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情报已呈,益州紧随其后:“益州来报,赵韪犯上作乱,凭民怨之盛引兵数万攻刘璋,并许下厚赂予荆州刘表,想与刘表联合。刘璋遣刘焉率东州兵数倍击之,但暂还不知结果如何。”
“那东州兵虽说都是南阳、三辅流入的难民,但刘焉训练了这么久,加上还有个张鲁在北虎视眈眈,这仗赵韪再利用民怨,估计还是赢不了。”郭嘉边想边道,“倒是荆州……荆州方面可有消息?”
“回禀先生,荆州来报,刘表已打败张怿,攻占零、桂。一月前,刘表僭越乘舆服制,亲往郊祀天地,且已多月未供职贡于许。”
“刘表打败张怿,荆州的内患便是解了。如今刘表地方千里,带甲十余万,占有荆州富饶之地,又是刘氏子孙,做做自己将成光武的美梦,也算是情理之中。不过以刘表的胆子,就算再手握优势,他也不敢轻易北上。只要他一心想当蜀中王而不是中原主,荆州且先放一放。”郭嘉道,“继续。”
“汝南来报,刘备在汝南与……”
“等等!”郭嘉突然喊停,问道,“刘备仍在汝南?”
“回禀先生,确是如此。刘备被将军击败后落逃回袁营,又以南连刘表为借口,向袁绍讨了兵前往汝南与贼龚都等为伍,聚众数千人,现略于汝、颖间。”
“嘉记得昔日与袁军相持于官渡时,刘备略于汝颖,主公曾派蔡杨领兵击之,自那之后汝南一直未有回音……”那时官渡局势一日比一日紧张,全军的精力全都集中于应对袁绍大军,蔡杨派出去后虽然一直未归,但也不闻汝南有乱的消息,所以只当蔡杨已然击败刘备,而汝南道路不畅,方才一直未有来报。如今来看,却并非如此,“蔡杨是否已经被杀了?”
“汝南情报中,言及去年八月,刘备率兵与北来之将曾有一战,张飞当场将此将杀于马下。我们经情报中所说的样貌特征,时间地点比对,基本判定此人正是蔡杨将军。”
“那便说得通了。”郭嘉提笔,在案上所摆的地图上将汝南大大的圈起。像刘备这样的祸害,就算一直隐忍不发,始终也是个祸害。恰好如今已经雪化开春,许都的军队也当出去练练兵了。
又听?蛸将西凉、北羌的情报一一汇报,郭嘉打定主意,等曹操回府,就与曹操说率兵攻打汝南刘备一事。这一次,兵力悬殊,大军压境,他绝不会再让刘备逃走,为祸四方了。
也是凑巧。郭嘉刚定下此事,曹操就跨进了屋门。郭嘉起身欲上前相迎,曹操挥挥手让他坐下,先开口道:“前线守军来报,袁绍又率近七万大军南下,渡于平丘。”
“看来等开春再战的不仅是我们啊。”郭嘉听后,在地图上将邺城与平丘连起,笔尖悬了片刻,又将距平丘不远的陈留圈起,将地图推向刚才在自己边上坐下的曹操,“陈留。袁绍平丘渡河,所图必为陈留。然若陈留失守……”
曹操握住郭嘉执笔的手,自陈留向许都划出一道墨迹:“许都危矣。
“百足大虫,死而未僵。先前明公还与嘉担心仅官渡一战,不足以撼动袁家在河北的威望。现下,倒是直接送上门了机会。”
“文若建议孤立即亲率兵北上迎击袁绍,孤也是此意。”曹操正说着,突然发现郭嘉似有未尽之语,便问道,“奉孝认为,孤不当此时主动迎击?”
