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好的还有东西可以搭个简陋的棚子,而更多的人只能在烈日下默默忍受。一些人步履蹒跚的向城门走去,乞求一线生机;更多人却是与他们相反方向……他们早已经经历了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却被城门口官兵拦住之事,如今只剩下茫然与绝望,返回来不知前往何方。
微阖双目,郭嘉将窗帘放下,第一次看到,他会感到难受,感到愤慨,但最后,都褪成了司空见惯的麻木。天下可怜之人太多,他救得了一个,救不了所有,造成这样场景的根源,也不是他有能力铲除的。
在这个乱世,他现在只能求自保,当真成不了谁的救世主。
“咔哒”一声,车子停了下来,好在未把煮着热茶弄翻。郭嘉看了一眼夕雾,后者心领神会,掀开车帘,问车夫发生了何事。
从车外传来吵闹声,且越来越大,连“咕噜咕噜”的煮茶声都压了下去。郭嘉却连眉都未皱,只是探身拿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茶水刚入半口,夕雾就回了车里:
“少爷,外面是一伙流民拦车,需要叫来护卫把他们赶走吗?”
“他们有武器吗?”
“为首的一些有,但大多数都是没有。”
放下已经开始微烫的茶杯,郭嘉缓缓道:“告诉他们,如果真活不下去,就明日到郊外北城门外建宁亭附近,郭家会开设粥棚,虽然吃不饱,但至少能活着。”
“是。”
车外的流民听完夕雾转述的这段话,面面相觑,有些犹豫不决。却在人群中有一人大喊:“别听她胡说!这些人没一个在意我们死活的!一旦让这车走了我们什么都拿不到!抢了他们!”
这一声犹如油滴落入沸水,立刻激起一片应和声,眼看着这群人真要动手,就见车帘又被掀开,刚才传完话回车里的夕雾又探出头:
“我家少爷说,那里不仅会开设粥棚,还会请大夫开设义诊,家里有亲人病了都可以去看病,药材钱按成本价售卖。”
“你个小丫头说什么漂亮话!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什么按成本价,明知道我们一分钱都……”
拿武器的一人还未说完话,就感到颈边一凉,转头一看,一枚飞镖正稳稳的钉在他身后人的斧头木柄上,而剩下人,则一脸惊恐的看着那明明瘦弱的小姑娘,正拿着另一枚飞镖对他们冷笑:
“谁也没责任非要管你们,少爷的好心到此为止,愿意接受就请明日请早,不愿意的就请滚。当然,不愿意滚也可以,想早点死,尽管留下。”
一群流民相互窃窃私语,终于有一个人悄然离开,他离开的安静,却引起轩然大波,最后留下的,也不过是那为数不多的几个拿着武器的人,还在对离开的人大喊,但并没有人停下离开的脚步。
“妈的。”为首的一人把大刀往地上一插,骂道,“一群胆小鬼,就这么几个人,怕什么怕!”
“从黄巾军出来落草为寇,每次这辆车出城就会找人看着足有一个月,打探好消息又利用流民帮自己壮势打劫,这么麻烦的事也干得出来,郭图是予了你多少钱?”
“你!你!”自己的来历打算都被眼前这个小丫头说得一清二楚,为首的人心一震。他不知道是谁让他干得这活,但对方给的钱财实在是太多了,让他想也不想就应下来。可在对方口中很好完成的事,如今却这样不顺,“你叫你们家少爷出来!”
“你怎知道车中是少爷而不是小姐,不打自招自己早有预谋?”
“你!”
夕雾笑笑,不再理人的气急败坏。这里离]蛸卫的宅院并不远,此时唤来的守卫早已到达,更何况就这么几个人,她都有自信能摆平了。
这些流寇都是拿钱办事却欺软怕硬的主,反正钱财已经收了,事没办成也不用还回去,如今对方守卫都来了,他们胜算也没有几成,大多数人都有了退意,可带头的不退,他们又哪能走。
气氛有些诡异,却在这时,后面的人见为首之人向后踉跄了几步,就倒了下去,而眉心,正是刚才还在夕雾手中的飞镖。
树倒猢狲散,这群人一看真见了血,哪还管得了其他,扔下武器逃的比兔子还快,立刻就没影了。
“少爷,需要追吗?”
“一群乌合之众,算了。不过……”看着那再逃跑人中明显落后的矮小的背影,郭嘉双目微转“把落在最后面的那个孩子带回来。”
“是。”
车子不算大,但坐三个人却不至于拥挤,那个孩子自被带回来之后,也没有害怕,只是一言不发的蜷缩在车的一角。他身材消瘦,秀气的面庞却带着不正常的潮红一看就是患者重病。
郭嘉越打量他越觉得有趣,难得探身给他倒了杯茶。这孩子沉默的接过,却一口也未饮,琥珀色的瞳孔中一道怀疑的目光刺到郭嘉脸上,如苍狼一般尖利。
“你在担心什么?”郭嘉语调轻佻,“你现在不到十岁,身无分文,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身患重病,卖了都没人要,你还担心我觊觎你什么?”
