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曹操与刘备的交战,除助势的军鼓外,其余士兵各自退后,留出半弧形的空地外,便都在原地待命。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场胜负吸引走,一些由聪明人指挥的调动,就算人数众多,也变得不易发现。
“孔明这是要带兵去哪啊?”在曹军与蜀军军阵相邻最近处,郭嘉看着诸葛亮,笑眯眯的问道。
诸葛亮亦是笑着答道:“亮的来意,想必和奉孝是一样。”
“可嘉怎么看都觉得,孔明是打算趁此机会偷袭我军啊。”
“彼此彼此而已。”
“非也非也。”郭嘉连连摆手,神情分外无辜,“嘉是觉得还要等些时间才能见到胜负,呆着无聊,所以来找孔明聊聊天。”
“亮到觉得,并不需要那么久。”诸葛亮自不会信郭嘉半个字,“五石散看似有振奋身心之奇效,实则是以明日之精血填今日之堑,服之日久,不仅会上瘾,药效也会减弱。再等一个时辰,想必就有结果了。”
郭嘉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厉声道:“休要胡言乱语,动摇我军军心!”
诸葛亮并不恼,将心比心,若他与郭嘉易地而处,也难在此时保持冷静。况且,郭嘉越变了脸色,越能让将信将疑的士兵相信他的话。
无半字虚言的实话。
“在樊城时,亮曾困惑不解,那颗入了紫薇垣的将星虽然隐微已有多时,可离陨落尚有几月之遥。为何会在一夜之间,陡然为大火吞噬,气数尽绝。直到,曹操提早出现在樊城,亮才得以解开这份疑惑。”
“昔日为北方安宁,你服用五石散,随军北征乌桓;今日为了荆州,曹操服五石散,透支不多的寿命,亲自带兵以定军心。你们兵力占优,却从没有急追,曹操的身体状况有多糟糕,这并不难猜。”
“嘉一直以为,孔明是和文若一样温柔的人。”郭嘉嘴角噙着笑,目光却是冷的,“却没想到,为了让刘玄德出这口气,竟不惜专挑着伤嘉最疼的话来说。”
“君以此始,必以此终。”诸葛亮并不想辩解,眼下的兵戎相见,已是最好的解释,“奉孝,或许你从一开始,就不该逆天而行。”
“嘉相信,若易地而处,孔明也会这么做的。”郭嘉依旧淡淡的笑着,“无论失败多少次,无论他人说多少次不可能,无论那不长眼的天命怎么安排,你都不会就此放下。一次不行就十次,十次不行就百次,十年,百年,无论多少次,多久都没关系,错了的就改,拦路的便杀,孤注一掷,撞破南墙,头破血流,绝不后悔。”
诸葛亮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他忽然发现,在这个问题上,他没有办法肯定,更无法否认。
他还没有遇到太过出乎意料的事,还不需要与天意相抗。可郭嘉的目光又太过笃定,笃定迟早有一日,诸葛亮必会与郭嘉一样,以孑孑之身,弈与浩渺天道。
“其实,并没有什么。”郭嘉的目光渐渐变得柔和,“过去,嘉一直都很怕,虽然什么都知道,但还是想要遗忘,似乎忘掉了,就能逃过去。可同样是在樊城那个夜晚,忽然,嘉就不怕了。”
“嘉想要世间事事遂他心愿。要天下太平,那便金戈铁马,扫除战乱;要锄强扶弱,那便踏遍山河,作侠客行;要寻鹤访友,便卸甲归田,对酒当歌。二十多年,这世上的幸事、乐事,我们皆未错过。你瞧这天下,除却荆州和益州,何处不是他所盼愿的大同治世。而现在,他选择重握权力,使天下重归太平,那嘉必会让英雄,得偿所愿。
害怕来自遗憾与后悔。孟德与嘉既无遗憾,更无悔意,倒是孔明——”
忽然,他话锋一转。
“你真的,不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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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第186章
除了近处的兵卒,再无人听见郭嘉与诸葛亮的对话。众人的目光,都被这场迟到十年的对决牢牢吸引。
世人多有习双剑者,却鲜有人会用于实战。究其缘由,战阵之间,当攻守兼备,双刃在手,极难控制坐骑,纵一往无前,斩金截玉,却也容易断了自己的后路。刘备的武艺,不能说差,却也称不上极好,双股剑非凡品,却也比不上闻名天下的倚天,所以也难怪,在刘备提出单挑时,曹军窃窃私语,都是在暗笑刘备不自量力。
区区萤火,怎敢与昊日争辉?
双剑与倚天相撞,震如东山之崩。拔山之力自剑柄传至剑锋,僵持片刻,曹操猛得向后一躲,避开急劈下的利刃。
竟是曹操先退!
