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顾不得疼痛,他已经走投无路,朝着灵庙大声地哭着喊:“阿妈!阿妈!帮帮我,帮帮我们……”
面对调查结果,仲阳夏百口莫辩,烟头的确是他丢的,火灾确实极大可能因他而起。
但是他当时的烟头是弹到井庄脚边的,离灵庙门口那堆杂草还有很大一段距离,且明明现场还有好几个村民歇脚,如果烟头引燃了杂草,他们怎么可能视而不见。
根据走访调查,当时在场的村民全部异口同声地表示他们在仲阳夏走后立刻也离开了,并未料想到那个烟头会发生火灾。
荷花塘的村民向来团结。
仲阳夏即使百般不满,也没办法拿出任何对自己有力的证据以证清白。
无语到极致时,他甚至扯出一个没有意义的笑容。
真是搞笑啊,这下一家人倒是整整齐齐都蹲局子了。
本以为事情已成定局,却突然有荷花塘的人来把他接了回去。
他被人带进一个宽阔庄严的祠堂,堂里两侧各摆放着一排黑椅,此时左右两边坐着连村长在内的六位白头发老人。
仲阳夏慢慢走近,视线落在祠堂中间的那两人身上。
林雨生额头包着纱布,笔直地跪在地上,身形消瘦不少。
在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纯白色布衣的高挑女人。
仲阳夏被带了进去,站在林雨生的另一边。
祠堂大门缓缓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光线暗了些许,祠堂内燃烧着的檀香烟雾悠悠扭成不规则的形状,上升,消散,味道却越聚越浓。
“行了,人来了。”村长率先发话,“阿灵女,你本不该参与尘事,如今算是破例,既如此,你认为如何处理?”
白衣女人脸戴白纱,沉默半晌,清脆的声音响起,“老灵庙虽然被烧,可里面值钱的东西早就搬到大灵庙了,实际上的经济损失并没有那么夸张。就把我家的所有田地充公以作补偿,你们也不要再追究这个年轻人的责任。”
话音落,几位老人面面相觑,低声议论起来。
林雨生阿妈所说不假,老灵庙内值钱物件确实少,硬要说起来的话,这次的火灾损毁的人们的珍贵回忆与寄托更大于实际的经济损失。
“田地充公,你儿子怎么办?”另一位老人开口道:“他是犯了大错的阿灵,当受默。”
林阿妈低头看向跪着的林雨生,目光慈爱,她抬手轻轻抚摸林雨生的头顶,一下一下。
紧接着她突然从兜里掏出一把剪刀,握住了林雨生的无忧辫。
“咔嚓——”
“住手!”
村长的惊呼和剪刀夹断头发的声音同时响起。
“你!”村长急得站起来,“你这是作甚!这可是你儿的无忧辫!”
无忧辫一生只剪两次,结婚和死亡,可眼下林雨生不符合这两项中的任何一项。
“我儿对关灵神不敬,今天便断发赎罪,离开荷花塘,就当他这位阿灵……在今日已经逝去。”
林阿妈嘴上说着最不吉利的话,紧紧攥着手中儿子的辫子。
村长和几位老人惊得一时无话,紧皱眉头。
从未有过这种先例,林雨生无忧辫断,太晦气了,这下如果继续留他在村里受默……
林阿妈又开口说:“我自八岁便侍奉关灵神,一直兢兢业业,不敢不敬。十年前我帮不了我的丈夫,十年后我总要帮助我的孩子。况且你们敢说这件事的发生族内就没有一点责任吗?你们若不同意我的方案大事化小,明天我便自挂灵庙大堂。”
她说这话的语速不快不慢,不卑不亢,仿佛是在闲聊,可林雨生却在突然被剪掉辫子的惊讶中再次被震撼击中。
“阿妈!”林雨生激动地想站起来,“别……”
林阿妈却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独自和几位老人无声对峙着。
林阿妈绝对做得出来。
林雨生虽然犯了大忌讳,但和阿灵自缢于灵庙这种从古至今根本没有发生过所有人想都不敢想的巨大变故来说,孰轻孰重一眼分明。
没有人敢赌。
几位老人低头商议一阵,最终同意了林阿妈的解决方案。
“你们走吧。”村长沉着脸冲着仲阳夏挥手道:“你也赶紧走!”
