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是赢不了啊……”
曹植喃喃叹道。曹彰在一旁表情痛苦,因为他这位四弟已经快把他的手捏断了。
曹植所说的确是事实。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纵有巧智,也顶多是输的不那么难看。北方于江东是如此,孙策于曹丕也是如此。
曹操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这个已经成长起来的儿子,看着他浑然不顾身上越来越多的伤,一次又一次的将剑指向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他不可能战胜的对手。
这种局面,子桓,你会怎么做?
不仅是曹操,几乎所有人,包括和曹丕对战的孙策,也在好奇曹丕的打算。在孙策看来,曹丕现在的攻势,分明就是伤敌八百自损一千,虽然能偶尔打断他的节奏,但离胜利实在太远了。
眼看着曹丕又直接正面提剑冲了上来,孙策也不禁替人皱起眉来。这种打法,就算能有些收获,也到处都是破绽。他叹口气,持剑直接向人胸口刺去,逼人不得不持剑回防来挡。
可曹丕不挡。
孙策这一剑一旦刺下去就是致命伤,当场毙命都有可能。可曹丕却似混然不觉一般,仍直直的往前冲。这下子,孙策反而彻底被人不要命的样子给反扼住了软肋,为公为私,他都不能让曹丕死在他剑下。无奈之下,他只能硬生生的扭转攻势,抬手将人手中的长剑打飞。
几乎是在剑脱手的同时,曹丕已经逼到了孙策面前。下一秒,匕首已经抵上了孙策的喉咙。
孙策看着颈部的匕首愣了几秒,突然把剑一扔,哈哈大笑:
“好!算你赢了!”
曹丕听到孙策这句话,似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手一松,匕首滑落,他也脱力的向旁倒去,还好司马懿已经冲到他身边,他这一倒,刚好倒在司马懿怀里。
人群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曹丕却只听得清眼前司马懿低声的呵骂:
“你不要命了吗?!”
“仲达,”曹丕只是笑,“我赢了。”
“输赢有那么重要吗?!你知不知道万一孙策刚才……”
“可是最后,我赢了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曹丕借着司马懿的力撑起些神,回头看去,原是曹操走到了他的身后。
“父亲,”曹丕抿抿干裂的唇,想要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千言万语最后竟还是只汇成了三个字,“我赢了。”
“是。”曹操蹲下身,手在曹丕的肩膀上用力的拍了两下,“你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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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对战,这样的结果,不得不说超出了太多人的预料。但由于这是在曹营,赢得又是曹丕,所以所有的意外都成了惊喜。正好自大胜以来,军中还未办庆功宴,心情大好的曹操立即下令士兵操办。而孙策和一干江东士兵,只要觉得不尴尬,想参加这庆功宴他们也欢迎之至。
这要放了旁人,肯定不愿参加这庆祝战胜己方的宴席,但孙策生性就是与众不同,想着自己正好在曹营,又听说有美酒,果断就留了下来。在宴上他不仅毫无芥蒂,还十分乐在其中的跟曹营武将一起闹哄着和郭嘉拼酒。武人性子直爽,下了战场,双方又不再是敌人,所以每一会儿孙策就和一干武将交谈甚欢。而众人见孙策连喝两三叹酒还脸不红脚不晕后,更是对他寄予了极高的期望,盼着他能将郭嘉喝倒,为他们一雪前耻。
而结果,似乎是两败俱伤。等宴会进行到一半时,郭嘉与孙策似乎都已经喝得大醉,在众人没注意时,两人已经互揽着肩,歪歪扭扭的走到长江边上去了。
“你带我走到这儿来干嘛?投江你自己去,别带上我。”
“滚!分明是你偏要往这边走的!”
最后,他们索性直接就在江边席地而坐。望着不见边际的悠悠江水,又经江风一吹,二人似乎清醒了些。
“到了许都,一定能治好公瑾的病吗?”冷不丁的,孙策突然道。
“会好的。”郭嘉想了想,又道,“不过我说的是身体。等你家虞姬醒了,知道你居然心甘情愿的许都当人质,会不会打你,我就不知道了。”
“那我肯定先告诉公瑾你喊他虞姬,让你这罪魁祸首来替我分担火气。”孙策笑着说完,双目又渐渐失去焦距,“其实,不会。从十年前到十年后,我做什么,他就算说不同意,也从没怪过我,更没和我发过火。”突然,他想到什么,转头看着郭嘉,严肃道:
“我问你,”
“嗯。”
“许都有鲈鱼吗?”
“你一脸郑重其事就为了问这个?”郭嘉毫不留情的送给孙策一记白眼,“许都没有。想吃的话,自己去徐州钓去。”
“公瑾最爱吃这道菜了啊。……要不,我现在反悔行不行?”
