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
当杨修看清眼前的女子的确就是跟在郭嘉身边多年的那个人时,不由错愕:“你居然……”
孔桂笑道:“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来监视桂的,包括主公。却不知道,这天底下,只要利益得当,没有什么是不能收买的。”他招招手,夕雾顺从的走到塌前,为他倒了一杯茶。他拿起杯子轻抿一口润了润嗓子,“帮桂送客吧。”
“是。”
夕雾的武功杨修深有了解,不可力敌,只可智取。他假装极为不快的跟着夕雾走到府门口,等夕雾走远后,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借口,偷偷溜回到孔桂的屋门外。他的直觉告诉他,孔桂今天这样奚落他,一定是为了隐藏什么。
他将头凑到窗前,悄悄向屋中窥视,待看清孔桂屋中的另一人时,不由屏住了呼吸。
是司马懿。
“仲达,”孔桂的声音从屋中传来,需要杨修仔细听,才听得清,“你此来,当真能代表二公子?”
“自然。”司马懿说道,“你很清楚,相比起曹植,二公子毕竟才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主公虽然一时气怒,但血浓于水,气总会慢慢消了去。而且,懿已经说过条件了,二公子能给你的,远比曹植要多得多。”
话音落下,屋中安静了下来,孔桂似乎是在思考。半响后,他低下声音,杨修必须把耳朵贴在窗上,才听得清:“五日之后,会有日食。桂会想办法将此灾异归罪于曹植。”他忽得又高了声音,“但你也要转告二公子,这么点东西,桂直接问主公要,主公也肯给。让他做好准备,等此事之后,桂去同他说真正的条件。”
“当今的朝局,谁都看得出,汉家气数已尽。只要二公子能成为嗣子,将来就是富有四海的天子,你的什么条件,他都给得起。”
杨修还想再听,附近却来了仆人,他只能悻悻离开,心道要早些将这件事告诉曹植。至于直接曹操,他却从未做此想。如今孔桂正得宠,他真的告诉了曹操,恐怕最后也会被孔桂倒打一耙。
他走得匆忙,以至于未曾发现,在他刚才偷听的位置不远,被草木遮蔽的假山处,刚才离开的夕雾,正站在那里。
“你做得很好。”在夕雾身后,响起一个威严而低沉的声音,“等此事一了,孤会给你应得的奖赏。”
夕雾跪地抱拳,道:“但请主公体谅少爷辛劳。”
“孤明白。”曹操把夕雾扶起来,“再过几天。过几天,就该去许都,接他回家了。”
第162章 第162章
从睡梦中缓缓醒来,郭嘉在睡个回笼觉与起床之间艰难挣扎,过了好久,才终于不情不愿的从被子中伸出手,将帐子拉开。失了帐帘的屏护,灿烂的阳光刺得郭嘉一时有些睁不开眼。他一手遮着阳光,一手半撑起身子,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走到了他的榻前。他只当是来服侍的仆人,也没太在意,随口问道:“是什么时辰了?”
“辰时五刻。”
“那天色倒也还尚早……”说完,郭嘉忽然发觉,刚才回答的声音有几分熟悉,若细了听,竟还有几分怒意。恰好此时眼睛已经适应了帐外的光亮,他放下手睁眼瞧去,顿时被吓得睡意全无,“你怎么在这里?!”
陈群面色又沉了几分:“令君随殿下前往南郊行救禳礼,命群留在尚书台打理事务。”
“文若不过离开半天,有什么事务交给嘉不就好了吗。”
陈群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尚书台如果真交给郭嘉,处理不好事务还算轻的,只怕会鸡飞狗跳,闹出什么大乱子。
却不想在他暗暗腹诽时,刚才还被他吓到的郭嘉,已笑着凑到他身前。
“不过,长文兄这是在避重就轻吗?”郭嘉弯起一双桃花眼,“嘉明明问的是,长文怎么会在这里,会在……嘉的房里?”
“郭奉孝!你,你无礼!”
陈群一把把郭嘉推开,郭嘉顺势坐到榻上,倒也没摔着,反而颇有闲情的继续调侃道:“嘉随口问问,长文急什么。你一个大男人,好像嘉能轻薄了你似的。”
“城中守卫大部分从圣驾前往南郊,令君命群转告你,在他回来之前,不许踏出房门一步。你快穿好衣服,一会儿群让人给你送早膳来!”亏得他担心其他人来告诉郭嘉,郭嘉晓不得轻重又擅自离开尚书台出了什么危险,一大早特意撇下成堆的事务来亲自告诉他,真是多此一举!
