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狐疑的看了眼这个陌生人,又想到方才在村外的遭遇,犹豫再三,还是走到了屋中。
“砰。”
她吓了一跳,惊恐的瞪大眼睛。
“关门,关门,没使好劲儿。”
手离开门,高大的汉子呵呵笑着,手里提着的灯摇晃,只照到他半张脸。
走到里屋,她才发现这屋中除了为他开门的大汉,还有四个人。其中一男一女是男人的弟弟和妹妹,而另外两个人都是男子,经他们介绍,他们本是要到琅琊郡去,但见天『色』渐晚,又赶了好几天的路,便打算在此借宿一晚。
她注意到,这两人身上穿的的衣服,一个玄『色』一个青『色』,虽然没有刺绣,但都是拿好料子做的。再结合他们的言谈举止间隐隐的气度,绝不是普通人。
“你呢?”那大汉问道。许是里屋灯光亮了许多,那张带着一道疤的脸也没有显得多么恐怖,反而有些憨厚。
“我,今天我家孩子生了急病,我带他去看大夫,没想到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些事耽搁到了天黑……我,我也是路过这,想借宿一休。”
“你刚刚在屋外似乎是在喊,‘有鬼’?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她心头一紧,警觉起来。可见问出这话的那个青衫人,只是平静而好奇的看着她。她不禁又觉得,是自己想的太多。
于是,她心有余悸的,把方才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现在想来,可能是我自己吓自己。就是群野狐狸。”
“不必再想了。总而言之,你平安就好。”
她心中舒一口气,暗中感谢青衫人的善解人意。
“不过,出了这种事,你的孩子还好吗?没有被吵醒过吗?”
“没,没有。”她强笑着,“他在大夫那里喝了『药』,睡得一直很安稳。”
“这样啊,那便好。”
青衫人对她笑了笑,她却愈发的不自在。
“饭好了。”屋主人的妹妹从灶旁探过头来,“那位姑娘,你家孩子不如先放别屋榻上吧,一会儿你吃饭也方便点儿。呢,那边,家里穷屋子小,晚上只能委屈你和我睡一屋了。”
“好,好的,不碍事。”
听到这话,她如蒙大赦,哪里觉得有什么委屈。却又突然意识到什么,『逼』着自己放慢动作,强做出番神『色』如常的模样,向屋子走去。
门合上的一刻,她大大舒了口气,把襁褓往塌上一扔,转身就要去开窗户。
逃,快逃,这里一刻都不能留!
“姑娘这是要去哪?”
这个时候,再温和的声音对她都不啻于一道惊雷。
她看着站在屋中的那个青衫人,即使他生得一副好面孔,也再生不出一丝好感。
只有一个感觉——阴魂不散。
“我,想打开窗户透透气。”
“原来是这样,”青衫人语气轻快,“我还当姑娘是打算逃走呢。也对,姑娘若是想逃,也不该丢下自己孩子。除非——”他顺着话弯腰把手探向襁褓。
“别动!”
喊出口的同时,她就知道糟了。
这人清亮的眼睛中,分明划过了一丝了然。
“除非,这不是你的孩子。”
“这位公子,你在说什么啊。这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孩子,我……”
“你手上有老茧,袖边有磨损的痕迹,身上的衣服用的也不是好料子,可这孩子的襁褓内里用的是云纹锦,就算是疼惜孩子,你也用不起这么贵的布料。不过最明显的,还是你对孩子的态度,孩子生着病,你又遇到怪事,寻常『妇』人第一反应到了安全的地方,必是先检查孩子的安危,而你到现在为止,却连看这孩子一眼都不敢。”
“我只是忘记了……”
“你不是忘记了,而是没有必要。”他道,“一个死婴的安危,有什么好检查的。”
“死,死婴?那如果既是死婴,又不是我的孩子,我又何必冒着危险一直带着他!”
“这个嘛……听说近来这一带丢了许多婴儿,而那琅琊庾氏老太君的身子骨,倒是越来越硬朗了,这其中,你知道有什么关联吗?”
她哑口无言。
这个人,分明什么都知道。
“公子,你就放过我吧。”她突然声泪俱下,“我是真的活不下去了才做这种事,而且这只是第一次,你就让我走吧。”
“嗯,然后呢?”
“啊?”
她『摸』不准这人的意思。刚挤出来的几滴眼泪摇摇欲坠,配上她怔楞的模样,一点都不我见犹怜,只觉得有些滑稽。
可见对方的样子,似乎又有些像已经被自己说动。
“我以后一定痛改前非,再不做这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求公子放过我吧!”
