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不想吃,便放那吧。”贾诩看着不情不愿啃着糕点的郭奕,轻叹道,“也是奇怪,你既不好酒,又不嗜甜,与你父亲真是不像。”
“为了相像委屈自己,才是最不像的。”
然而接下来,郭奕还是皱着眉,将甜腻的糕点一点一点咽了下去,一块不剩。
毕竟,曹丕说,这是卞夫人特意为郭奕做的。
毕竟,卞夫人对郭奕是真心疼爱,多年朝夕相处,很清楚郭奕的喜好。
“先生,你可知,父亲还有多久会回来?”
听到这句话,贾诩轻轻摇摇头。果然还是孩子,心智再早熟,也藏不住全部心思。。
“快了。”他道,“这半年,先是出铜雀,各地又祥瑞屡现,你父亲……”话至一半,却又不再说下去。他将案上一个小罐递给郭奕,“到时辰了,替老夫去喂喂那些鸟吧。”
“……哦。”
贾诩倒了杯茶,转头看向窗外,见郭奕将鸟食洒在地上,又将鸟笼一一打开。一只只曾经凶恶的鸟争先恐后的飞出笼子,互相扑啄,伏在地上争夺那地上的鸟食,竟没有一只趁机逃走,展翅高翔。
等贾诩收回眼,端起茶杯时,才发现,茶已经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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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顾某稽首:夫帝王者,配德天地,叶契阴阳,发号施令,动关幽显,休咎之征,随感而作。今月甲寅辰时三刻,有黄龙见于谯郊,从见者百人。夫黄龙者,帝王之征也;辰时,阴气将稀而阳气萌,此为祥瑞之极也……怎么又是说祥瑞的。”郭嘉皱眉把奏章往案上一扔,“来来去去还无非就是那些词,也没见个真把黄龙麒麟抓住的,无聊。”
“奏献祥瑞,本就是地方官职责之一,不过近来的奏表,的确是太多了。”见郭嘉仍是一脸的不耐烦,荀彧失笑,轻摇摇头,“这尚书台的奏折,多半都是日常奏秉和各地称贺,奉孝若觉得无趣,便放在那,一会儿彧来处理。”
以郭嘉的性子,自然是乐得有人替他少些麻烦。可他看到荀彧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不由良心不安,只得一脸哀怨的又把刚才那份奏折又够了回来:“算了,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快些。”
荀彧笑笑,也没有坚持,将目光重新落回眼前的奏折上。
郭嘉也强打起精神,在那份奏呈祥瑞的奏折上端端正正批上字,又看向下一份,果不其然又是换汤不换药的内容。没过多久,他就觉得眼皮开始打架,一会儿迷迷糊糊的想着荀彧怎么就能对每一份无聊的奏折一丝不苟,毫无怨言,一会儿又无意识的将思绪飘到了邺城,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还是丞相府的事物有趣些。最后,终是耐不住困倦,撑着头的手一松,就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听见声响,荀彧闻声看过去,无奈的叹口气,却也算是意料之中。他走到郭嘉身旁,将放在一旁的大氅盖到人身上,又轻手轻脚的将被人压在胳膊底下那份奏折拿出,和案上其余未批阅过的文书奏折一同抱回到自己的案上。
案上摆着的鎏金铜鹿灯间幽幽的亮着烛火,一旁的香炉中飘来袅袅的香气,烛火也跟着微微摇曳。屋室中静极了,除却荀彧翻动竹简时偶尔不小心发出的细微声响,再没有别的声音,以至于陈群若非知道令君不在屋中时便不会点香,恐怕就要以为荀彧不在,在门口折返了。
走进屋中,陈群刚要开口向荀彧行礼,荀彧却先一步做了个“嘘”的动作,用目光指了指那边还在熟睡的郭嘉。
陈群刚才并未发现郭嘉也在,此时见郭嘉在尚书台处理公务时公然浑水摸鱼,眼皮不禁狠狠的跳了几下,刚想说什么,就听荀彧低着声音道:
“奉孝处理公务一夜未睡,让他暂且歇一会儿吧。长文此来,是所为何事?”
陈群忍了又忍,终于说服了自己把目光从郭嘉身上移开。弹劾郭嘉有的是机会,但至少今日他断不能驳了令君的面子,让令君为难。
他便也走近了些,压低着声音行完礼,便让出位置,让身后的太史令走上前,向荀彧禀报。
自中宫有孕以来,皇帝笃信洪范灾异,各地又纷纷奏呈祥瑞。荀彧知晓这多半是讨好上意的手段,但更知道百姓极为相信这些鬼神之说。如今天下已定,既然祥瑞有助于汉室聚拢民心,适可为之,未尝不可。
方才见太史令与陈群一到前来,荀彧本也以为又是为言祥瑞而来,便并未太留意。可这等人走近了,荀彧才看到太史令阴沉的神色,甚至他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只见他跪倒在地,颤声说道:
“回禀令君,臣今日测算天象,算出五日之后,五日之后……”
荀彧微微皱眉,嘴上却温和宽慰道:“你不必紧张,且慢慢说。”
陈群轻叹口气,代太史令接着道:
“令君,太史令算出五日之后午时,当有日食。”
荀彧道:“那彧这就进宫禀明陛下,尽早安排救禳礼。”
“不仅是日食……”这时,太史令似乎终于平复好了心情,可许是将要说的内容太过可怖,他的声音仍在颤抖:
“回禀令君,五日之后,戌时一刻,将有荧惑守心!”
