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处可多了去了。”杨修对曹植露出暗含深意的微笑,“四公子,你我都看得出来,自从北征乌丸之后,曹丞相对二公子就失了原先的宠爱,在立嗣问题上也开始犹豫。二公子难道就不担心,若让曹丞相再这样考虑下去,他即便是嫡长子,也难以继承大业?所以,他可以先下手为强……”
“不!”曹植立刻否定道,“二哥不是这样的人!”
“可就算他不是,四公子不妨抓住此机会……”
“德祖,”杨修的话让曹植眉头越皱越紧,终于不由得出声打断了杨修。而那俊美的面容,也终于难得对被他视为好友的杨修,染上几分威严与冷色,“若是父亲是以邺城养病的借口掩人耳目,那二哥现在做的正是在替父亲遮掩;若父亲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二哥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稳定大局。无论前者后者,二哥都是在为朝廷和家业着想。
自从江东赤壁一败,二哥独自一人处理这些事务,植却帮不上什么忙,已经很愧疚了。所以这些话,若你我还是朋友,就不要再对植说了。植今日,也会当自己什么都未听见。”
面对曹植不算强硬但也直白的话,杨修心中不怒反喜。他愈发的觉得,自己准备将身家性命全部赌在曹植身上,真是明智之举。以前,曹植仅醉心诗文时,他还有些担心,但近些年随着曹植年龄渐长,曹操也会带着曹植征战疆场,询问政务,如今,曹植又显现出了如他父亲一般的王者之威严……
唯一麻烦的就是,曹植此人太重感情了。不过这也正是杨修当初选曹植的理由之一。只有辅佐重感情有仁心的人继承大业,才不会狡兔死,走狗烹。
至于那些权谋诡诈之术,他可以慢慢教曹植,并不必急于一时。
压住唇边忍不住想弯起的微笑,杨修连忙躬身作揖道:“是修方才失言了,望四公子见谅。”
“植并不是在责怪德祖,德祖不必如此紧张。”见到杨修如此,曹植暗松了口气,只当是杨修一时想错了事情,“不想那些事了,来来,看看修新写的诗……”
除去曹植这边的这一个小插曲,在曹丕的斡旋下,许都似乎仍旧维持着往日的平静。
哪怕这表面上的平静,十分不堪一击。甚至只需一事,就足以点爆之前所有涌动于暗流中的猜疑与揣测。
这日,春意阑珊,暑气将浓,卞夫人坐在屋子里,撑着头小憩。天气渐热,即便一旁的侍女不停地为她扇着扇子,她的额头还是带着薄薄的汗珠,让本就诸事压身的她尽管在梦中,都秀眉紧蹙,面带愁色。
突然,一位妇人不顾侍女的阻拦,直接从屋外冲到了卞夫人面前,跪地大哭道:
“夫人,救救冲儿!”
第116章 第116章
卞夫人闻言立即睁开眼,站起身绕过桌案快走到妇人面前,将她扶起,同时柔声道:“环妹妹,莫要着急,冲儿怎么了?你坐下慢慢说。”
环夫人握着卞夫人的手,哭的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她连声道:“求夫人救救冲儿……冲儿从今早起不知怎得就开始肚子疼……疼了几个时辰了……他疼的厉害……妾身……”
从环夫人混乱的话语中,卞夫人听了半天,总算知晓了怎么回事。她轻握着环夫人的手,声音依旧温柔似水:“小孩子腹痛也是常有的事,让大夫开几副药就好了。你去请府里大夫看过了吗?”
“不,不仅仅是腹痛……冲儿之前也贪吃吃坏过东西……从没没有那么疼……不是……”环夫人哭着奋力摇头,“大夫开了药冲儿喝了也没用……还请夫人随妾身去看看……”
见环夫人这般慌张哀戚,卞夫人不由柳眉微蹙,也察觉出了丝不寻常,便跟着环夫人,快步赶到了曹冲与环夫人住的院子里。
两人刚走进了院子,就听到屋里传出的曹冲痛苦的喊声。曹冲素日里是极为坚强的孩子,曹操教他骑马射箭,摔得浑身伤痕都不见喊疼,此时竟然痛声至此,可知是疼到了何种地步。见此,卞夫人不敢耽搁,连忙将令牌塞到随她同来的侍女手中,吩咐道:“立刻去太医署把太医令请到府里来!”又对另一名侍女道:“去二公子往日常去的地方找他,让他接到消息赶快回来!”
等两名侍女都急匆匆的领命离开,卞夫人暗暗长呼了口气,跟在环夫人身后走进屋子。
躺在榻上的曹冲一见到环夫人的身影,喊痛声戛然止在嘴边。他的双手攥得紧紧的,仍带稚气的脸上因为疼痛布满秘密的汗珠,可他还是尽全力咬牙忍着痛,甚至硬生生对环夫人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母亲……你回来了……”
“我的儿啊!”环夫人一下子扑到曹冲身上,抱着曹冲痛哭起来。
母亲别哭啊……我不痛……真的……唔……不痛的。”
见往日里灵气聪慧的孩子突然变成了现下这副模样,卞夫人亦是心生戚戚,但她知道,现在若她再因担忧慌了神,那这府中可就真的无人可主事了。稳住心神,她转向屋中的大夫,问道:“齐大夫,不知冲儿这是患的什么病?”
