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声音汇成了一件事。
林雨生是阿灵,却同外族人有染,且那个外族人还烧了村里历史最长远的老灵庙。
罪大恶极、罪无可恕。
林雨生整个人都懵了,耳朵脑袋都嗡嗡作响,呆滞地瞪着眼睛嘴唇颤抖,他大脑一片空白,直到被押往村口。
远远地,林雨生看见村口已经围了一群人,至少二十个,他们拿着手电齐刷刷地照在一处,而仲阳夏低着头仅穿着一条黑色内裤,被麻绳捆在村头那棵两抱粗的桂花树下。
麻绳粗糙,在仲阳夏身上紧紧地绕了一圈又一圈,从脖子到脚踝,将他的皮肤勒得发红,像要浸出血来。
手电筒的灯光毫不留情地打在他身上,如同腐蚀皮肤的硫酸。
林雨生看见这一幕,眼泪猛地涌出眼眶,他乞求押着自己的人,“你把我和他捆在一起吧,把我捆在他前面,算我求你了!”
身后的人没有理会他,并且挟着林雨生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进,林雨生只能冲围观桂花树村民们的方向大声喊,“你们别照他!你们别这样对他!冲着我来吧!冲着我来吧……”
村民们回过头来,远远看见满脸是血的林雨生,有人感慨、有人愤怒、有人怜悯。
但无人帮助。
林雨生被绳子捆住双手,绑在一把椅子上。
他离仲阳夏很远,一个被捆在东边,一个被捆在西边,相隔足有一百来米。
人群越聚越多,遮挡视线,他完全看不见仲阳夏现在的样子。
越是看不见,林雨生的心便越是慌乱,越是焦急。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仲阳夏先前的模样,那份无助与挣扎,如同锋利的刀片在他心上划过。他拼尽全力向前倾斜身体,不断地朝着人群喊:“你们放了他!”
“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你们不要这么对他!”
“求你们了,放他走吧他今天本来就要走了……”
他喊了很久很久,喊得喉咙火辣辣的痛,像是硬生生吞了两斤碳,到最后已经嘶哑得不像样,却没有一个人跟他搭话。
那些平日里总是笑容可掬的婶子叔叔们,此刻全都变了脸色,对他的声音置若罔闻。他们自顾自地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林雨生的哭喊声被淹没其中,如同一片枯叶坠入湍急的水流,激不起一点水花。
天边泛起第一抹金色,是初升的朝阳露了光。
村长和几位老人从远处缓缓走来,原本喧闹的人群立刻噤了声。
村长是位七十多岁白发苍苍的老人,身着庄严的黑色布衣,胸前佩戴隆重的银压领,他拄着遍布符文的银手杖,神情严肃地走到了仲阳夏跟前。
“年轻人。”村长的普通话非常不标准,说得很慢才大概能听得懂,但莫名地给人一种威压感,“我们村子和你无冤无仇,为何烧我灵庙?”
仲阳夏原本一直垂着头,这时候才费劲地抬起来,看向村长那张遍布沟壑的苍老面容。
从床上不由分说地被人强行带到这里像头畜牲一般捆在树上,被围观、被议论。
没有人给过仲阳夏一个原因,现在来了个村长,也是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仲阳夏缓缓嗤了一声,“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知道你们强行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整个村子都是傻逼法盲?”
面对仲阳夏的不配合以及眼中明晃晃的震怒,村长并不生气,只是很慢地摇头:“我们已经报警。”
随后村长便不再理会仲阳夏,转身朝着林雨生的方向走了过去。
不等人走到跟前,林雨生就已经开始着急地喊问:“村长!你放了他吧村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为什么有人传我是阿灵,明明我阿妈才是啊,火烧灵庙又是怎么回事?”
林雨生有一肚子的疑问,急需有人帮他解答。
有人抬了椅子过来,扶村长坐下,随后又有两人把林雨生的绳子解开,押着他跪在村长跟前。
“林雨生。”村长低声叫他的名字,浑浊的双眼锁定在林雨生的脸上,很严肃地用方言跟他说:“你是阿灵。”
“什么?”林雨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不可能!我怎么可能是阿灵?”
