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哪怕看出了荀攸心不在焉,荀粲也没敢再像更小的时候那样直言不讳的宣之于口。在荀攸面前,荀粲可比在与张裔博弈时乖巧多了,他知道只有这样,荀攸才不会立刻赶他回皖城,“邺城先遭大疫,人心惶惶,后又有荆州危在旦夕。现在荆州战势焦灼,大军出兵在外,邺城兵力空虚,陛下与皇后却都在城中,很可能发生内乱。”
“父亲还说,有一件最关键的事,奉孝叔叔一定要发现。只有这样,荆州的局才有破解的可能。”
“文若可和你说了是什么事?”
荀粲向荀攸招招手。荀攸俯下身去,听了片刻,眼中浮现出一丝了然。
“怪不得……想来,以奉孝的本事,肯定能发现这件事。”
只要他没有因为战局之外的事,方寸大乱。
按下后面之事不表。似乎为了印证荀彧对邺城的担忧,就在荀粲与荀攸会面的同一时刻,在千里之外的邺城,魏戴着斗笠的魏讽,也坐在一家不起眼的酒肆中,正偷偷与一人会面。
在邺城文胜于质的风气日趋盛行的今日,不善言辞者又出身不高者,多半难以获得士人赞誉。魏讽作为士子间的佼佼者,实际上比旁人更看不起那些闷头做事的腐儒和劳于俗务的粗吏。但对眼前这个人,他眼中虽还是惯有的倨傲,心中却忍不住忐忑。
很多人都忘了眼前这个毫无建树者的名字,可偏偏凑巧的是,魏讽还记得。
他叫徐庶。
※※※※※※※※※※※※※※※※※※※※
在经历了“10号前”“植树节前”“白色情人节前”无数个FLAG建立与被推倒的循环之后,我终于把卡死的这部分写过来了。各位小天使久等了,爱你们QAQ
第181章 第181章
魏讽已然忘记自己是如何客气的送走徐庶,又如何在屋中等了半个时辰后,悄然离开了人员混杂的酒肆。徐庶方才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魔咒一样在魏讽脑海中不断回响,吸引着他,蛊惑着他。
从龙之功,位列云台,高爵厚禄,福荫子嗣,名留青史。
这其中单挑出哪一项,都足以让历朝历代无数的人趋之若鹜,为之不择手段,纵使血流成河。而现在,它们距魏讽仅一步之遥,伸伸手,就能全部收入囊中。
魏讽不是傻子,巧言令色惑住他人心智为己所用这件事,他相信自己肯定比徐庶要轻车熟路。更何况在刚才的谈话中,徐庶惜字如金,根本没有余地一句大话。他只是将如今邺城的形势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魏讽,可越是真实,才越足以让魏讽心动。
大军在外城内守卫无多;唯一的兵力在宫城校尉陈祎手中,而他与魏讽交情颇深;荆州局势风云莫测,郭嘉入樊城后至今了无音讯、生死未卜;曹丕素来对他心怀厌恶,多有不满……
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
当徐庶话音落下,魏讽在心中默默补道。一件徐庶并不知道,但他却已通过在邺城庞大的势力得到的情报:
曹操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曹操一死,于外,荆州必丢,宛雒一带危如累卵;于内,曹丕袭爵魏王掌控大权,他魏讽再无出头之日,甚至……性命危矣。
这是哪怕三岁孩童也能轻而易举做出的利弊取舍。可这毕竟是邺城,是曹氏经营多年的巢穴,想要成功在邺城举事,递上这份给刘备的投名状,并不是一件绝对能成功的事。而一旦失败,必然身首异处、祸及满门。
所以,在举事前,他需要多做一些准备。
所谓法不责众、刑不背义,倘若参与此事者多是权贵子弟,倘若他们所作所为皆取于圣人教诲——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魏讽被斗笠遮住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徐庶真是找对人了。
将一己之私渲染为胸怀大义这种事,遍寻这邺城,还有谁能比他更擅长呢?
————————————————————
另一边,徐庶走出酒肆没多久,就离开了大街,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待嘈杂的人声彻底隐没于巷中时,他握紧佩剑,转过了身。
“若寻徐某有事,不必鬼鬼祟祟,还请现身。”
巷子中静悄悄的,了无回应。
徐庶眉头微蹙,忽的提步若踏云,一剑刺穿了身旁一间早已荒废的房屋的纸窗。屋中传来一声微不可察的惊促声。半响,房门被打开,一个寻常打扮、样貌平平无奇的人讪讪走了出来。
“徐先生莫要动怒,我家老爷只是想请先生过府一叙。”
徐庶剑锋一转,距人脖颈不过三寸,昂首问道:“你家老爷是谁?”
