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夜的依旧是昨天的那六个,袁掌柜特意交代的,让他们这四五日都留在得味楼宿夜,其用意不言则明。
都是十六七岁的大小子,心里面有怨气,自然不会忍着不发作。
明明都是嫌疑人,凭什么刘老虎能够得到少爷青眼白日的时候出去炸臭豆腐,他们却在楼里面受人闲话。要他们说,真正犯事儿的就是刘老虎,他是什么老虎哦,明明是个见不得光的老鼠。
“贼喊捉贼,我小时候就不玩这一套了。”
“就是就是。”
他们三个越说越上头,火气堆积在心里面就和没开口的烤栗子一样,轻轻碰一下就要炸了。
刘子裹着被子蜷缩在角落,他不敢吭声,怕被打。
但他忘了,现在的他仅仅是存在就是个错误。
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的吴尾猛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尾哥”李大跟着半坐起身子。
吴尾冷笑着说:“我怕臭虫弄脏了床铺,来不来,把臭虫赶出去。”
“好啊,我也受不了。”
“我也来。”
清冷的月光照进了室内,刘子抱着被子有苦难言,他一个人根本就打不过他们五个,没怎么反抗就被扔了出去。碍于楼里面的规矩,他们没动手打人,刘子抱着被子苦中作乐地想,最起码没挨打。
他在门口踟蹰了下,慢吞吞走去了厨房。
“谁!”
月色下,刘子被举着刀的冬子吓了一跳。
他讷讷地说:“你怎么还拿着刀啊”
“我人小,要是有人偷摸过来,打不过啊,但砍人应该能砍一下。”冬子见是刘老虎,心里面不知道是失望呢还是庆幸地重新睡下,“大半夜不睡的,你怎么来这里”
“被赶出来了,我能够一起在厨房睡觉吗”
“行啊,条凳那么多,你自己弄。”
冬子之前没敢睡实,眼睛都没敢怎么闭,一怕人二怕鬼,厨房里影影绰绰的,角角落落里好像藏着魑魅魍魉。
有个人陪着,冬子巴不得,但他表现得很淡漠,那样子竟然有几分容瑾的影子,他有意无意地学到了几分郎君的办事风格。
“谢谢。”
没被拒绝,刘老虎很高兴,他搬了两张条凳放到冬子旁边,铺上自己的被子睡下。
黑暗里,刘老虎小声问:“冬子,你睡了吗”
“没。”
“会有人来吗”
“最好来,我给他一刀。”
“我也想他来,那样我就清白了。”
黎府,睡下的黎未和容瑾也在想同样的问题,但心里面有个理智的声音告诉他们:不会有人来的。
换做是他们,也不会安排连续两个晚上来搞破坏。
除非那人脑子里有包,且包很大。
果然如此,连着两天都非常安静,容瑾看着冬子眼睛下面挂着的两抹青黑,安慰着说:“再坚持两个晚上,要是还没什么动静我们就撤。”
冬子眨巴着因为熬夜红彤彤的眼睛,“好的,郎君,我可以的。”
容瑾抚摸“小狗头”,“加油。”
因为他常说,黎府和得味楼上下都知道加油是什么意思了。
“嗯嗯。”
冬子握拳,眼睛里熊熊战火在燃烧,他一定要抓住那个贼。
得味楼后院,新做好的两台小餐车散发着漆料的味道,它的造型侧面看起来像一张带顶棚的折迭椅,操作台宽大,下面是两格的通仓可以塞不少东西,和现代那种不锈钢的小餐车很像,底下都有小轱辘方便推动。
顶棚是竹编的席子,四边用蓝印花布滚了边,整体都是桐油的颜色,清漆涂面后看起来很光亮。
竹篾编得细密,上了漆之后完全可以防雨。
容瑾上手推了推,他惊讶地发现底下还做了固定扣,脚踩一下固定扣就抬了起来,小餐车可以移动,再踩一下把固定扣落下,小餐车就纹丝不动了。
他不过是给了一个建议,木匠拿着简易的图纸就做出了这么精妙的小餐车,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立刻给木匠师傅比了个大拇指。
木匠师傅有些拘束地笑了笑,他两只粗糙的大手握在一块儿,一双熬得通红的眼睛歉意地看着黎未,“黎东家,这餐车紧赶慢赶也要两个木匠做两天才赶得出来。“
第二十一章 石头饼
