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先生已经猜到,那孤的确没必要隐瞒。的确,这几日孤有送信给刘备的人,刘备也给孤回了信,对结盟一事很有兴趣。”孙权深谙此道,此时与其徒劳无功的否认,不如索性再开诚布公一些。透露给曹军江东与刘备已经有了联系,或许也不一定是坏事。
“其实,嘉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将军不必太过紧张了。”郭嘉道,“嘉先前与子敬说过,这十天,本就是留给江东筹谋的时间,所以无论将军打算如何摆脱困局,朝廷都不会怪罪。但这十天后,嘉就得再明确问问将军,是选择与现在还依附刘璋之下的刘备为盟,还是归顺于朝廷?”
“刘备虽依附于刘璋,但益州民殷国富,刘璋刘备又都是汉室宗亲,孤以他益州为盟,同样是忠于汉室。”孙权用与内容的强硬完全不同的温和语调缓缓说道,“而至少,刘备不会让孤将苦心孤诣培养多年的水军毁于一旦。”
“所以将军就要以自己的妹妹为政治筹码,换取刘备趁我军集中于荆州东部时,偷袭后方,以此逼我军退军。”郭嘉点点头,似乎对孙权的话还颇为赞同,“那将军可要好好劝说自己的妹妹。令妹刚才对结姻的态度你我都看到了,她性情刚烈,万一在送嫁的路上想不开,把喜事做成丧事,刘备没有娶到佳人又不肯花大力气劝说刘璋,等到江东再次兵败时,将军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尚香虽然性子急,但极识大体,只要孤与她将利害说明,她不会让家国为难。”
“不,她会的。”郭嘉微笑的笃定道,“嘉说她会,她就一定会。抗婚服毒,香消玉殒,留在史书上,怕也会是一件憾事吧。
不过,将军还是该多教导一下妹妹,不要随便就吃刚才还被她挟持的人的东西。”
孙权脸色霎时一变,立刻喊来士兵:“马上带军医去尚香帐子里!”
“嘉想杀那个小丫头,还会下军医解的开的毒吗?”士兵离开后,郭嘉不忘火上添油道。
孙权眉头紧皱,面色阴沉,对郭嘉的话也只能充耳不闻。
“其实,嘉很好奇。”郭嘉正经了些语气问道,“将军现在的担忧,是对能与刘备结姻的政治筹码的担忧,还是对自己的妹妹担忧?”
“……先生认为这很重要吗?”
“只是好奇而已。”
“……那么,先生才智卓绝,就当知道,人心从未有非此即彼一说。”
“这倒也是。”郭嘉赞同道,眸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憾色,“但如果是孙策,一定不会这样回答嘉。”
“孤与兄长的不和一目了然,先生不必费心挑拨了。”
“这次,嘉的确不是挑拨。只是……嘉突然觉得……将军的确比你的兄长,更适合当江东之主。”
这时,被孙权派去的士兵已经跑了回来。他气喘吁吁道:“回禀主公,军医说小姐身体一切安好。”
“嘉素来怜香惜玉,怎么会对貌美的佳人下毒手呢。”郭嘉笑道。他转头看向长舒一口气的孙权,又道,“嘉明白,将军也明白和刘备结盟达成的可能性并不高,不过是想借此向我军施压。可将军也该清楚,有些事,将军看得清,我军也看得清。就算益州现在是刘备做主,等他出兵,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江东与刘备还有关羽之仇,关羽于刘备,可比一个女子重要得多。
所以,将军还要继续与嘉这样互相算计下去吗?嘉倒是可以乐在其中,但将军真的不觉得这样无谓的算计,很累吗?”
得知自家妹妹无事的一刻,孙权绷着的神经瞬间放松下来。他带了层层面具的脸上,终于流露出真实的疲色:“罢了。既然如此,就依先生所言吧。这船,我们烧。”
“将军也莫要灰心,反正这些船也回不去,烧了,至少比被我军收缴要好吧。再说了,这些都是死物,等将军回到江东,总还可以再造的。而且,投桃报李,朝廷也愿意为将军解决一件心腹之患。”
孙权苦笑摇摇头,显然郭嘉“安慰”的话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先生请讲。”
“关中诸将归附朝廷时,都会遣质子入朝。江东这次归顺朝廷,理当依循旧例。”
“孤明白。”这十日他们已将每一种谈判结果会导致的后果预先推测了出来,曹军要质子,是在意料之中,“只是不知是要从孤的子嗣中挑选一人,还是全部都需入朝?”
“不,朝廷要的质子,并非是将军的子嗣。”郭嘉道,“而是将军的长兄,孙伯符。”
孙权一愣,不可置信道:“先生所说当真?”