于是,林雨生和林阿妈,以及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的仲阳夏走出了祠堂。
刚出大门口,林雨生就给林阿妈跪下,“阿妈,我以为你不会来……阿妈,我……我有好多话要对你说……”
林阿妈眉眼明艳多情,即使面戴白纱也能看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入庙多年,更添了平和安宁的气质,她把儿子搀扶起来,眼眶湿润。
林雨生已经长得比她还高了。
“生生乖。”林阿妈眼底含泪,却弯着眼睛,轻声问道:“剪辫子怕不怕?”
林雨生摇头,“我不怕。”
“我跟他们胡说的。”林阿妈把手里一直握着的辫子交到林雨生手中,又侧身把仲阳夏拽了过来,将两个人的手合在一起。
“阿妈只当今天是你们结婚的好日子。”
林雨生立刻抬头,想解释他和仲阳夏没到这一步,却被林阿妈制止,她看向仲阳夏,目光长久而凝重。
一个母亲爱的重量,让仲阳夏觉得陌生,又排斥。他皱起眉头,想抽回手,正要开口。
林阿妈却对他说:“孩子,生生是真喜欢你,荷花塘他是待不下去了,你带他走吧,就当作我们替你解决火灾的回报。”
停顿片刻,她又补充:“你们会幸福的。”
仲阳夏沉默几秒,点头说:“但……”
林阿妈却不听他说,把头转向了已经开始掉眼泪的林雨生。
“生生,你此去必定会吃尽苦头,就当作关灵神的惩罚和考验吧。切记要坚强,不用挂念我,我在灵庙过得很好,我们有缘自会再相见。”
林阿妈眼泪滑落,打湿了面纱,她搂住林雨生的肩膀,用方言低声说:“勇敢地去抓住自己的幸福吧孩子,我日日为你祈福,愿你平安快乐,无论发生什么,我和你阿爸永远爱你。”
“阿妈!”林雨生也哭得哽咽,肩膀上下颤抖,“我一定会好好的,您也是……”
两母子抱在一起说了一会儿话,林阿妈不能多留,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去。
她今日介入凡事,要自罚闭门五年,不能参与任何祭神仪式和一切能出灵庙的活动。
望着母亲陌生又熟悉的背影渐行渐远,林雨生心头万般难过,眼睛又肿成了核桃。
以后他很难再回荷花塘了,今日一别,再见阿妈不知是何年何月。
难过归难过,但阿妈的话让林雨生在接连的打击中又生出了勇气。他和仲阳夏如今不能在村里多留,村长虽然同意他们离开,但万一遇见过激的村民,挨打也无处说。
两人回家收拾东西。
林雨生的东西太多,但他没办法全部带走,这也不舍,那也不舍,叮铃哐啷地楼上楼下跑。
仲阳夏从始至终一言不发,他的行李是一早就收拾好了的,因此他便坐在行李箱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然后把烟蒂丢地上踩灭。
“仲阳夏。”林雨生收拾了好一会儿东西,情绪平稳下来。他走到仲阳夏身旁,拿出一把剪刀,“我剪一点你的头发吧,按我阿妈说的,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该剪头发合在一起的。”
仲阳夏冷淡地抬眸,目光一丝温度都没有。
林雨生又赶紧说:“当然,这不是真的,只是如果不是结婚,就是死亡,我有点怕。”
第23章
后来林雨生总是在回想那一刻,仲阳夏的眼中到底有没有划过一丝不忍,如果没有,又怎么会做了一个微微低头默许的动作。
林雨生动作很轻地从他头顶剪下了一小缕头发。
仲阳夏头发有些长,剪掉一点并不十分明显,林雨生高兴地握着那一缕黑发,扬起了嘴角,低声道:“好了好了,结发啦。”
他把仲阳夏的头发和自己的辫子一起用红线绑起来,放进一个陈旧的暗红色荷包里,又把荷包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黑色背包最里边。
“等天黑我们就出发,我联系了镇上一个朋友,他愿意偷偷来接我们。”
“仲阳夏,”林雨生小声地开口解释:“对不起啊,我不知道我是阿灵,不然我绝对不会……我也相信你不会故意丢烟头烧灵庙,我们只是运气太差了。”
仲阳夏慢慢抬眼瞧他,目光很淡,仿佛林雨生只是一团空气,他好似没有认真听林雨生刚才说的话,只是问:“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自然是跟着仲阳夏,林雨生毫不犹豫地开口:“我当然是要跟着你去Z市。”
“我有钱的,你别担心。”林雨生以为仲阳夏是在担心接下来的行程,“我有六万块钱存款,足够我们到Z市安顿下来,然后我就去找工作,日子会好起来的。”
仲阳夏没说什么,侧过头去抽烟。
这样的仲阳夏让林雨生感到陌生,明明两个人面对着面,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离仲阳夏从未这么远过。
也是,正常人突然经历这么一遭,心头都不会好受,也难免迁怒于旁人,这些林雨生都能理解,等他们到了Z市,他会加倍对仲阳夏好,再次融化仲阳夏的心。
林雨生暗暗计划着。
天色渐黑,林雨生把背包拎下楼,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他吓得瞬间挺直脊背,以为是有人上门报复。
“是我。”井庄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雨生,你开门。”
林雨生这才把门拧开,“阿庄,你怎么会来?”