黎未睁着一双好奇的眼睛打量着那个小餐车,如果父亲还在,他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哥儿,铁定围绕着小餐车上下看个不停,还会叽叽喳喳地询问这是什么、那个有什么用处。
现在他是得味楼的东家,没办法小孩子作态,那么多人看着呢。
他收回了看着餐车的目光,笑容大度包容,显得很克制。
却正好对上了容瑾的视线,他眼中闪过疑惑。
容瑾面上是笑的,忽然他皱起了眉头,似遇到了难题,“我不太懂这些,你来看看。”
“我……”更不懂。
黎未刚说出一个字就顿住了,他心中微动,迎向了容瑾含着笑意的目光竟然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制造机会让自己过去看看。
黎未喉头轻动,手脚竟然情不自禁地走了过去,靠近了餐车,能够闻到漆料的味道和木头的原香。
上手摸了摸,打磨得很细致。
加大力道推动着,固定扣放下后小餐车纹丝不动的。
不管是用料还是做工,都很细腻、实在,一些细节处理得很到位,完全是容瑾形容中的样子,他试着去踩了踩那个固定扣,机括收起来后固定扣抬起,小餐车就可以移动了,但因为用料很实在,推的时候需要点力气。
黎未推着小餐车走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啊,真是一点也不稳重,不符合一个当家人的作派。
他立刻僵硬着手脚杵在那儿,脑袋里绞尽脑汁地想着应该说什么。
容瑾温润声音在身边响起,黎未没察觉到自己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听到容瑾说:“按照计划,明天要出两个摊的。”
黎未颔首,敛容说道:“辛苦毛师傅了,小餐车做得很细致稳当。”
守在一旁两只粗糙的大手交握在一起的木匠师傅抬眸看了看漂漂亮亮的小哥儿,他卖苦地说:“用了最好的柳木做的,木质结实抗造,打磨起来也麻烦。东家提出了一些细节,以前从未做过,我们调整了很多次才做成功,就做出这么一台,实在是对不住,没能够完成东家的单子。”
黎未脸上露出为难,“虽然为难,但毛师傅拿了定钱,一开始拍着胸脯说一定可以交出两台出来的。”
一招鲜吃遍天,毛师傅这儿是一句麻烦顶一切。
“实在是做起来太麻烦了。”
黎未抿嘴,他不擅长和这些滚刀肉打交道。
容瑾站他旁边,轻声地笑了一下,“毛师傅是做惯了活计的,这么说小餐车肯定是很难做,可我们又紧着要,阿黎要不这样,另外找个木匠师傅做吧,省得麻烦了毛师傅。”
黎未顺势说道:“嗯,郎君说得有理,就这么……”
毛师傅扯了扯嘴角,“全东洲府可没有比我手艺好的。”
黎未骨子里倔强,见此反而铁了心要换了,“那就多找几个师傅过来参详,我们赶着要的,春夏。”
春夏应声。
黎未说,“再去多找几个木匠师傅来,就说毛师傅做不了,要请他们帮……”
“东家。”毛师傅出言打断,他沉声说:“做生不如做熟,交给别人做又要摸索个一段时间,我已经吃透了这个小餐车的做法,第一台做起来麻烦,后面一天就能够出一台的,绝不会误了东家的正事。”
刚才还一脸诉苦的毛师傅一口唾沫一个钉似地做着保证,那摸样仿佛黎未敢说换人做他立刻就在得味楼抹脖子。黎未咋舌不易,面上却不显,“毛师傅不用为难。”
“不为难,东家今天要是找了旁人来做,才叫我没法在东洲立足。”
毛师傅提起了木匠箱子,他眯着眼睛扫了下站在黎东家旁边的男人,清瘦、温吞,真是个狠角色,三言两语就堵住了自己的进退之路,他不过是想趁机拿捏了面嫩的小哥儿,抬抬价格。
啧,黎家找这么个人入赘,小心以后被吃绝户。
容瑾注意到到了毛木匠的视线,他回以温和的笑容。
送走了毛师傅,黎未和容瑾走去厨房,黎未说:“差点就被毛师傅架在那儿了,还好有你在。”
“我又没做什么。”
黎未笑了起来,如果不是容瑾从旁提点,站在旁边给自己勇气让自己觉得不是孤身奋战,说不定就真的被毛师傅弄得左右为难了。
进了厨房,看到周元亮围着白塘跳脚。
周元亮,“你不是说好了,想不出来弄什么摆摊的吗,现在是啥!”
