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郭嘉还是未出过门,他的婢女除了去厨房吩咐菜肴,也未曾离开过郭嘉的院子。”郭图走进来,向郭焱禀报道。
“小儿就是小儿,”郭焱放下茶杯,冷笑一声,“那日把话说的那么满,如今这是无计可施了?”
郭图知道父亲未曾把郭嘉放在心上,但他却隐隐有些不安。本来,他也一直只把郭嘉当作个被郭檩保护的太好不懂世事的天真小孩儿,但那日晚上人的眼神,却让他感觉他一直都小看了郭嘉。
他下意识地觉得,郭嘉不是不懂,不会,而是在郭檩的保护下,他完全有条件假装不懂,也不用懂,不用会。
“父亲,图总觉得,不该给郭嘉这三天,迟则生变,更何况家里人那里也不好交代。”想了想,郭图还是把心中的忧虑说了出来。
“你这孩子就是思虑过重。”郭焱显然对郭图的小心翼翼不赞同,“为父都已经答应他了,难道还能毁诺?更何况,有这三天,既显得我郭家待人仁厚,又让传的那些流言就更有依据了。对了,为父让你去布置的流言如何?”
“父亲放心,图昨天就安排好了。最晚明天,郭嘉为自己婢女杀祖父杀父的流言就能传遍阳翟了。”
世族最好名,稍微有一点流言就会对世家子弟有莫大打击,更何况是这完全有违人伦之事,就算他们拿不到切实的证据证明郭嘉真的弑父,让官府定罪,郭家也能把郭嘉除出宗族,甚至秘密处决了。
虽然这样郭家宗族的名声也会受些影响,但利总归大于弊。
郭焱满意的点点头。他一手培养的儿子就是比郭檩的要优秀百倍,干什么事不是面面俱到,这才是将来能继承郭家,为郭氏宗族增添光辉的人。
突是这时,厅外传来一阵喧闹。郭焱郭图对视一眼,出了厅问仆人出了什么事。
“走水了!郭嘉少爷的院子走水了!”
郭嘉的婢女柳荷在屋中与她母亲张妈聊天时不小心碰倒了火烛,因为她当时屋内刚好摆着许多未收好的绫罗绸缎,火烧的很快,柳荷的屋子与与它相连的夕雾的屋子都被烧得一干二净,郭嘉的屋子也被牵连上起了火,还好夕雾发现的及时,郭嘉才逃了出来,只是柳荷和张妈都葬身火海。
在得知柳荷死讯之后郭嘉还在烧焦的木头旁大哭了一场,可谓是闻者为悲伤,任谁看了都感慨这主仆情深。
“父亲……”郭图轻声唤了郭焱一声,从刚才得知郭嘉的院子烧掉了一半之后,郭焱的脸就比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还要阴沉,在火光的照耀下十分恐怖。
“黔驴技穷!他把这毁了,是一劳永逸的毁了可能留下的痕迹,但也没办法证明那个丫头是清白的了!”细细观察着父亲的神情,郭图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说给郭焱听,果然,郭焱的脸色逐渐好了起来。
待火灭了,作为伯父亲切慈祥的关爱了一会儿郭嘉,而后郭焱就让各人赶快回房。这中间他还特意提防着夕雾是否会逃跑,结果夕雾仅是安静的站在郭嘉身旁,不时安慰两句。
“回去吧。”稍微安了些心,郭焱领着郭图也最后离开了。
他倒要看看,郭嘉就剩下一天,能干什么。
因为早有准备,所以这两天]蛸卫搜集来的资料都放在火灾后郭嘉新的房间。本来,郭嘉以为能找到些许已是万幸,哪想到两天来,竹简已经堆满了房间里的暗格,多的只能散落的放在书架上,和普通书籍混到一起。
贪污,□□,杀人……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却是丑陋到极致的真相。
就比如郭焱,曾经为了一处田宅,暗中与山中流寇合作,将那处田宅的主人全家二十一口全部屠尽,只留下一个不到两岁的女孩,在他接手田宅后收留了那个女孩,还得到了仁厚的名声。然而等这件事渐渐被世人淡忘,那个小女孩也突然就因为得了急病去世了,但竹简上却着重指出,所谓的急病去世的女孩,在下棺前身上有大量遭受凌虐的痕迹。
再比如郭图,及冠未多久,已有多处私宅,蓄养歌女,宅中所用器具皆是价值千金。前几年因钱财支撑不起他的奢靡,就趁着瘟疫横行,利用郭家的暗中人脉低价打压收购药材,再高价卖出,赚尽了百姓的救命钱终于盖起了那第六处宅子。
至于后院里妇人的那些阴私的勾心斗角,纵使看得人触目惊心,但郭嘉却明白那些并没有什么用。后院里纵使出了什么人命,只要对外界有合理的解释,就没有人会深究,就算知道其中不简单,也只会把那当做每个世族都会发生的事,见怪不怪,拿不到台面上说。
又放下一份送来的竹简,郭嘉带着嘲讽冷笑了一声。