郭嘉摇摇头,掩住眼中淡淡的遗憾:“明公亲率兵北上,给袁绍这最好致命一击,必当如此。只是,嘉刚接到刘备仍在汝南的消息……”他将方才?蛸呈上的竹简展给曹操看,“击退袁绍再南下,至少也要是下半年的事了。”
曹操看完笑道:“原来奉孝指的是刘备。下半年便下半年,以他的能力,再给他三年五年在汝南也翻不起什么大浪。”
“嘉可记得,当日刘备在许都的时候,明公可不是这么说的。”
“今时往日不同。当时孤见他颇有才略,心怀大志,起于布衣却能自占一郡之地,且又心怀大业,这在此乱世才担得‘英雄’二字。”曹操顿了顿,眸光冷了下来,“哪想到他竟那般愚蠢,和董承一起意图作乱,被孤打败后又逃到袁绍那里,甘为袁家鹰犬爪牙。孤重用他,他不肯,反倒肯为袁绍奔走,莫非在他眼里,孤对汉室比袁绍还不如?多变难测,真是好一个刘皇叔,好一个汉家臣!”说到最后,曹操竟是带上了怒气,可见刘备此人,他当真是厌烦到了极点。
郭嘉实际也对刘备厌烦到了极点,原因却和曹操不同:“嘉倒也不担心刘备在汝南敢如何。但就怕,还未等我们去打汝南,他又先跑了。”
“不会。”曹操道,“他和袁绍周旋多日,又杀了蔡杨,好不容易在汝南站稳脚跟。就此跑了,他必然舍不得。”曹操顿了顿,或是为了增加可信度,又加了句,“换做是孤,孤宁可赌一把,也不肯放弃汝南。”
听到曹操这么说,郭嘉到嘴边的话,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刘备不是曹操,他能从布衣起家到如今创出一番名声,必能忍曹操之不能忍,更有与曹操不相输的魄力。而且最关键的是,他姓刘,并且是汉帝认下的皇叔,所以就算他舍弃了汝南,也不一定从此再无复起之力。可即便如此,郭嘉和曹操也都知道,北边的袁绍才是大敌,刘备在汝南既然对当前局面不足为虑,那就必须排在与袁绍之战的后面。
就怕一时不察,后患无穷啊。
将笔往案上一甩,郭嘉深叹了口气,安慰曹操也安慰自己:“希望如此吧。”
建安六年,夏,四月,操扬兵河上,与袁绍战于仓亭,大破之。
方为大捷,未得喘息,曹军立即挥师南下,陈兵汝南郡郡治平舆城下。
“大哥,我回来了!”平舆治所内,张飞风尘仆仆快步走了进来,把手中长矛往卫兵手上一扔,“曹操亲自带了至少上万人来,全都是他手下的精兵。此番来势汹汹,看这架势,明天就要攻城了。”
“不过大哥,我看曹军新到,军旅劳累,还未来得及休整,不如我们先带兵抢攻,占个先机!”大马金刀往席上一坐,张飞给刘备出主意道,“正好这天就要黑了,我就带五千人攻其不备,冲阵烧营,定能杀杀曹军的威风!”
“大哥,翼德所说有理。”关羽也道,“袁绍虽然败了,但荆州刘表,青徐黄巾,关中诸将,哪个不是曹操的心腹大患。他南下打我们,无非是觉得汝南好打,只要我们挫其锐气,再派人与曹操谈和,眼下局面未必就是死局。”
刘备坐在案后,将张飞与关羽的话听到耳中,却半响没说话。他狠狠揉着眉心,直到眉心泛起红印,才终于下定决心:“清点全城人马,连夜离城!”
“大哥?!”张飞与关羽大惊,
话说出来,刘备这会儿已然冷静下来:“我们只有几千人,就算抢得先机,也只能以此逼曹操退让。若他不肯退步,我们便无济于事。而且,这次曹操的随军军师,只有一个郭嘉。”他抬头,和关羽、张飞各对视一眼,“以他的行事作风,不将曹操的隐患彻底扼杀,是绝不会退步的。与其到时候鱼死网破,倒不如我们先离开,保存实力,以图后计。”
“可是大哥,”张飞则更多考虑于他事,“我们走可以,但至少当与曹操一战不敌再撤。不战而逃,今后天下人该如何看大哥?”刘备如今最大的屏障,不是军队人马,而是他皇叔的身份,他在天下人心中汉室反曹孤臣的名望。丢了这个,刘备才是彻底无复起的可能了。
“昔日备委身事曹,后又与袁本初那等逆臣贼子为伍,要真在意天下人如何看,备早就没命了。”刘备笑着说道,却难掩声音中的辛酸。他少年时雄心壮志,要匡扶汉室,成光武之业。奔波半生,如今年已四十,分毫功业未建,好不容易有了汝南,又要拱手相让,心中不可不谓是百感交集。叹口气,他又道,“不过翼德说得也没错,这仗还是得打,就今夜,扰营为主,一旦曹军生乱,我们立即带兵撤退。汝南是不能呆了,江东也一团乱,我们就去……荆州吧。荆州刘景升,看到我们去投靠,他会大喜过望的。”
本来,刘备还未定好接下来投靠于谁。但他方才说话时突然想起,荆州刘表治下,因多年未经战祸,民殷国富,吸引了无数天下才能之士汇于荆州。他如今缺粮、缺兵,但更缺一有才有德又有谋有魄为他规划将来大业之人。
荆州,光武起家,潜龙腾空之渊,没准也将会成为他的福地。
“很好,很好。”郭嘉听到兵卒来报,深呼吸了许久,才让声音恢复到往日的平静,“所以,刘备又跑了?”
“奉孝,刘备跑了就让他跑吧。丧家之犬,成不了……”曹操悻悻的在郭嘉利剑般的目光中住了嘴。昨日大军刚至平舆城下,郭嘉立刻建议曹军围城,曹操则觉得大军方至,也需休整,况且也易打草惊蛇,不如到夜间再围城。结果,谁能想到夜间刘备率军袭营,曹操郭嘉大喜之时正打算就此将刘备斩草除根,刘备竟就已率军退去,再未见踪影。直到这天亮了,探马去查探,才发现偌大的平舆城除了百姓和扫地的城门老兵,再无其他人。
曹操真的觉得很冤枉,明明郭嘉也没想到刘备竟真的舍得下面子,如此装模做样一下就率兵而逃。征战这么多年,这样的人,上到一方霸主下到斗兵小吏,他们真的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