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时隔将近一年回到家中的郭嘉,却是被眼前这粉雕玉砌的小娃娃惊得愣住了神。
“小少爷本是九月的时候就出生了,只是那时少爷尚在战场,所以就一直没有机会将这喜事告予少爷。”夕雾见郭嘉这模样,一面忍着笑,一面为郭嘉解释,“不过有孕一事,少爷早就知道,算着日子,怕是早知小少爷出生一事了吧。”
没机会将此消息传到官渡,郭嘉倒是理解。官渡一役,情势危急,事事以军报为先,若是每家都可借传达军报要事的渠道递送家书,那怕是早就全乱了套。可这早知这孩子出生,郭嘉却是当真没有,直到这回了许都,陡然见到这两个多月大的孩子,方才想起此事。
他可真不是个好父亲。
“曹氏呢?”郭嘉问道,虽然他几乎已经知道了答案。
“难产而亡。”说起这个女人,连夕雾声音也不禁冷了冷。下一秒却想起什么,抬眼看到郭嘉眼中望向孩子的愧疚,连忙安慰道,“少爷放心,小少爷这几个月过得很好。这位乳娘是卞夫人请来的,经验丰富,而且卞夫人与唐夫人也时常来府中照料,不会委屈了小少爷。”
“奉孝这是说什么呢?”这时,身后传来声音。郭嘉与夕雾回头一看,原是曹操。看那风尘仆仆的样子,分明是刚回了府没多久,就急急赶来。
“明公,”郭嘉颔首全当作礼,“怎这个时辰来嘉这里了?”
“孤刚一回府,就听说了奉孝喜得麟儿一事。”曹操笑着说道,“又听说这孩子尚未取名,就赶快过来抢个先机。奉孝的孩子,必须孤来取名。”
“明公这是连嘉这个做父亲的先机都要抢了。”郭嘉笑叹,好奇道,“那不知以明公之文采,想为嘉的儿子取以何名?”
“奕奕梁山,维禹甸之。韩侯受命,王亲命之。”曹操出口便缓缓吟道,一看是来的路上已有了想法,“奉孝以为,这‘奕’字如何?”
“缵戎祖考,无废朕命。?o不庭方,以佐戎辟……明公这是嫌嘉为明公卖命不够,还拉上嘉的儿子当那夙夜匪解的韩侯啊。”郭嘉半开玩笑道,“嘉还是趁早隐居,免得这孩子将来怪嘉。”
“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尽说这玩笑话。”曹操笑着摇摇头。他走到乳娘面前,颇有兴趣的想逗逗这孩子。两个月大的婴儿,脸都还皱皱巴巴的,但已经看得清东西,一看见曹操,不知怎得,“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
乳娘连忙告了罪开始哄孩子,留下曹操一脸尴尬的站在那里,把刚伸出去准备逗孩子的手又收了回来。
“看来主公不得奕儿喜欢啊。”郭嘉边笑着曹操,边走到乳娘面前,刚要开口哄几句。哪知这孩子,看到眼前换了人,从曹操变成郭嘉,竟哭得更凶了,吓得夕雾连忙把郭嘉推开,和乳娘开始软言软语的哄了起来。
郭嘉只能比曹操更为尴尬的站在旁边,不得不承认自己似乎更不得孩子喜欢。
“明公,不如嘉与你移步前厅,先谈正事?”
“……孤正有此意。”
冀州邺城,大将军袁府
“咳咳,咳咳!”强忍住喉头的血腥气,袁绍强撑着挺直腰背坐在案后,问堂下众人道,“军掾清点完毕,此役我军伤亡损失了几何?”
堂中诸幕僚面面相觑,你推我躲,到最后,坐在上首的郭图不得已,只得强当这出头鸟,回道:“启禀主公,我军亡近八万人,伤者不计其数,战马五千匹,辎重粮草……”
“砰”的一声,袁绍狠狠锤在案上发出巨响,郭图连忙停住,不敢再往下说。
袁绍眉头已紧皱如川,不得不用尽全力硬忍住心中怒火,这才堪堪维持住往日里的宽雅之态:“冀中诸郡,情势如何?”
这个问题倒是好答,座下逄纪忙道:“州中诸君闻主公归来,都已纷纷上表以示臣服。现下州中情势稳定,主公大可安心。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那田丰闻主公惜败于曹操,竟在狱中拊掌大笑,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他出征前所言得重,主公必要重用于他。”
“好个田丰!”袁绍拍案大怒,“孤大败而归,他却拊掌大笑。在他眼里,只有他的功名利禄,何曾有为人臣子的忠诚?!这样的人,还奢望孤会重用他,痴心妄想!来人,诉诉传孤命令,速速杀之!”
众人大栗。辛评连忙起身,想要为田丰求情道:“主公,新逢败战。此时杀人于人心……”
“正是为了人心,孤才要杀了田丰!否则这冀州心怀鬼胎之人,还真以为孤不会杀人了!”袁绍厉声道。他本就身体不适,为了正事才在这里强撑,可听到的却又是一个接一个的坏消息。眼下,他看着堂中这帮谋臣,就觉得烦躁不堪,“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退下。”
众谋臣交换了下眼神,心知对田丰已然无回天之力,只得各自起身,行礼告退。
“对了,正男,把尚儿给孤喊来。”
“诺。”
出了府门,众人三三两两散开,郭图凑到辛评身旁,小声道:“仲治,你以为主公一会儿叫袁尚前去,所为何事?”
