钱,这价格还算公道。
因不能解开选,苏乙拿起几包看了看,挑了个颜色看起来多些的,想着可以给小仔拼在一起缝个沙包,他上次提过一嘴,说是想要。
东西买全,花出去三十五文,不过心里踏实极了,全数装好放进随手挎的竹篮。
又转去蜜果摊,买了两包橘子干,又是十文。
他在心里暗道,亏得拿了钟洺给的铜子,不然还真是不够,以前不当家,不知零儿八碎的东买一样,西买一样,单看都不贵,凑在一起便数目可观。
想要多赚些的想法愈发强烈,苏乙琢磨得入神,反应慢了些,快走回码头附近时眼前一花,被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汉子撞了肩膀。
汉子失了平衡,原地摔了一跤,他则朝后趔趄,后腰直接顶上了身后的木板车,疼得他“嘶”了一声。
板车结实,放的东西又多,倒是没有倒,走在板车旁的姐儿看清楚苏乙是被人撞的,还关切地问他有没有事,同时狠瞪了那汉子一眼。
“我没事。”
苏乙谢了姐儿,伸手揉着腰,怨自己倒霉,不料那撞了他的汉子爬起来后,反过来骂他:“不长眼的玩意,耽误了老子的事,你拿什么赔!”
周围的人估计都被他的不要脸给震住了,竟是没人说话,包括苏乙在内,他愣了一下才皱眉道:“是你撞了我,怎的还恶人先告状?”
汉子往地上吐一口唾沫,露出一嘴黄牙,端的恶心,他明显是个不讲理的,这会儿一肚子气只想找个人撒出去,眼前这个看起来瘦小好欺负的哥儿便是个好选择。
苏乙虽不怕事,没那么怯懦,可面对这么个汉子到底难以招架,就在他想着该怎么脱身时,却见一张熟面孔路过,那人先是看见挑事的汉子,又顺着看见苏乙,登时两眼一瞪,挽着袖子便冲上来。
“不要脸的烂鱼仔,这也是你能动的人?”
詹九带着两个跟班,仗着人多,三个打一个,三下五除二把汉子揍成个乌眼青,又给钳着胳膊拎起来,他自己拍拍衣裳,对着苏乙客气道:“不知嫂夫郎可还记得小的?”
算来也还是苏乙第二次见詹九,同样都是叫“嫂夫郎”,上回是玩笑,这回却成了真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记得你,是詹郎君吧,多谢你帮忙。”
“哎呦,您快别折煞我,我一个街上混的那还叫得上郎君了,您叫我詹九就成。”
他指了指身后的汉子道:“这小子是个偷鸡摸狗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知恩公在不在乡里,要是在,我正好送了他去见恩公,看恩公打算怎么处置。”
他想要是钟洺知道这倒霉小子得罪了苏乙,怕不只是揍一顿这么简单。
得知钟洺就在码头圩集上摆摊,詹九二话不说就要跟着去,说是正巧有事要寻钟洺。
具体什么事,苏乙未曾多打听,他预备带路,走前想到刚刚的姐儿,又冲对方道了声谢。
姐儿这会儿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八成是觉得他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苏乙和人家萍水相逢,也不好多解释,只得浅笑了笑,任由人误解了去。
半晌后,一众人回到摊子前,钟洺远远看见苏乙身后跟着詹九,还有个骂骂咧咧的汉子,立刻站起来,先牵过小哥儿的手将人拉到身后,才问詹九道:“这是怎么回事?”
第38章 教训
詹九一听,当即自己见到的说了一遍,至于事情的缘由他确实不知,钟洺遂转身问苏乙。
苏乙便将自己如何在街上好好走着,被这汉子狠撞了一下,对方却还反咬一口的前因后果讲了。
当中提及他撞了板车的事,钟洺这才明白为何从方才站在这里起,苏乙就时不时抬手揉一下后腰,定是撞疼了。
亏得苏乙不是那等病弱或是有孕的哥儿,要是那般,真能让此人撞出个好歹,且听起来,要不是詹九及时出现,事情还会更糟糕。
钟洺一阵懊悔,再看向那汉子时目光暗得怕人。
眼见这汉子眼上一块乌青,衣裳也乱了,他知是詹九已经教训过,这等人最是欺软怕硬的,当时若不出手,他非得更张狂不可。
所以詹九带人出手是情势所致,和他作为苏乙相公,教训欺负自己夫郎的恶徒乃是两码事。
他示意詹九让开,直接单手一把拎起那汉子的衣领,问道:“你用哪边身子撞的我夫郎?”