许是郭嘉凉薄的话语刺激到了这个孩子,他总算开了口,声音沙哑的厉害,不知是否是因为长久滴水未进:
“若我真的如你所说那么无用,你刚才就不会抓我上来了。”
“抓?这的字我可不怎么喜欢。再说,你难道不认为是我发善心吗?”
看着郭嘉十分“亲切友善”的笑容,这孩子嗤笑一声:“你一看就不是个善良的好人。”
“还有,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笑的让人发寒。”
“……那有没有人告诉你小孩子嘴巴这么毒一点都不着人喜欢。”
“呵呵,谢谢夸奖。”
这孩子真让人火大!
郭嘉盯着带着冷嘲的面容,难得的想爆句国骂。
一路上郭嘉是变着法问人的来历,可始终没有得到对方的回答。夕雾看着郭嘉那想发火又努力忍着的表情,不由得掩嘴轻笑,马上接收到郭嘉哀怨的眼神,夕雾立刻正襟危坐表示没什么可笑的真的。
到了宅院,望着跟着仆人走向屋中的孩子,郭嘉慢了一步下车,递给夕雾一块刚才暗中从孩子身上撕下来的小布条:“让]蛸卫拿着这个去河内查查这孩子的底细,十天之内告诉我。”
接过这块磨损破旧却依稀能辨认出是仅会产于河内的布料,夕雾收起眼底的笑意,认真道:“是。”
“他没什么事,不过是饥渴劳累过度又受了风寒,喝了药休息上四五天便是了。”为他诊治的是懂医术的一个]蛸卫,写下药方后便退下吩咐仆人取药去了。
被人把完脉,那孩子仍静静地坐在床上,嘴角若有似无带着嘲讽的笑容,琥珀色的眼眸却仍毫不掩饰狠利。这样的人郭嘉到是在之前见过一些,明明心里又紧张又不安,却又偏偏非要把刺都露在外面,不一定会保护自己免遭受灾难,却一定会让想要帮他的人望而却步。
孤傲,倔强,坚韧,就如同一头苍狼。
“刚刚在车上,你不愿告诉我你的来历,那总归要把名字告诉我吧。”坐到这孩子身边,郭嘉果不其然看到他因为别人忽然靠近下意识紧张的侧身,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笑。
想移开,却又实在不礼貌,拿眼神示意对方,可对方却完全装没看见。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提醒自己是寄人篱下,纠结了半天幽幽道:“乾玖。”
“乾玖?”郭嘉微顿,“《周易》里乾卦初九乃潜龙,九五乃飞龙,你这名字,是说自己是潜龙呢,还是飞龙呢?”
“姓名来自父母,我怎么知道。”乾玖眸色微闪,却是硬生生的答道。
这孩子究竟有多少秘密,交给]蛸卫就足够了,郭嘉便没再深问什么,只是道:“那你便先好好养病吧,待你身体好了再说。”
见着这青衣少年就要踏出屋门,乾玖暗咬了下嘴唇,最后还是大声喊道:“若是我要留下,需要付出什么?!”
“留下?”郭嘉回头,有些疑惑看着他。
“天下大乱,我就算在这里治好病,离开之后也会再患病死去。我不想死。”一顿,乾玖抬起双目直直盯向郭嘉,“也不能死。”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完全不符合这个年纪的目光,还是因为人的话语,郭嘉扑哧笑出了声:“刚才你也见了,我在这个宅子里培养的都是暗卫,若是你想要留下,从此之后便要听我差遣,为我办事的。”
“还有,这天下,纵使九五之尊也常常如果草芥,你又是哪来的自信,你,不能死呢?”
乾玖愣住半响,回过神正要回答,却发现人早已走远。
“少爷,你本就有意留下他,又何必非要那个小孩子自己说呢?”回了屋中,夕雾还是没忍住问出来。她是女人,对小孩子本就有着天然的柔软,再加上乾玖的面容虽然冷峻,却因为未长大,还带着稚气,十分讨人喜欢。刚刚见人说出“想要留下”时脸都涨的通红,她还是有些心疼的。
但郭嘉显然不了解女人在这些方面的本质,听到人这样问,双眉一皱:“你那么在意那孩子?喜欢他?”
“少爷你乱说什么啊!他还是个小孩子!”夕雾对智商突然下降的郭嘉表示无比头疼。
见人的话不似作假,郭嘉长呼气放下心。对夕雾,他是真的把她当妹妹疼的,作为一个尽职尽责的兄长,对于任何会把妹妹拐走的危险……呵呵。
轻咳两声,郭嘉试图缓解一下刚才的尴尬,这才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