“我从我阿爸那里听说了!”井庄气息很不稳,“雨生,你……你当真要跟那个补呃走?”
林雨生看了眼自己的背包,点头说:“是,我要跟他走。”
“明明可以不用到这一步的!”井庄额头流下大滴汗珠,胸膛快速起伏着,“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听我一次?”
“阿庄,不用担心我。”林雨生笑着宽慰道:“我会好好的。”
“你听我说,你去县里避避风头,过个一两年我让我阿爸给你想个办法,你还是能够回来的雨生。”井庄一把抓住林雨生的手腕,捏得很紧,“你不能走!”
“别为我操心了阿庄。”林雨生想要抽出手,井庄的力道很大,他一时间没挣脱,“我本来也没想要一直留在荷花塘,现在不过是提前走了而已。”
“那不一样!”井庄用力一拉,把林雨生拉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进他怀里,“你以前最多想去县里市里,你哪里想过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太远了!”
林雨生手腕被捏得很痛,他使力挣脱,语速也快了不少,“你到底怎么了阿庄?”
井庄用力闭了闭眼睛,眼眶微微发红,他执拗地望着林雨生的脸,“你会后悔的!”
楼梯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仲阳夏提着行李箱下楼,井庄恶狠狠地抬眼瞪着下到一半的仲阳夏,“息勒痂!”
“阿庄!”林雨生脸色微变,一把挣开了井庄的束缚,用方言说:“你再这样,别怪我翻脸了。”
井庄这才咬牙转头去看林雨生,他眼中满是不甘和愤恨,怒气冲冲地丢下一句“我等着你后悔回来找我。”后便转身出了门。
目送井庄的背影消失,林雨生抬眼去看面无表情的仲阳夏,“别在意,他是个好人,只是刚才情绪有点激动。”
“走吧。”仲阳夏仿佛没有看见刚才的画面,也不在乎井庄对他的辱骂,整个人散发着疏离陌生的气息。
林雨生无声地叹了口气,背上背包跟他一起出了门。
老旧的木门合上,林雨生深深地望着门上风雨留下的痕迹,这是他22年来不曾离开过的家,如今陡然离去,心头难免不舍。只是想着身后的仲阳夏,林雨生在心头给自己打气,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来接他们的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自我介绍叫老林,几年前老林老婆生了怪病,无处可医,是林雨生给治好的,他一直记着林雨生的恩情。
“雨生啊,不要怕,大胆地走吧!”老林熟练地调整方向盘,感慨道:“年轻人就应该走出去,总是窝在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意思!”
老林一直把他们送到了市里,死活没有收林雨生给的车费,他倚着车窗,笑得很开,“雨生,去了大城市也要记得你的梦想,把你们家的手艺发扬光大!”
林雨生冲老林用力地点头,信誓旦旦,“我会的!”