汉子已被钟洺的气势给震住,那手劲简直如铁钳一样,令他挣脱不得,他语无伦次,半天也不肯说。
苏乙意识到什么,他忙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走去一旁将钟涵揽到怀里,捂住了他的眼睛。
几步开外,钟洺高大的身形将汉子全都遮住,面无表情道:“你若是说,我只卸你半边胳膊,你若是不说,就两边都卸,你自己选。”
汉子吓破了胆,“嗷”一嗓子道:“左边,是左边!”
钟洺二话不说,“咔嚓”两下卸了他膀子上的关节,那骨头错位的声音惹人牙酸,旁边的詹九和他两个跟班听见,眉毛鼻子都皱到一起,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膀子,心道这真是个狠人。
伴随着钟洺手上一松,汉子倒在地上叫痛不止,码头这边卖鱼获的人多,地上总有水,泥泞得很,里面还掺着菜叶子、鱼鳞之类的东西,平常人往这边来买东西,都得穿木屐,小心翼翼踩着石头走。
而这汉子哪顾得上这些,在地上扑腾一顿,浑身沾满脏污,活像一块臭肉。
肩膀脱臼,就是找郎中接上,也要大半个月方能活动自如,钟洺看詹九一眼道:“搭把手,把这人丢得远些,别误了我们和乡亲们的生意。”
不等詹九发话,他身后两个跟班就蹦起来去抓人了,那架势,生怕晚了一会儿自己也要被钟洺拆两根骨头。
等跟班把疼得脸红脖子粗的汉子拖走,周围总算是清净下来,苏乙松开了捂着小涵哥儿眼睛的手。
钟涵疑惑道:“嫂嫂,刚刚怎么了?”
他什么都没看见,但是却听见了不少奇怪的声音。
苏乙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小脸,“是大哥在教训坏人。”
他没想到钟洺会这样帮自己出气,要是换了别家的汉子,当街这么干他定是要被吓到的,可当这个人是自己相公时就全然不同。
活在此世十几年,苏乙从未像当下这般有底气。
“那为什么嫂嫂不让我看?”钟涵还没想通。
苏乙哄他道:“等你再长大些就能看了。”
他安慰完小仔,前面的钟洺也已转身回来,苏乙起身时后腰隐隐作痛,让他身形一顿。
“还疼么?伤了腰可不是小事,一会儿我带你去医馆看看。”
苏乙摇头,“估计至多就是青了一块,哪里用得上去医馆,去一趟贵得很。”
钟涵伸出小手,“嫂嫂受伤了么?小仔给你揉揉!”
苏乙笑道:“好,谢谢小仔。”
说罢他微微仰头,同钟洺道:“詹九说寻你有事,你们是不是还有正事要商量,小仔有我照顾,你要是忙的话就随他去,这边不用担心。”
“没什么大事,我就和他在这里说上几句就罢。”
苏乙刚离他视线就险遭了欺负,他哪里肯再单独走。
他向前走一步,低声问:“腰真的没事?”
苏乙含笑道:“我又不是瓷瓶子,就那么撞一下还能碎了么?”
钟洺垂下眸子,眨了眨眼道:“刚刚……没吓着你吧?”
他语气难得有些心虚。
“这话你该问小仔。”苏乙替钟洺拍了两下衣服上的褶子,轻声道:“快去谈事吧,詹九都等急了,还有,今天这事合该谢他,但我不知怎么做才合适,要么咱们请他去家里船上吃顿饭?就是不知他肯不肯去,都说乡里人不爱往咱们水上人的村澳里走的。”
“是该谢他,这事交给我。他要是去,咱们就好生招待,若是没空去,我在乡里请他。”
詹九等了半晌,总算等到钟洺搭理自己,他迎上前道:“恩公。”
钟洺带着他去了树下,头顶树冠中知了叫个不停,震耳朵的同时却也能遮掩一下他们将要说的话。
詹九这时候找自己,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钟洺却不着急,先问那挨了教训的汉子是谁。
詹九道:“那人姓郭,原本在乡里一青楼当打杂的,后来听说是惹了楼里面一个当红的粉头,教妈妈给赶了出来,那之后就干些偷鸡摸狗的勾当。”
“这人你替我盯着些,别让他再惹出什么事端。”
詹九一口答应,“恩公放心,那人的胆子就芝麻大,这遭被卸了膀子,能消停好些日子,指定不敢再触您一家子霉头。”
“那样就是最好,以后我们是要在乡里长久营生的,没那么多闲工夫对付这些个无赖。”
他问詹九,“阿乙说你寻我有事,可是赁摊子的事有了眉目?”