人立即回答:“钟繇钟相国。”随即又讨好的笑道,“老爷与先生是同乡,听闻先生来了邺城甚是欣喜,所以才想请府上一坐。”
钟繇与徐庶皆是长社人。汝颖士人互相间的交情,鲜少因所仕之主不同而改变。只是此情此景,说是同乡之谊的邀请,实在是连“牵强”二字都不足以概括。
只可能是为了魏讽一事。
但钟繇还是收回了剑。他既决意蹈这趟浑水,就已做好无法活着离开邺城的觉悟。
“带路。”
邺城的钟府论富贵气派绝对比不过那些绮府金玉之家,但由于主人友人的喜好,特意选在了在枫林兰草茂然处,格外清香自然,雅意天成。过了正门,渐闻泠泠泉声,清风拂面,有淡淡墨香浮动。又过了落叶铺地的廊阁,偶闻鹤鸣的小园,走到秋风袅袅的菖蒲丛生处,方才见到正与一女子交谈的钟繇。见仆人已将徐庶引来,钟繇温声和那面容姣好、气质娴静的女子说了什么,她微微向徐庶欠身,转身离开。
“元直兄觉得,繇府上景致如何?”钟繇微抬手,示意徐庶在对面席上坐下,“繇近日与家中人读易,她尤爱‘鸣鹤在阴’一句,繇便着人寻了几只野鹤放到园中,添些趣味。”
“鹤金贵难养,庶到更喜这潭边菖蒲,耐苦寒,安淡泊,不夺寸土,自得安乐。”
哪知对徐庶明显带着敌意的话,钟繇反似更加欢喜:“鹤随的是她的性子,这些菖蒲则是随繇的性子。”他眼中流光暗动,似是记起什么有趣的事,“罢了,不谈这些,谈谈元直兄。时隔六年,元直去而复返,不知是何缘故?”
六年前,曹操终于允了徐庶乞骸骨,与老母还乡。一年前,徐庶母亲年事过高,安然离世,丧事一了,徐庶就不知去向,有人猜测他去往益州投了刘备,但因曹操本就有心放他离去,此事便再无了下文。
而现在,徐庶再次回到了邺城,一人一剑,了无牵挂,自也就无需欺人:
“为友人所托。”
“于繇亦是如此。友人所托,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也是甘愿。”温和的声音中,钟繇眸中怀念之色稍是聚拢,倏得散去,“只是,若元直仅在意友人,又为何要堂而皇之来邺城?”
徐庶神色微动,不答。
“繇理解元直的难处。一面是友人所托,一面是食禄之义,进退维谷,不知何去何从。所以,你来了这邺城,去见了魏讽,却不多做一言,是成是败,各凭本事命数。”钟繇缓缓的吐出一口气,面色微凝,“魏讽成不了事的。”
“……”
见徐庶仍在沉默,钟繇无奈道:“你就不问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徐庶便道,可听不出他丝毫的好奇。
“魏讽是繇所荐,他若出事,繇亦难辞其咎,所以他很信任繇。依
着这份信任,繇替一位朋友,透给他了一件事。”话说到此,却不提是何事,显然是想引徐庶自己来问。
可徐庶偏偏没按他计划所走,又沉默了下去。直到钟繇眉间全然被无奈之色填满时,他才冷冷道:“你告诉我这件事,是觉得我今天必然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自然不是。元直兄的剑术,繇现在府上没有一人会是你的对手。繇也相信,你既做了选择,就不会改变。”钟繇顿了一下,又叹了口气,“繇一定会让元直安全离开的。因为有一件事,繇希望能拜托元直。”
“……”
“无关天下,只关私情。”钟繇又道,“繇还有另外一位朋友,难得开口,求了繇一件事,托繇帮他保住一个人。但此事,繇一人去做有心无力。元直兄身在局中,必会比繇早知晓内情,也更可能救下那个人。”
“……好。”徐庶不想多管闲事,但对钟繇却不一样。他母亲过世时,钟繇特意送来了亲笔所写的挽词。无论是别有目的还是随意为之,欠了恩,就得还,才能算两清。
钟繇长舒一口气。尽管他始终平静的眸色毫无遮掩的诉说着,他早料定徐庶会答应。
又或者说,那位求他此事的友人,早就料定钟繇会将此事托给徐庶,而徐庶必会应下。
“是何人?”
“张绣的独子,张泉。”
————————————————————
五日后邺城宫城
“殿下身体无碍,只是近日思虑过重。我为殿下开一副安神的汤药,晨起入睡前各服一次,三日之内就会好转。”
“有劳先生了。”
“殿下实在是折煞我了,‘先生’二字我如何敢担当得起。”
“陛下尊你为师,我自当礼重先生。更何况这些年来,多劳先生教导陛下医术,为陛下开解心结,大恩如此,一句称呼,先生何必推脱。”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苍术只得讪讪闭上了嘴,默认了曹节的话。几年前许都闹了场小疫,他和华佗前去治病救人,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找到了合适的药方,将疫病平息。当时朝廷定要论功行赏,华佗又不想惹麻烦,便推了他出来。再后来,之前的太医丞年老归乡,几番周折,他就糊里糊涂地当上了太医丞一职。又在为宫人诊治时遇到了郁郁寡欢的刘协,阴差阳错的,刘协坚持要拜他为师,向他学习医术。天子之请他岂敢违背,只得依命为之,便有了今日这好像是贵重无比,实则只让他感到别扭的“天子之师”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