他们找了个宾馆,开了个80块一晚的标间,有两张一米二的小床,把行李放好后,林雨生带着仲阳夏去买了一个手机。
不是仲阳夏原来的款,他的那款店里没有现货,所以林雨生权衡再三,给他买了当下店里最贵的一款,花费了四千八百元。
仲阳夏拿身份证补办了手机卡,开机后没有收到任何信息提醒。他手指划动,在软件上看票。
“坐高铁吧!”林雨生提出建议,“机票好贵,坐高铁也没多几个小时,睡一觉就到了。”
仲阳夏家里的人估计是不管他的,不然也不会那么长的时间一点都没有联系。
想到这里林雨生又说:“车费我来付吧。”
仲阳夏闻言,手指在屏幕上短暂停顿后,听从了林雨生的建议,订了两张明天早上出发的高铁票,“不用。”
洗漱完两人终于各自躺上了床,床很小,不注意翻个身都能摔下去,床单摸起来还有些润,散发着一股洗衣粉的味道。
林雨生刚开始睡得并不是很好,心头有对从前的不舍,也有对未来的忐忑和期待。
模糊中后半夜仲阳夏似乎起来过,可能是上厕所,林雨生没太在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就赶去了高铁站。
林雨生没出过省,也没坐过高铁,小心翼翼地跟在仲阳夏身后,仲阳夏做什么他就学什么。
在站台等了好一会儿,列车到站,林雨生跟在仲阳夏身后上了车,挤在一群拿着大包小包行李的旅客中间慢慢往里走。
他们买了挨在一起的座位,仲阳夏让林雨生坐在靠窗的位置,自己把两人的行李放上行李架。
林雨生坐在位置上,眼中闪烁着好奇,他左顾右盼,手指轻轻摩挲着扶手,学着周围乘客的样子调整着座椅靠背,还不忘拿出手机,对着窗外飞逝的风景拍照。
列车快要出发前两分钟,车厢内才逐渐从嘈杂中安静下来,一旁的仲阳夏像是很累,玩了会手机就闭上了眼休息。
列车平稳行驶,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林雨生感觉仲阳夏呼吸平稳,才动作很轻地,偷偷地举起手机,左手比耶,按下拍摄键。
这是他们的第一张合照,背景杂乱,还拍进了隔着过道那边的一个小孩的半边肩膀,照片中林雨生眼睛还肿着,额头上包着一块小纱布,边角微微泛黄。他眼睛很亮地注视着镜头中自己身旁闭着眼睛只露出侧脸的仲阳夏。
林雨生痴痴地欣赏着手机里的这张合照,觉得不够,又转头去看仲阳夏,从额头流畅的曲线过渡到高挺的鼻梁,饱满红润的嘴唇再至下巴的优雅收尾,每一处皮肤都如同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不得不承认仲阳夏安静的时候,真的帅到同为男人的林雨生都觉得腿软。
林雨生直勾勾地看了仲阳夏好一会儿,忍不住轻轻地勾起嘴角,安心地靠在椅背上。
突然而来的这场意外,将他原本的异地恋计划完全打乱,不过还好的是,虽然仲阳夏内心气愤,但在林阿妈提出让他带林雨生离开荷花塘时,仲阳夏还是答应了。
不管是出于心软,还是对于林家以田产充公达成和解免去仲阳夏的牢狱之灾从而升起的愧疚,这对于林雨生来说,都是一个不幸里的侥幸结果。
只要和仲阳夏在一起,不管在哪里他都觉得有盼头,即使仲阳夏现在浑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但林雨生相信总能感化他,让他们的关系恢复,甚至更进一步。
高铁不能直达,他们在三个小时后下车换乘,坐在候车厅里,林雨生跑去买了面包和矿泉水,两人坐在一起吃了。
“仲阳夏。”林雨生把瓶盖拧好,摸出自己的手机,“你还没告诉我你手机号呢,给我一个呗,等到了Z市,你要是回家了咱们也方便联系。”
“等到了Z市,我们先去租个房子安顿下来,然后我就去找工作。”林雨生自顾自地说着早就想好的计划,“你随时空了就过来找我呀,或者方便的话,我也可以去你家找你。”
林雨生说完,抬眼看仲阳夏的反应。
仲阳夏把玩手中的矿泉水瓶,将其捏扁,松手后又复原,这么玩了两个来回,他才接过林雨生的手机,输入了一串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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