未等众人从惊讶中缓过神来,刘备攻势又起。双剑巧如灵蛇,猛如雷霆,虚虚实实,于敌我间周旋。倚天至坚至锐,却反被双剑所缠,攻其右路,左营已失,反手用力,青光划过铁甲,留下一道可怖的剑痕。
众人这才意识到,不是双剑太快,而是倚天太慢。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手握倚天之人,在这般灵活又猛烈的进攻下,顾此失彼,反应不及。
“夏侯将军,是否是时候——”徐晃悄声急急问道。
夏侯惇亦是看得心惊。当看到刘备竟一剑削去了曹操肩甲后,他差一点就冲了上去。然而在最后一刻,他脑海中倏得闪过郭嘉唇边轻浅的笑意。
“相信他吧。”他勒住马,粗糙的缰绳深深陷入掌心,“需要时,孟德会告诉我们。”
“可——”徐晃想争辩一句,又见夏侯惇面容冷峻,态度坚决,只
得暂且作罢,继续手握剑柄,紧张的盯着战局。
削去肩甲后,刘备更意识到曹操的色厉内荏,攻势更加急猛。眼见着剑直冲面门而来,曹操横握剑柄,猛力一挑,却心有余力不足,仅在最后一刻堪堪避过。滚烫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离得近的人,甚至能清晰的听到粗重的喘息声。
“多年未见,玄德兄武艺见长。”曹操调转马头,稳住身形,改激战为周旋,“操曾与云长切磋,玄德今日,可比云长七成之力。”
“曹孟德,你有何脸面喊我二弟表字!”说到伤心处,刘备目眦欲裂,气怒至极,“若不是你,我二弟三弟何以命丧黄泉!备忍辱十年,正是为了今日尽血此仇!”
满含怒意的剑更快更利,却也有了更多破绽。并不费力躲开此剑,曹操勒马高声道:“为报兄弟之仇,玄德所为,就是掘开河堤,任汉水淹没数以千计户百姓;就是重启战火,陷荆州于水深火热。尔等兄弟,以仁义与天地盟誓,可今日为仇恨裹挟的刘玄德,可还对得起昔日誓言?”
“呸!”刘备怒啐一口,“在下邳,是谁掘开泗水;在官渡,又是谁坑杀八万降卒。曹孟德,你这个满手鲜血的刽子手,是有多厚的脸皮,在这里贼喊捉贼?!”
“为天下计,孤从不害怕为恶。以杀止杀,以战止战,血流成河,方换得来太平人间。”
刘备冷哼:“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可若是都可为了大业牺牲无辜,都可为了天下不择手段,”太多复杂而晦涩的情绪汇聚在一起,他的目色渐渐深暗如夜,
“刘玄德与曹孟德,又有何区别?”
短短的一句话,如一计重拳,击中刘备胸口。
“不,不,”片刻的失神后,更剧烈的怒意在刘备脸上卷土重来,
“备不仅为报兄弟之仇,还为匡扶汉室,继汉血脉。而你,杀贵妃诛忠臣,是乱臣贼子,灭绝纲常……”
“今日之天下,不还是汉家之天下吗?”曹操反问道,“还是说,若有一日玄德当真兵临许都,会继续奉陛下为帝,甘愿罢兵归家,将自己与亲友性命交予他人。匡扶汉室、乱臣贼子……”他轻笑一声,“原来忠、奸之分,不过是一姓之别。”
“任你巧舌如簧,也休想拖延时间!今日我必取你头颅,祭我兄弟在天之灵!”不知是无话可答,还是真的看出曹操是在借此机会恢复体力,刘备再不废话,立刻提剑又攻。在怒气的激化之下,双剑快若霹雳,猛若蛟龙,一击未息下一剑已攻至面门。他们刚才总共不过说了几句话,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恢复的体力实在有限。更何况在药物的催化下,大半的气力早已被透支的干干净净——
“夏侯将军,不能再等了!”徐晃忍不住再次开口,“我们根本没有必要与刘备做此意气之争!”
随着曹操的状况越来越糟糕,夏侯惇的手也越握越紧,已被缰绳勒出了道道血痕。是啊,两军对阵,从来没有靠主将单挑一决胜负的道理,现在他们在这里按兵不动,可不就是在放任曹刘二人做意气之争。
等等,意气之争?
刘备兵力不占优,又被仇恨冲昏了头,做出此举并不意外。可孟德从来都不是不识轻重的人,就算要尽兴,要逞英雄胆气,他也不会在战场上任游侠之性,争一时意气,弃大局于不顾。
在刘备猛烈的攻势下,曹操抵挡的速度越来越慢,铁甲上零零碎碎的剑痕已不可胜数。只见他向后一仰,险险避过不过三寸开外的利剑,却同时将前身的命门尽数交露。横扫不过虚晃一招,顷刻间,夺命一剑袭至胸前——
“夏侯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