作者有话要说:我终于保研结束了!谢谢大家能等我这么久qwq!
第161章 第161章
夜凉如水,星斗满天。
“所谓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天之东者岁星,主五仁五貌;天之西者太白,思义而慎言;天之北者辰星,博所知,广所听。而天之东者,即为先生今日所讲的荧惑。奉孝可还记得?”
“那些东西,无需先生讲,嘉也知道。无非是说太白主兵,荧惑不详,居之三曰国必殃。若是荧惑守心,就是为乱为贼,国运厄,主君崩,呵……不过,嘉倒是挺想见见的。荧惑守心相映,赤如鸡血,如火当空,不知该是怎样的盛景。”
荀彧将目光从星空收回,果不其然在郭嘉脸上看到了三分醉意。那几坛先前说是二人同饮的桂花酒,早被这言而无信的少年饮去了大多半,至于没下肚的那些,估计也都是因为人的不小心洒出来的,这才有了这襟前染着酒气的桂花香。
“若让先生听了去,又该罚你了。”
“反正文若肯定不会卖了嘉的嘛。”
听人这笃定地语气,荀彧不由无奈的叹了口气。是了,今日被郭嘉软磨硬泡了一个时辰,他连偷酒这回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还失了规矩瞒着众人与人到这里饮酒赏夜,怎么可能和先生说这些。这只醉猫,真是自打与他相识起,就吃定他了。
他把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给人披到身上,鬼使神差的忽然问出一句:
“奉孝,你信天命吗?”
“若天命合嘉的意,嘉就信。倘若不合嘛——”
“不合如何?”
郭嘉咧嘴一笑,三分酒气,七分张扬:“那就去他的天命。”
果然如此。荀彧不由失笑。在他问出之前,就该料到答案。
“而且嘉知道,虽然文若节节课都听的认真,但文若定也是不信的。”
被郭嘉秋水般清澈的眸子看着,荀彧忽有片刻的失神。他目光微闪,没有立刻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抬头又望向那星汉灿烂,轻声道:“的确,彧敬天命,但不信天命”
太上修德,其次修政,其次修救,其次修禳。董君春秋说灾,是以天象规劝君王;二刘修书,亦是以运势救汉家衰颓。天人感应,天命人事,终归还是要落到的百姓上来。所以与其去担忧什么荧惑守心,倒不如多用心在黎民百姓。百姓丰衣足食,无冻馁之苦,无兵贼之祸,便知礼仪,懂教化,敬贤者,忠主君。
如此以得人心者,纵天象不祥,亦将是天命所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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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刚从睡梦中醒来,郭嘉思绪还有些恍惚,盯着眼前的桌案愣了三秒,又看看身上披的暖绒绒的大氅,才缓缓想起来,他好像是在尚书台陪荀彧批奏折,结果不知怎得就睡了过去。再低头一看,那份催他入眠的奏折和案上其他的奏折不知为何竟都不见了踪影。
“奉孝那里的奏折,彧已经批完了。”荀彧适时的为郭嘉解了疑惑,又见郭嘉脸上还残留着几分茫然,难得打趣问了句,“奉孝这般好眠,可是梦到了什么?”
郭嘉还处在对荀彧能这么快将那些烦人的奏折批阅完的惊叹中,陡然被问到,不由又愣了几秒,去回忆方才梦中的内容。
可这片刻的沉默却让荀彧会错了意。如今已经到了深秋,邺城那边始终不曾有书信寄来,郭嘉也从不肯寄一封书信去。可若说是不在意,偶尔荀攸寄到许都的家书中谈到邺城的情状,郭嘉又都会默默看完,然后轻声笑笑,轻描淡写的将信还给他。那么现在这能让郭嘉梦见,此时此景又不愿说出口的人,又还能是谁呢。
偶尔的打趣却正戳到人的伤心事,荀彧暗恼自己失了分寸,温声转开了话题:“奉孝许久没有离开尚书台。现在天色又尚早,彧与你去街上逛逛?”
郭嘉玩笑道:“文若总算不金屋藏娇,肯放嘉出去走走了?”
远在许都又没有蟏蛸保护,出于安全的考量,郭嘉若是要离开尚书台,荀彧必是要一群护卫跟着,郭嘉也就歇了出去的心思。反正尚书台有景有酒有美人,他也不必离开。
荀彧早就习惯了郭嘉这不羁的性子,听到这话也只是无奈的笑了笑。然而还未等他说什么,却是听西阁前的屏风后传来一声怒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