那语气、那表情,颇有种被抛弃的哀怨。
白塘不动如山,脸色都不带变一下的,“昨晚刚想出来的,没来得及和你说。”
白塘手上捏着面面片,用的当然不是白面,谁家路边摊用白面平头百姓消费得起的,他用的杂面,一份面粉两份麦麸五份荞麦粉加两份的高粱面,这三样掺和在一块儿和成面团,然后揪出小面团,稍微抻一抻就成了厚面饼。
大铁锅里面是炒热的石头,石头特意挑拣过,大小个头都差不多的黑色小石头,是河滩上捡来的。
洗干净晾干了放到锅里面炒热,中间拨开,把厚面片放进去再把推开的小石头堆到面片上,上下一起加热,不消一会儿面饼就焙干了,散发出了朴实的麦香和葱香。
白塘把刚出锅的面片放到小簸箩里面递给容瑾和黎未。
他说:“石头饼,胜在一个新奇,我以前在码头送人的时候听一个北来的船夫说的,这两日我一直在想做什么。我想着,出去摆摊一定要新奇有特色,才能让人驻足,我一个面点师傅,以前一直做的是细点,恐怕没几个人买得起。”
容瑾拿起一个石头饼,巴掌大的饼很硬实,两面都是小石子儿按出来的洞洞眼,吃一口,有嚼劲儿、干香、管饱。
“我放的葱油,没放葱叶。”
“挺好吃的 ,就是有点干。”容瑾实话实说。
白塘苦笑了下,“那我想想别的招儿。”
“没说不可以啊,阿黎你说呢”
黎未把嘴巴里的石头饼咽下去,他说:“石头都捡来了,卖着试试,要是没人买,那就再说,我们初初摆摊,肯定没办法做到尽善尽美的,一切都是摸索阶段。”
周元亮像是在宣泄不满又像是自我厌恶那样大口吃着石头饼,“我就会切菜,我不会做什么。”
凉菜师傅张师傅早就说了,他老家那儿有一道用鱼杂做的锅子,摆摊卖正合适。
“那给我帮忙切豆腐。”
周元亮咬着下唇看向容瑾,觉得他看不起自己。
“郎君,铁匠铺子里把打好的铁板送来了。”
容瑾转过身说:“豆腐花样多着呢,卤味里面再加豆结、百叶包肉、兰花干,除此之外,我还想买铁板豆腐。”
第二十二章 铁板豆腐
容瑾琢磨了蛮久,也在这两天出去溜达过,发现东洲的路边摊经济蛮丰富的。
东洲府倚水而建,大青江的支脉汇聚成万顷碧波——南湖。因为南湖水深,吃水线深的海船入江后就到了南湖泊岸,船上的货物卸下后转到沙船上。沙船船头扁平,适合在浅滩上停泊,船只较海船要小,顺风时扬帆而起,一去便是二三十里,也更加适合入京后过水门进城。
因此,南湖码头上船家、力工、纤夫等等不知凡几,非常热闹,在那儿各色小餐馆、路边摊、茶馆子应有尽有,云集了南北吃食。
容瑾前天站在码头边,看着热闹非凡的景象,心中久久不能平静。
当然,他过去主要是考察市场的,发现吃食丰富却也单一,无外乎重口味的碳水类、扛饿的肉类——正板的豆腐直接吸溜、咸的甜的烧饼就着茶水顺下去……再好点的就是烂糊的猪头肉,沥干了猪油的炸肉,或者和黄豆一起焖煮的杂鱼等等,夹在大烧饼、杂粮馒头里面,一口咬下去,满嘴油香、咸味冲脑,瞬间补充身体里流失的能量。
他看了一路就吃了一路,心里面也在飞快地转着想法。
得味楼的格调太高,在三猴子路那边支摊子已经在降逼格了,不能够再在码头上打着得味楼的招牌摆摊。
等以后得味楼生意再起来了,码头上弄个摊子还能说是一件风雅事。