辛评扫了他一眼,道:“主公偏爱尚公子,已是众所周知之事。你不是与尚公子同心同德吗?这件事,过后你去问公子就是。”
郭图恼道:“你明知图当日为何举荐袁尚押运那批粮草,还不是知道曹操要来烧粮,方才”
“是!是!你是为了让尚公子失了主公的器重,故意向曹营透露那匹粮的线索,为大公子铺路。可你与大公子筹划此事之前,为何不先与我说?!那曹操是外敌,大公子与尚公子之争无非内患,外敌当前,你们却全想着内里争斗,如今导致如此大败,你担当的起吗?!”
面对辛评的指责,郭图一句话都无法反驳,只能硬着头皮听完,方才好言继续道:“好了好了,无论如何,官渡已经过去,我们要看的是现下。仲治,主公现下对袁尚的宠爱你我都看在眼里,连带着与袁尚为伍阴怀废长立幼之心的逄纪与审配,主公都对他们言听计从。你看,今日田丰……”郭图顿了顿,压低了些声音,“田丰,正是你我前车之鉴啊。”
辛评脚步猛得一停,看向郭图:“公则,你究竟是何意?”
郭图露出一满含深意的微笑:“仲治,主公现在虽然偏爱袁尚,但毕竟还未正式立嗣。长幼有序,大公子就算被过继,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此次大战过后,主公身体一直不好,倘若这身体不好的再快一些……”
“荒唐!”辛评厉喝一声,“郭公则,出于同僚之谊,今日你所说的所有话评暂为你保密。但你若还心怀不轨,评保证立刻让你步田丰之后尘!”说完,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的上了马车。
“冥顽不灵。”郭图暗骂道。这辛评什么都好,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来。他又不是想要颠覆河北袁家,只是想让这父子交替再快一些。到时候,袁谭掌握大权,他与辛评作为谋臣,岂非荣华富贵,享之不尽用之不竭,哪还用像如今这般,受逄纪审配欺压,还在主公面前出处提心吊胆。
他辛仲治没这个胆子,可他郭图有。正好,将来功成之日,还少了个人与他分羹。
郭图甩甩袖子,转身向袁谭常去的酒肆走去。他相信,素来心怀筹谋的大公子,会比辛评,更愿意听听他的打算。
第97章 第97章 第9 7章
建安六年春,三月,丁卯朔,日有食之。
天象有异,天子罢朝素服,三公乞骸骨谢罪,天子留之,三公再辞,天子复留之,几次三番,方才全了礼节。
然天子罢朝,各府各属却不能因此闭府修沐,长史属官仍留于长官官署为其劳碌奔波。唯独不同的是,这食其禄,忠其事,勤勤恳恳日日留在在官署办公之人中,多了一个郭嘉。
当然,这显然不是因为郭嘉终于意识到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来司空府点卯是多么的不合规矩,更不是因为曹操终于意识到纵容郭嘉连敷衍了事的点卯都不必多么伤害其他幕僚的感情。而是因为虽然有乳娘照看着,郭奕这孩子仍旧是三天两头的哭,一哭就哭得停不下来,连华佗都无济于事。直到卞夫人来看这孩子时,府中才能有片刻的安宁。于是,在确认过曹操十分乐意也十分专业帮别人养孩子之后,郭奕索性就被送到了曹府照看。至于郭嘉,平生第一次当父亲的兴致还未下去,再加上?蛸的存在如今已非秘密,他在府中办公与在司空府别无二样,所以也就如司空府幕属般住在了司空府。闲暇时去逗逗儿子,与曹操偷着喝些小酒,倒也可谓是乐在其中,自在逍遥。
“可惜长文不在,否则嘉定要让他看看嘉如今这兢兢业业的模样。”郭嘉吐槽道。陈群因为其父逝世的缘故,辞官归家守孝,恰好错过了现下之情景。当然,以陈群耿直刚正的性子,倘若看到郭嘉现在趴在案上坐没坐姿的样子,那份“不治行检”的庭诉文没准会写的更加文采飞扬。
稍起身一手托着腮,郭嘉唤?蛸将情报一一呈递。
“江东来报,庐江太守李术叛。孙权亲率大军攻术于皖城,屠其城,枭术首。并徙李术部曲两万余人。”
“还不到及冠的年纪,行事却能如此果决,难怪主公常夸孙权此人。这孙策的弟弟倒是比我们预想的要有趣的多。”郭嘉将除?蛸卫提纲挈领之外的此战情报细细看了遍,心中已有了数,下命令道,“让其他留在江东还未被周瑜揪出来的人继续活动游说。这李术败就败了,我相信,这江东蠢蠢欲动的绝不仅他李术一人。反正也不求他们真能做出些什么,把江东这浑水搅得更乱一些,让江东在北边平定之前彻底无暇北进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