詹九喜道:“正是!户房的那位官爷托人告知小的,在南街靠近码头这边的位子划了几个道,现下统共分出了六个摊子,只等恩公您跟小的去看一眼,您要哪个,小的就替您占下。”
钟洺听出话里的意思,“以前南街是不是没有这六个摊子的位子?”
詹九点头,“原先没有,说是卖鱼获的容易搞得街上脏污,鱼腥味也大,怕临街的铺子不乐意,现下划出的这六个位子,后面的铺面都是些卖杂货的,像是什么蓑衣木屐、竹具木器,不比那等卖布的、卖吃食的,毛病少多了。”
“这六个若是不够用,往后还能有更多?”
詹九迟疑一瞬道:“这还真说不准,小的想着六个连成一片也不少了,要是更多,乡官老爷能乐意?”
钟洺暗自摇头道:“你也知道六个不少,当乡官老爷真是瞎子聋子不成?”
水上人在这些个当官的眼里,从来都是任他们索拿的钱袋子,过去凡是荒年收不上粮税,就往水上人头上摊派,因着他们本也不靠种粮食谋生,荒年与否并无影响。
要是连水上人都缴不上,他们也有法子,逼你家里转当盐户或是珠户,交盐和珠抵税。
真到那一步,往上交的盐有定数,采珠更是艰辛,三五年下来,只会被拖得越来越穷。
这回涨市金、增鱼税,再卖赁摊子的名额,钟洺也是上回和詹九见过面后才想明白其中关窍。
一个乡里衙门户房的小吏,哪有这么大本事,此事能如此顺利,估计还是乡官老爷本人发了话。
詹九经钟洺一说,也回过味来,连声道:“怪不得!照恩公这么说,小的更可以放开手脚了,横竖上面有人。”
钟洺的确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在这件事上也不可贪图太多,免得招致祸患。”
詹九笑道:“这点道理小的还是懂,不就是人家吃肉咱们喝汤么,有肉汤喝我也知足!”
见赁摊子的事已大定,钟洺和詹九约着今日晚些时候去选位子。
“还有今日这事,多亏了你出面,你嫂夫郎也说要单独谢你,想着邀你去家里吃顿渔家饭,他亲自下厨,就是不知你方不方便。”
詹九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哎呦,这,这怎么敢当。”
请人去家里吃饭是比下馆子还有诚意的事,毕竟关系不到,哪里肯让你登门。
“你只说去不去,若是不去,我就在乡里寻个食肆请你,这顿饭总是要吃的,这份谢你也当得起。”
“去,当然去!”詹九一口答应。
过一会儿他那两个跟班回转,不知把姓郭的丢去了哪里,詹九的意思是要去看看,待三人走后,钟洺总算回到自家摊子前。
这一会儿工夫,已有四五个熟客来找苏乙买了虾酱,最后一个老夫郎还没来得及走,见钟洺过来,他打量一眼道:“这就是你相公?长得怪高嘞。”
他饶有兴致地问钟洺,“你家祖上是不是北地来的?我听说你们水上人,好些是以前逃难来南边的。”
钟洺笑道:“祖上不知,不过我爹我娘确实长得都不矮。”
又说几句闲话,老夫郎才提着一篮子菜,端着虾酱离开。
钟涵正坐在一旁吃橘子干,见钟洺过来,他也给钟洺分一个,钟洺吃到嘴里,边嚼边道:“一会儿咱们卖完东西,先去南街选摊子,另外詹九应了去家里船上吃饭的事,我想着要么就今晚请了他。”
苏乙没想到摊子的事这么快就成了,反应过来钟洺所说的“门路”正是詹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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