百姓的心很简单,郭家每逢过节的施粥就足以让他们感激涕零,可谁又能想到,他们感恩的所谓善良的世族,内在却已经腐烂的无法直视,他们才是间接导致这天下乱局的人。
可叹世人却总是执念于虚妄名声,反而那些真正为天下做出贡献的人,却反而无力再去营造什么形象。
若是有人能有勇气,去不惧骂名毁去桎梏,去开辟新路启发民智,时间一长,百姓也会渐渐明白,得到的安稳的日子总比那虚妄的名声值得信任,可这的确需要时间。
圣人言杀生成仁,如今却需要人舍名求仁。然而在这逐渐迎来末路夕阳的时代,有的最多的只是不肯变通的守旧者,只会最后抱着腐烂的事物一起毁灭。
郭家烂掉了,其他世家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依托于世族的汉朝……
“咳咳。”胸腔部突然传来一阵阵痛,郭嘉低头咳嗽了几声,这几日他能感到身体情况逐渐变差,但情况如此紧急下,只能硬忍着。可这回,咳嗽却一直止不下来,他咳得弯下腰,几乎要把肺咳出来。
“少爷!”一直在旁边候着的夕雾连忙上前。
哪怕少爷一直神色正常,有时还浅笑着安慰她,但她却从未有一刻放松下来。
这样冷静淡漠的少爷让她害怕。
她了解的少爷,是那个平日里又嗜睡又好甜食,特别喜欢和她开玩笑的少年。可自那夜起,少爷就一直没有阖过眼,有时她因为太累睡过去了,等醒来的时候少爷连姿势都没有动一下仍在那里看暗中送来的资料,甚至这两天的饭菜少爷都不过是吃了一两口就放下了筷子,几乎可以算上是滴水未进。
她宁可少爷大哭一场,把心中的悲伤难过发泄出来,而不是像这样积压在心里,成为愈来愈重的压力。少爷嘴角的笑容越发柔和,就越发疏离,似乎那笑容逐渐成为了他的保护。
少爷在硬生生的逼着自己撑着一切,可她真的担心以少爷的身体,这根弦迟早有一天会崩断,那时候——
夕雾扶起郭嘉,却发现郭嘉的身子瘦的个纸片一样,无力地倒在她的怀里,而郭嘉已是不醒人事。
那捂住咳嗽的嘴的手无力的伸开,鲜血淋漓。
最近两天曹操有点烦躁。
冀州刺史王芬、许攸和周旌结连地方豪杰,谋划废掉灵帝,立合肥侯,而且还把这件事告诉了他,希望取得他的支持。
曹操自然是不会答应的,无论是从臣子的角度还是从这件事的可行性上,他都一点都不想和这件事扯上关系。可是他拒绝的痛快,却架不住许攸这位知道他家住哪的有点交情的人三天两头的来他家当说客,彻底被弄烦了之后他索性就离开家到别处躲清闲。他正好想起祖父在颍川这边有个故友,便跑过来借住躲开许攸,顺带着在暗中观察这里的百姓情况。
可不幸的是他又被许攸碰上了,为了不让许攸知道他住在那,他连郭宅也不回。相互磨蹭了两天,许攸才总算因为王芬急叫他去黑山议事,让曹操终于耳朵安静了下来。
回了郭宅,曹操躺在屋里的软榻长舒了一口气。这几天尽和许攸耗着了,本来想要探察民情的想法也全被搁浅了,也不知道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大事没有。
不过,昨天晚上自己不在郭宅,那郭嘉的晚食是怎么解决的呢?
想到那天天打着“吃不饱饭”的名头来自己这蹭饭的郭嘉,曹操嘴角不由勾起一个轻微的弧度。
等一会儿人来问问吧。
仆人一言不发的为他在门外的石桌上布好菜,曹操把玩着白玉酒壶,静等着人的到来。
然而直到夕霞残尽,月半当空,佳肴皆凉,也不见那抹清影从院门口探出,心中不由烦躁起来。其实人不来蹭饭也很理所应当,可他就是忍不住开始暗自思量,越想越千奇百怪,他都笑自己怎就被个萍水相逢的少年牵了心弦。
人不来,他总不能不用食了。郁闷的拿起竹筷,吃得十分食不知味。正巧这时候有仆人从院中经过,他装作毫不在意的叫人来问道:
“近日怎不见你们府中的小公子,府中有什么事吗?”
哪知他这一问,那丫鬟竟顿时就红了眼眶,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曹操有些尴尬,又有些疑惑,但等人说完出了什么事,他直接就怔在了那里。
曾经送郭嘉回过一次屋,曹操自然也大概记着去的路。急匆匆的赶过去的他,一面提醒自己不该插手郭家的家事,一面又止不住自己越来越快的脚步。
心里有一种说不明的恐惧,他怕他慢一点会赶不上。
他喘着气推开郭嘉的屋室的偏门,穿过耳房看到面色苍白躺在床上的人的时候,分明感觉自己心跳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