这次,郭嘉连个白眼都懒得再翻给他。
不知不觉中,江边又恢复了寂静。除了风声,一切都静悄悄的,不时有小鱼腾出水面,引起几层涟漪。
突然,江上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与天际相连的江面渐渐泛起火红色的光芒。最开始,他们以为是天边的夕阳烧到了江上,许久之后才意识到,是江面上船舸的熊熊烈火燃至天际,与夕阳连为一体,火烧层云。
“其实和曹丕打的那场赢不赢,这船都会烧吧。”
“当然了。这天下大势,哪是靠好斗逞勇能改变的。”
“啧,”孙策咂咂嘴,“真没趣。”
郭嘉愣了一下,随即也认真的点点头:“是挺没趣的。”
“我年轻的时候,和公瑾一起打下江东才叫痛快。”孙策缓缓说道,不知是在说给郭嘉,还是在自言自语,“虽然得防着袁公路,每天还得面对一堆敌人,但就是痛快!来了敌人,打就是了,碰到志趣相投的,三杯两杯就能成了朋友。今天输了,明天再打就是了。简单痛快,恩仇随心,哪用管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事。”
说到这,他下意识伸手往旁边探了探,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把酒带出来。
怎么就不记得带上一壶呢?他悔道。
“所以才说你当不了一方之主啊。”这时,郭嘉开口道,“治理天下哪是靠着自己的喜好脾气能做得到啊。打仗的时候可以意气相投,生死相赴,等不打仗了,不还是得去建什么复杂的礼仪制度,搞什么刑法律令,喜欢也不敢喜欢,讨厌也不能说讨厌……啧,真是越说越没趣了。”
火烧的越来越大了,似乎在江的这边也能感受到那炙热的温度。
“郭奉孝你这个人啊,又阴险又狡诈,害得江东输的那么惨,还害得公瑾差点没命,要隔平常,我不把你大卸八块就不错了。可我偏偏还不怎么讨厌你,或许是因为……现在这个结果,或许也不错。仲谋比我更适合管理江东,只要公瑾的病能好起来,天大地大,和他纵横江湖,不问帝业,只谈侠义,这辈子也足够了。”
“喂喂,有件事我真的想说很久了!”郭嘉忍不住反驳道,“别的事我都认了,但你孙伯符的事……当年我没提醒你那马有问题?明知道有问题还去找死的人是谁?我好不容易良心大发一会结果你不领情,能怪我了?”
听郭嘉那件时,孙策脸上一僵:“哈哈,那不是……嘛,就是,都过去了对吧。”
郭嘉冷哼一声,不予作答。
这要是在帐里,喝杯酒就足够掩饰孙策此时的尴尬了,可偏偏这江边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酒。又一次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不捎壶酒出来,孙策在身上找了半天,终于不知从哪摸出两个杯子来。
“有酒了?”郭嘉其实从刚才起也觉得少点什么,想了半天,美酒配清风,少的正是酒了。
“有杯子。”
“……有杯无酒,还不如没有。”
孙策也觉得棘手,可这凭空的又不可能变出壶酒出来。他看着被火光染红的江面,突然灵光一现,左手右手一手拿一个杯子,各呈了杯江水。
“天酿地藏,这算是眼下最好的酒了吧。”
对于孙策这奇思妙想,郭嘉盯着孙策手中的杯子呆呆的看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边抱怨着边起身接过杯子。然而,许是醉意尚存的缘故,他还真从这方寸间闻到了醇香之气,当即也不再心有嫌弃。
“不过,喝你这天下最好的酒,总得有点缘由吧。”
“嗯……”孙策歪头想了片刻,突然道,“不如祝天下再无英雄。”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郭嘉反问道。见孙策点头,不由大笑,与人对着大江,高举酒杯,“好!就愿此天下,再无英雄!”
渐渐转急的风染着江上的暖意,呼啸地吹起郭嘉和孙策散乱的发丝与衣衫,又将两人带着醉意的笑声送出好远。不知何时,江上渐渐笼起了一层白雾,隔着雾看过去,对岸的火光似乎也显得温柔了许多。不似烈火,更似初升的旭日。
两个杯子一前一后被扔入江中。江上溅起两个不大不小的水花,但很快就被抚平。
只余滚滚江水,东流而逝,不舍昼夜。
“这天下,该太平了。”
第149章 第149章
建安十六年三月,江东孙权罢兵称臣,卑辞奉章,上请罪书及扬、交二州印绶。上感其诚意,又惜其父孙坚乃汉室忠臣,有讨董勤王之功,固不忍加责,交还二州印绶,封孙权为吴侯,领二州州牧,督兵粮诸事,抚怀边民,昭示王恩。封孙权兄孙策为县侯,赐居皇都,携家眷与大军一同归朝。
同月,诏并十四州为九州,复牧复监一职,禄二千石,监察各州,协佐州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