“在你十五岁时,关灵庙坠落的灵签就是你的名字,而你应该入灵的时间——”
村长说到这里短暂地停顿了一下,随后才接上,“是二十三岁。”
此言一出,林雨生像是瞬间被雷击中,愣成了块木头。
他迷茫地看了村长一会儿,又把视线扫过四周的村民,随后他发现,没有一个人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除了他自己。
“为什么……”林雨生激动地想要站起来,又被压跪下去,“不可能!不可能!”
在荷花塘,自古以来都有一个传统,只要有婴儿出生,生辰八字就会被收录写成签文,悬挂在灵庙堂顶。
签落而在世者,则为阿灵。
阿灵被选中后,会由村长带人亲自去灵庙算签,算出一个良辰吉日,让阿灵“入灵”,此后阿灵便正式开始了侍奉关灵神的一生。
百年间来,阿灵的数量一直都很稳定,在十个人以内,只有当阿灵数量不足五人,灵庙才会再次落签。
且落签很有规律,大多被选中的阿灵都还是孩童,阿灵也几乎不会出现在同一家。
所以也不怪林雨生感到震惊。
因为他是个意外,他是第一个十五岁才落签的阿灵,也是第一个算出入灵时间竟和落签时间相隔八年的阿灵,而他的母亲,也是阿灵。
这原本应该是一件极为荣耀的事,一家二灵,受人敬仰。
可惜现在,一切都被打破。
阿灵是稀有的、纯洁的、崇高的,绝不允许被外族污染的。
族内不与补呃通婚,阿灵更忌和外族人有染。
这会使族群运势受损,名声蒙羞,关灵神若是发怒,更会降下灾祸。
“阿灵与外族人有染同擅自逃跑同罪,按族规,该当如何?”村长问。
林雨生已经无法思考,他看着村长的眼睛,下意识地作答:“当默。”
默,是一种惩罚,从古至今只有犯了大错的族人才会被施以的惩罚。
受了默的人,亲情全断,村里不会再有人跟他说话交流。不许养活物、不许同人搭话、不许成家、早不许出门、晚不许点灯……他将如同空气一般在村里生活。
并且要一直这样下去,不允许离开。
所以,受了默的人,最后无一例外,要么疯了,要么自尽。
可如今法制社会,不能逃吗?
总有人受不了尝试逃跑过,但从未有成功的案例,村里的一众长老们,有的是神秘的未知手段让受默又想逃跑的人生不如死。
所以受默的人落不得一个好结局。
“诶哟……上一个受默的还是三十多年前东家大儿,那时他都四十几岁喽!”
“可不是吗,还没有出现过这么年轻的娃儿受默的!”
“造孽啊,谁叫他和这个补呃乱来……”
“可怜不得,要是因为他今天的行为让村子未来的运势受到影响,那可是害人不浅!”
“对对对,关灵神莫怪!关灵神莫怪啊!”
林雨生的耳畔充斥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他僵硬地转过头,望向不远处站立着的爷爷,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爷爷,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
为什么只有我不知道我是阿灵。
所有被选为阿灵的孩童,都是早早地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恨不得整天挂在嘴边。
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
林爷爷叹了口气,却没有回答林雨生的疑问。
得不到回答的林雨生,只得转头去问村长,可这次村长也没有回答他。
没人再捆着他压着他,但林雨生却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大脑里混沌一片。
过了一会,两辆警车拉着警报抵达。
村民捆绑仲阳夏的行为自然是错误的,因此仲阳夏很快被解救下来。
但也仅仅是解开了绳子。
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内裤,抱着手臂站在桂花树下,头顶散落着一些细碎的桂花和落叶,整个后背被凹凸不平的树壑磨红,又被脱落的树屑蹭黑,身前则是不规则的一道道的绳索勒出来的痕迹,宛若一道道枷锁。
四周围绕着难以数清的男女老少,几个态度并不好的警察站在他面前,冷漠地对他进行盘问。
仲阳夏穿衣服的要求被刻意忽视,那些钉在他身上的目光,正像是密密麻麻的滚烫的烟蒂,狠狠地戳上他所有裸漏在外的皮肤。
灼烫刺痛的同时,四周各种各样听不懂的议论声又化作细针扎进他的耳孔。
毫无尊严、狼狈不堪。
“我说让我穿衣服,你们是不是听不见?”仲阳夏瞋目切齿,发出怒吼,“都他妈聋了?”