“当然。如果将军还觉得困扰,我方要求的质子,可以再加上他的长子孙绍。”郭嘉真诚地说道,“能做的,嘉都会尽力配合,但在军中如何将此事渲染的大公无私,就要看将军的本领了。”
“……最后这个要求,在回答先生之前,孤必须先去询问兄长的意见。”
“将军随意。或者,将军也可以直接让讨逆将军来与嘉谈,嘉会帮将军说服他的。”
孙权迟疑了几秒,缓缓站起身向帐外走去。但那步伐速度,明显比往日要快了几分。
郭嘉拿起已经空了的茶杯,放入掌心把玩。他越细看,越觉得杯上棠棣花色泽鲜艳,栩栩如生,想来,也只有江东的巧匠,才能制出这样的绝品。比起当年冀北与荆州的杯器,这江东的制品,可要复杂许多,但若是知晓了关窍,却又简单许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帐帘被一把掀开。有了上次被孙尚香挟持的经验,郭嘉这次反应快了许多,身体往旁一躲,急拳擦着他的脸颊而过。
可惜的是,他手中的棠棣茶杯却因此掉落,摔得粉碎。
“伯符,你就是这么对老朋友的?”
“公瑾的毒是你下的吧。”此时的孙策全无平日里嬉皮笑脸的模样,双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杀意,“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就把解药给我!”
“嘉没有解药。但嘉有能解周瑜的毒的人。神医华佗,他的名声伯符应该知道吧,有他在,嘉保证可以解周瑜的毒。但有几味必须的药材精贵异常,只在皇宫中有藏,所以周瑜必须要随我们回许都。”
“这就是你的计划?给公瑾下毒又用复杂持久的战局与西陵城的消息刺激公瑾毒发,再以公瑾必须要到许都治疗为由,引我心甘情愿陪公瑾到许都当人质?”
“是啊。”郭嘉点点头,“很简单吧。”
回答他的是又一计猛拳。这拳来的太快,郭嘉根本躲闪不及,又或者他根本也没有想躲,于是硬生生的被孙策一拳打在肩上,痛得他立刻白了脸。他捂着肩膀,疼的牙齿打颤,却还要用方才那调笑的口气道:
“这样打嘉一拳,你气就能消了?小孩子脾气。”
“我这是代公瑾打的!”孙策怒目道,“你知道就因为这毒,他受的苦比这一拳重上多少倍!”
“嘉当然知道啊,天底下除了周公瑾,估计也就嘉清楚中了这毒有多疼了。”郭嘉道,“当初嘉被别人下的就是这毒。这毒看上去好像仁慈,只要不操劳就不会危及性命,却只下给不得不操劳的人,实际上就是在以仁慈的外表逼人去死,最后还能说不是他要中毒的人死,是中毒的人自己要寻死。”边说着,郭嘉边忍着疼轻轻揉着肩膀。不用看也知道,这块一定全是乌黑的淤青,“你就庆幸五石散这种东西还没流传到江东吧,否则你就更知道什么叫眼睁睁看着挚爱痛心彻肺却无能为力了。”
“你是故意逼我打你是不是?!”刚因为郭嘉说自己也中过这个毒的平了些怒气,孙策就又被他后面的话气的又一次捏紧了拳头。但他却迟迟无法再打下去。郭嘉经他一拳就疼成这样,可想而知身体瘦弱成什么样,要再吃他一拳,恐怕真的要当场倒下了。
“呵呵,实话实说而已。”郭嘉道,“比起那些事,你能不能先注意注意正事。去许都当质子,你愿不愿意?”
孙策冷笑道:“你就不怕这是引狼入室,从此许都不得安宁?”
郭嘉直接翻了个白眼过去:“蛇打七寸,在周瑜病没好之前,你肯定能安分呆着。解毒道完全调养好身体,少说也要几年的时间,几年后的天下局势会变成什么样谁都不知道,恐怕那时候你想挑事,也是以卵击石。
而且,其实你本也不想和你弟弟争权夺势吧。但纵使你无心,只要你留在江东,对孙权就是掣肘,嘉这个提议,不是你我双方都得利吗?”
“问题就是,你这个提议,太替江东考虑了。”孙策道,“我去许都当质子,江东目前最大的隐患的确可以就此解除,可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你这个人怎么会真的一心只为江东利益考虑?”
“这个就得你们的谋士自己去猜了,嘉怎么可能直接告诉你。”郭嘉想再翻给孙策一个白眼,结果不小心动了下胳膊,顿时又疼的呲牙咧嘴。
“喂,”见这么久了郭嘉仍眉头紧皱,孙策顿时有些心虚,“真有那么疼啊?”
“……”
“要不我让你打回来?”
“你能要点脸吗?!”
孙策扁扁嘴,直接跨步上前,在郭嘉反抗之前把人的衣襟拉下,露出被他打到的那块地方。正如郭嘉所料,肩膀一大片区域全成了青黑色,孙策从袖子里掏出个药瓶,将瓶中白色的粉末涂到淤青处:
“青得慢慢消,但用了这药一个时辰就不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