齐大夫捋着须白的胡子,摇头晃脑许久,才慢吞吞道:“从脉象上看,小公子这的确是吃坏了东西才导致的腹痛。可不知为何,几副药喝下去,都不起作用……”
“仅仅是吃坏了东西?”卞夫人蹙眉疑道,“只是吃坏了东西,怎么会疼成这个样子……从昨天夜里起,小公子都吃了些什么?”后面半句,她是对着曹冲的贴身侍女问的。
侍女本就因为没照顾好曹冲而惊恐不安,突然被卞夫人问道,更是吓得猛地跪倒在地,半响才哆哆嗦嗦道:“小公子昨天晚上就喝了点茶,然后吃了些二公子让人送来的水果,就开始有些不舒服……”
听到“二公子”三字,卞夫人与环夫人俱是一惊。环夫人怔怔的松开曹冲,直起身,不可置信的转头看向卞夫人:“夫人,你们竟……”
“母亲……不关二哥的事……不是……”曹冲虽然痛的厉害,但意识仍旧清晰,连忙伸出手想拉住环夫人,“冲其实已经不疼……没事的……唔”
曹冲不禁又因为腹中绞痛发出一声痛呼,环夫人连忙转回身察看情况。待见到曹冲的脸因为疼痛呈现出吓人的惨白时,她终于耐不住心中忧怒交加,猛地起身冲到卞夫人面前,怒道:“卞玉儿,你已经有三个儿子了!为什么还要……”
“谁在对我的母亲无礼!”一个雄浑之声伴随着门被踢开的声音突然想起,来者正是曹操的三子曹彰,他虽然字为“子文”,却是纯粹醉心征伐的武人。他看见环夫人竟敢对他的母亲大喊大叫,立刻怒道,“环夫人,彰知道你忧子心切,所以仅忍你这一次。之后再对彰的母亲如此,休怪彰不客气。”
“你们不是已经不客气了吗?!”哪知环夫人面对雄壮的曹彰,一丝惧色都没有,只有母亲面对害了自己儿子的人的疯狂,“你们要下手就对着我来啊!冲儿他还是个孩子,你们怎么能……”
曹彰一愣:“环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环夫人,不管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救冲儿的性命。”卞夫人走上前劝和道。那声音仍旧温柔如水,却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让环夫人不自觉地选择了听从。环夫人的神色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坐回到曹冲榻边,不再发一言,仅是紧握着曹冲冰凉的手无声的哭泣。
见此,卞夫人暗舒口气,问曹彰道:“你看见你二哥了吗?”
“别提了。”曹彰大马金刀般坐到一旁,猛灌了一大碗水,才继续道,“母亲的人到的时候彰刚和二哥打完猎回了城,一听冲弟出了事,我们立刻策马去了太医署,结果那里一个太医都没有。我们问了个扫地的仆人才知道,今天早晨伏皇后突然身体不适,所有的太医都给那小皇帝叫宫里去了。”
情况紧急,卞夫人也来不及纠正曹彰对皇帝不敬的态度,又问道:“那你来了这里,你二哥去哪了?”
“二哥让彰先赶回府里帮母亲,他一人进宫去了。”曹彰道,“就算伏皇后得的是天大的病,也不可能用得了十几位太医吧,二哥去宫里看看能否至少请一个太医过来。”
“荒唐!”卞夫人瞬间变了脸色,“伏后是一国之母,她染疾,陛下将太医都宣过去理所应当。丕儿哪能这时候去宫里和国母抢人。”
“母亲这话就不对了。”曹彰浓眉一皱,“那小皇帝和他那皇后吃的喝的不都是父亲给他们的?没有父亲哪来的一国之君一国之母,二哥别说去借一个人了,就是把太医署的太医都从皇后宫里叫来,又有什么关系?”
“谨言慎行,祸从口出。你父亲……”
卞夫人刚想再说什么,屋门突然又被推开,走进屋的,正是仍旧一身行猎打扮的曹丕。
“二哥,太医呢?”曹彰问道。
曹丕眸色沉了沉,轻摇摇头。
环夫人见此,原本对曹丕的三分怀疑也变成了七分。因为长时间痛哭,她的声音已沙哑无比,配上她心如死灰般的表情,显得既哀怨又令人心生怜意,“二公子,冲儿还是个孩子,他怎么可能和二公子你争什么,又能争什么,你又何必……”
“母亲!”已经因为疼痛开始神智不清的曹冲迷迷糊糊听到环夫人这句话,猛地又清醒了过来,连疼痛都来不及顾得上,飞快尽力高声道,“二哥,母亲只是担心我,口不择言,请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