所有人当然都听见了他的要求。
但是并没有人给予仲阳夏反应,连在场的警察也仿佛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仲阳夏内心的怒火在这一刻达到了沸点,他猛地一把揪住身旁距离最近的一名男警察的衣领,颈侧的青筋暴起,拳头紧握着高高扬起,下一秒就要挥向对方。
其他警察见状,立马大声呵斥着就要拔出手枪。
千钧一发之际,一件衣服轻轻盖在了仲阳夏的后背上。
仲阳夏猛地转头,只见林雨生赤着上身站在他身后,整个人微微颤抖,脸上布满了干涸的血迹和灰尘,显得格外狼狈,“你穿我的吧。”
林雨生的声音又哑又抖,他轻轻地握住仲阳夏的手,再次重复道,“穿我的吧……”
或许是井叔于心不忍,也或许是他身上的欢好痕迹太明显所以太丢人,林雨生出门时被允许套了长袖长裤,此时他自己把衣服一脱,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一览无余。
仲阳夏在床上很狠,所以吻痕深到发紫,有时也会上手掐住林雨生的手臂或胸膛,留下许多指痕。
这些痕迹此刻暴露在阳光下,格外刺眼醒目,让人轻易地就能猜想到不久前两个人是如何地厮混在一起。
人群中立刻爆发一阵惊讶的抽气声。
听闻阿灵和外族人私通,和亲眼见到其亲密痕迹时所带来的震撼完全不能比拟。
林雨生握着仲阳夏的手腕,和他一起承受着那些刺痛人的目光。
仲阳夏松开抓着警察手,也挣脱了林雨生。
他很慢地侧过身体,垂着眼看林雨生,面无表情地。
林雨生仰着脸,怔忪地僵着身体,和仲阳夏对上视线的瞬间一颗心坠入深渊。
此刻仲阳夏的眼中,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已经快要溢出来的某种复杂情绪,或许是厌恶,或是痛恨,林雨生一下子没法形容。
但绝没有一丝善意。
下一秒仲阳夏把后背上的衣服一把扯下,砸在林雨生胸口,扭头再不给他一个眼神。
林雨生下意识伸手抱住了衣服,挡住胸口的吻痕,却忘记了呼吸。
什么都没了……
林雨生此刻才无比清晰地认知到,他努力了这么久,这么久,才得到的,那一丝丝的心软或是一点点的感情和本就珍贵的关于他们未来在一起的“可能”,全数尽毁。
一簇灰烬都没留下。
就算他不是主观故意,此刻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正在林雨生发愣的时候,围观的人群里有人愤气填膺地吼了句什么,紧接着接二连三地有人应和着,甚至有小孩不懂事,冲着仲阳夏的方向吐口水。
骂他“息勒痂”。
——狗杂碎。
仲阳夏听不懂,但林雨生一下就转头锁定了那个小孩。下一秒他猛地冲过去想要抓住对方,他的这一举动无疑更是加重了本就紧张的局势。
立刻就有几个村民火冒三丈地握着拳头要对林雨生动手。
好在警察见情况不对及时出手,隔开了双方。
仲阳夏和林雨生现在惹了众怒,继续待下去很可能引起更大的问题。于是最后,仲阳夏终于被允许穿上衣服,和林雨生分开被带去了警局。
到了警局林雨生才终于有空冷静一点,他拿着湿巾小心翼翼地清理着脸上的血迹和污渍。虽然额头上的伤口不算大,但已经足够让他感到疼痛和不适。
他一边擦拭着脸庞,一边认真倾听着警员的询问。
村里的老关灵庙昨夜失火,因为位置偏僻,等发现时已经无法挽救,烧了个干净。
而有村民亲眼看见,是仲阳夏故意丢烟头导致的火灾。
这也是明面上报警的原因。
至于阿灵和外族人苟且的事,这并不归警察局管。
但是这里的警察大多也是纳关族人,有同样的信仰,因此林雨生能够很清楚的感知到,对他进行问话的警察,眼眸中藏得不是很好的鄙视。
林雨生只能装作视而不见,认真地回想着昨天的事,他和仲阳夏路过灵庙,的确是有短暂的停留,他也的确有看见仲阳夏抽烟。
甚至,他也想起了仲阳夏有乱弹烟头的坏习惯。
但面对警员探究的目光,林雨生摇头,抿了抿嘴唇,“我走在前头,没有留意他有没有抽烟,有没有乱丢烟头。”
负责询问他的警员似乎觉得他一定是在包庇,又问了几句便冷淡地低头做记录,不再理会林雨生。