荧惑守心一事,到现在为止也仅有荀彧、他与太史令知晓。荀彧不信灾异,自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异象。况且太史令也推算出,此次灾异生于白天,并不易观见。因此只要他们守口如瓶,便瞒得住。
然而,倘若此事真的是蓄意谋划,算出荧惑守心的太史令就必然已经被人收买,收买他的人也绝不可能就这样坐视计划失败,必定还有其他的阴谋。太史令是陛下亲自选定的人,没有证据,荀彧不好多加揣测,而这许都之中最有可能被阴谋针对的,就是势单力薄的郭嘉,所以荀彧离开前再三嘱咐陈群,定不要让郭嘉在荧惑守心到来之前离开尚书台。
“只要奉孝在尚书台,彧便能护住他。”
想到荀彧离开前的郑重其事,陈群眉间不禁多了几分愁色,一时也无心再与郭嘉这不识好歹没心没肺的人计较什么,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诶,长文这就走了?”见陈群真的没有训他就转身离开,郭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方才陈群眉间的的忧愁自然没逃过他的眼睛,只是他想不通,有什么事能让陈群如此烦心。
把滑落的里衣一把拉回肩上,郭嘉把随意将头发一拢,下榻去穿衣袍。等仆人将早膳端到屋里时,他刚刚穿好赭色的外袍,没在意还乱着的头发,直接就坐到了桌前。
仆人将吃食从箧中一一拿出,都是些寻常的东西,只是因着郭嘉身体不好,荀彧特地吩咐将强身健体的药材磨成粉放到食物里,这样既能发挥药效,又不至于让郭嘉再嫌弃药太苦不肯下口。拿到最后一层,箧中却没有任何吃食,只有一根墨玉做的簪子静静的躺在那里。
是郭嘉亲自给曹节的那一支。
当时,郭嘉向曹节许诺,只要曹节有心,他便会帮她得到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
那既然这根簪子又被送回到他的眼前——
“你们小姐,可是改变主意了?”
“是。”尚书台中这个长相平淡无奇的仆人低眉顺眼道,“小姐想与先生相商,还请先生入宫一叙。”
“宫苑戒备森严,掌管禁军的又是皇后的兄弟伏康,嘉就这么进宫,未免太过招摇。”
“先生放心。今日伏康率领禁军随陛下前往南郊救禳,宫中守备并不严。且我这里有陛下亲自送给小姐入宫的符籍,宫内又有引人,只要先生紧跟着我,定不会让其他人察觉。”
“她考虑的倒是周全。”
郭嘉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了下去,既没有说去有没有说不去,只是专心致志的把玩起了那根墨玉簪。那仆人脸上闪过一丝急迫,又小声道:
“小姐还有要事要告诉先生,是关于陛下与皇后密谋之事。事关重大,小姐不敢自己决断,丞相又远在邺城,只能与先生相商。”
“她如此信任你,连这般机密的事,也与你一个下人说?”见这仆人怔楞,又帮人将话圆了回来,“也是,若非信任,她又怎么会把这根簪子交给你呢。”
仆人连忙点头称是,悄悄拂去额角因为紧张冒出的一滴汗。
郭嘉将墨玉簪放到一旁。他送予曹节的那根墨玉簪,看似普通,实则在簪身上纹着五处暗纹,可以说天下仅此一根。而他方才用指尖细细抚过,这簪上的暗纹确与之前他所记无异,可以肯定,眼前的这根墨玉簪,的确是他送给曹节的那一根。
如此,他理应不该再怀疑什么。
手边也没有发带,郭嘉便随手用这墨玉簪将头发一簪,拿起一块糕点。等他慢条斯理的将糕点一点一点细嚼咽下,终于给了这仆人一个准话:“等嘉用过早膳,便随你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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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铜雀台
“本以为许都传来日食的消息,陛下避居正殿,又前往南郊救禳,今日这大宴必定会取消。可到这一看,反倒是更加隆重了,这邺城大大小小的官员可都在这了。”
“这是当然了。陛下救禳是为了避灾,而建这铜雀台可是为了祥瑞,要是丞相真因日食改了今日的大宴,岂不是就是承认邺城的祥瑞是假,许都的灾异是真,丞相何等韬略,怎么会让自己凭空矮了那小皇帝一头。”
“此言差矣。陛下是君,丞相是臣,许都是皇都而邺城不过是一治所。臣卑于君,九服顺于王畿,又有何不妥?”
“那是之前,将来这邺城与许县哪一个是皇都,可说不准了。”
邺城的大大小小官员坐在铜雀台的宴席上,总不乏有如此这般的窃窃私语,虽然都刻意压低的声音,但说的的人多了,总有一两句会让旁人听去一二。曹操身居高位,或许听不太清,但身居曹操左右两边席案的曹丕与曹植,却将此听得一清二楚。
“子建,前日修与你说起孔桂的居心叵测,你还说既有日食,丞相定会取消今日大宴。”杨修坐在曹植身后,面上带着几分焦急,“如今百官落座,这宴肯定是要办下去了。万一孔桂……”
“德祖不必太担心。”曹植小声回道,“且不说今日孔桂告病,根本就没登台。就单论日食一事,父亲从不信灾异一说,哪怕孔桂说了什么,父亲也不会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