“你啊。”青衫人恨铁不成钢一般摇摇头,“你一心只想着自己活命,却不给我留一点活路,这样我哪有借口说服自己放过你啊。”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
“你就不肯多提醒我一句吗?”青衫人走到近前,低下头笑嘻嘻的望着她,“比如,住在这里的那三个,也不是好人什么的?”
“可别再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哟。”在她想要否认前,他又先一步止住了她,“这个村子里,这间屋子并不十分靠近村口,你在林中遇见了鬼,失魂落魄来敲这间屋子的门,显然不是慌不择路,而是和一般人一样,下意识的想要躲回自认为最熟悉最安全的地方,那就是自己的家。可你没想到,你敲开门,站在门口的不是家人,却是几个陌生人,还宣称是这间屋子的主人。想来你从那时起就意识到那兄妹三人,不是匪盗就是山贼,所以才谎称自己仅是路过,才想要借刚才的机会逃走。可是啊——”
青衫人的头又凑低了一寸,以至于她能将对方眼中明澈的笑意一览无余。
就像他同样能听得到,她如雷的心跳。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若仅是你一家遇到了山贼,他们怎么敢堂而皇之的住在这里,不怕被其他村人发现吗?除非,被山贼杀掉的不仅是你的家人,还有整个村子。你要是从这个窗户逃出去,我相信没走几步就会被村子里的其他山贼抓到。这些粗人,可不似我这么好心肠。”
她多希望,这个人仅是在危言耸听,让她不敢逃走。可她做不到,她是那样清楚,这个人轻描淡写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错。
死到临头,她的恐惧突然淡了。
“你说的没错,这是我的家。我也的确早就发现,那三个人有问题。”
“而你一言不吭,是打算利用我们,拖延住那三个人自己逃走?”
“现在说这些还有用吗?”她苦笑一声,全当默认,“我的丈夫和孩子,恐怕早就被他们杀了。我们也都死定了。老人都说,做这事伤阴德,没想到这报应来的这么快。”
“是你死定了,可不是我们。”青衫人直起身,无辜的眨眨眼,“你想啊,如果这些山贼真的穷凶极恶,我们早在村口就该被拦住,可我和那位友人,不仅到了这屋里,还活到了现在。那就说明,这些山贼自己定是也遇到了些问题,又见我们衣着不凡,觉得我们可能是世家子弟,这才假装成村民,明日一早把我们安安稳稳的送走。这些山贼不敢招惹世家,所以才打算放过我们,可若只是一个村『妇』,你觉得,他们还会这么心地善良吗?”
她猛得瞪大双眼。没错,就算他们能相安无事到明天早上,能够离开的也只有这个人和他的友人。而她没走出村子几步,想必就会被山贼追上灭口。而她也不可能一直跟着这个人,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一切,一定会把自己送到官府。那也是死罪。
她的心头突然燃起熊熊的怒火,连害怕都忘了。
凭什么!凭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要死!
对,只要她告诉那些山贼,这两个人已经知道了山贼的身份,就算他们是世家子弟,山贼也只能迫不得已,斩草除根!
既然她怎么选都是死路一条,那索『性』鱼死网破,让这个人和屋外那个人也来陪葬!
极度的不平激起极度的愤怒,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一把推开眼前的这个把她『逼』上绝路的人,大步朝屋外走去。
而那青衫人,却没有阻拦,仅是不紧不慢地理了理微皱的衣服,看着她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
“却说这『妇』人觉得横竖都是一死,就打算告诉山贼一切,索『性』同归于尽。可她一推开门,竟是看到十几个山贼,都四仰八叉倒在屋里,血汩汩的流了满地。唯独一个人,气定神闲的坐在席上饮着温酒。她吓得发懵,只觉此人英武不凡,再定眼一看,才发现这凭一己之力将十几个山贼一刀毙命之人,竟就是那青衫人的友人。此时,这人听到声响,放下酒杯,轻轻一瞟,顿时就吓得这『妇』人两股战战,几欲昏厥……”
“停!”
“喻公子,你喊什么停啊,我这刚说到关键处呢!”
“老板娘,我不过是想向你打听一下那件案子官府最后是怎么审的,结果你都快和我说半个多时辰了。”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这不是就在和你说着那『妇』人的供词嘛。”
“……你能不能直接说结果。”
“哎呀,这不是单讲过程太无趣了嘛。我总不能直接告诉客人,最后那『妇』人被砍头了,血呼拉叉的,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
你刚才讲血流了一地的时候,也没见多为难啊。
郭嘉暗暗腹诽着,又听这老板娘说道:“不过有件事,我没和你说,你一定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