一切都得等调查结果出来。
林雨生在警局待到下午就被放了出来,而仲阳夏作为嫌疑人则被暂时拘留。
刚出警局,林雨生就看见几个同村的年轻人等在门口,对方说是按村长的意思来接林雨生回去。
林雨生知道这是为了防止他逃跑而采取的措施,但他并没有任何想要逃跑的念头。
因为仲阳夏还在这里。
年轻人里有一张熟悉的脸,看向林雨生的眼神既心疼,又焦急。
“雨生,你怎么样?”
林雨生这才抬起沉重的头颅,看了井庄一会儿,像是才找回声音,摇摇头说:“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只是同行的还有旁人,井庄皱着眉,没再多说。
在回去的路上,井庄挨着林雨生一起坐在车后排。
他压低了声音,“事已至此,你总不能坐以待毙真的受默吧?现在回去你跟我回家,我找我阿爸想想办法。”
林雨生抬手摸了摸额头上的伤口,拒绝道:“我现在在村里是过街老鼠,你们还是不要跟我沾染的好。”
井庄好心,可是林雨生没忘记,今天早上就是井庄阿爸和潘叔带着人去他家里抓的人。
即使曾经相处有感情,大是大非跟前又如何偏袒。
井庄并不赞同,沉默好一会儿又靠近林雨生,在他耳朵边一阵低语。
林雨生听得愣愣地瞪大双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很大幅度地摆手,“不,阿庄,我不能这么做。”
井庄肉眼可见地焦急起来,压低了声音快速说:“可是你还能怎么办?就按我说的去做,还能有机会!”
“我不。”林雨生再次拒绝,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又问:“阿庄,昨天傍晚你也在,你看见他乱丢烟头了吗?”
井庄闻言面色一顿,恨铁不成钢地硬声道:“我在这里替你急得冒汗,你却一心吸在那个补呃身上!昨天我早早就走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虽然是在意料之中,但林雨生还是失望地垂下眉毛,深深地叹气。
此刻的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助。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一切,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眼前的困境。
从今天早上有人闯进他们的房间开始,林雨生的世界就已经变得一片混乱。阿灵的事情已经让他足够震惊,又冒出了火烧灵庙的事情,还把仲阳夏也牵扯了进来……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林雨生感到无比的疲惫和无力。
孤立无援,既无人商讨,也无从求助。唯一能够依靠相信的亲人,只有他的爷爷,但在清晨的那一记耳光中也已明确表明了对方的态度。
关灵神是纳关族至高无上的信仰,而林雨生的所作所为,不管是否有意,都已经犯了大忌讳,他不怪爷爷的选择,这种时候跟他撇清关系才是正确的。
只是内心依旧迷茫难过。
满心喜欢的人被关在警察局,等待着他们的,是已经能够预知的,不幸的结果。
三天之后调查结果出来,灵庙失火的确是因为仲阳夏随手丢弃的烟头所导致的。
灵庙是荷花塘集体财产,仲阳夏所导致的这场火灾损失较大,已经达到立案标准。
只要荷花塘追究,仲阳夏或将面临牢狱之灾。
悬在头顶的大刀终于还是落了下来,林雨生知道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跑去了大关灵庙,一步三叩头,一路磕到大门,额头刚结痂的伤口再次磕破,鲜血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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