现在是绝对不行的,哪怕强撑也要维持了体面,他就忽然理解了《红楼梦》里面那些煊赫之家明明拆东墙补西墙了还好维持排场,因为敬人先敬衣,维持着那个场面在,对手在出手时就要好好掂量掂量。
那天他站在豆腐摊子旁边,看着老板娴熟地切下豆腐用手长的小板子托住,颤巍巍的大块豆腐送到客人的手里,这么一大块也就两文钱,老板还贴心地提供了调味料,随去随吃,不额外收钱。
许多码头工人选择吃豆腐当饭,直接托着木板吃。
酱油色黑,给寡淡的豆腐添加了咸味。
脍不厌精、食不厌细,是有钱人的享受,平头老百姓要的是量大管饱便宜。
赤着胸膛被太阳晒得油黑的男人吃完了豆腐从他身边走过,一个提着针线筐的妇人在不远处询问要不要缝补衣服,容瑾刚收回视线就被一个不到他腰高的小孩子撞了个满怀。
那孩子抬起头,羞涩腼腆地抿唇笑着。
容瑾也笑着,“别摸了,没带钱。”
小家伙立刻就变了脸色,像是滑不留手的小鱼儿一样从他怀里钻了出去,容瑾隐隐听到小孩子嘀咕了一句穷酸书生。
回到黎府后,那板豆腐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慢慢的另一种现代常见的小吃摊美味推开了寡淡的豆腐,黝黑烧热的铁板上,一块块码放整齐的豆腐两面煎出微微的硬壳,撒上各种重口味的调料,最后撒上葱花。
铁板豆腐就是这么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其实非常的朴实无华。
要说多好吃,那真是不见得,吃的时候觉得调味料浮在表面,豆腐里面依旧是豆腐味。但过段时间见到了,竟然会有点想念。
可惜了,容瑾心想没有辣椒的日子真是限制了发挥。
他是南方人,餐厅里卖的本地菜以突出一个鲜字的本味为主,用辣椒的次数其实不多,浓油赤酱多得是办法让菜有滋有味。
但越是没什么,就越是惦记什么,拿着猪肥油擦着铁板的容瑾怨愤地想着。
他现在这步是开锅,正式用之前总要有个仪式感。
这就是铁锅的开机仪式。
咄咄咄。
周元亮在旁边切豆腐。
他毕竟是干切墩的,豆腐每一片都切得恰到好处,就是切得气不顺。他不像白塘那样沉得住气,也不像张师傅那样乐呵呵地就倒戈到了容瑾那儿,周元亮始终不服,哪怕容瑾漏的几手都证明了他是有真本事的。
那咄咄咄的声音,明显是在发泄,仿佛把菜板子切出了火星子。
黎未有心去安抚一二,却被容瑾扯住了衣袖。
容瑾朝着黎未摇摇头,有些事儿不是说了就有效果的,不是有句话叫做口服心不服。
周元亮啪地把菜刀插在了菜板子上,“好了。”
他斜睨了眼容瑾,见他还在慢条斯理地弄着他那块铁板,就忍不住歪歪嘴。
“我这边也好了。”
新开锅的铁板将迎来它人生中第一次考验。
容瑾在上面淋了油,涂抹均匀后把豆腐一块一块码放了上去。他手上拿着两个小铲子,肯定没有现代的不锈钢铲子白亮,但铁匠手艺不错,打出来的两片铲子榫进了木柄手里大小刚好可用。
他左右手协作,很快就给豆腐们翻了个身。
等待的时间,容瑾没有闲着,而是随手抓着几味料放在一起。后厨里众人都围在一处看着容瑾做铁板豆腐,张师傅看到容瑾这一手是摇头晃脑地赞叹,“厉害啊,随手抓的料就刚刚好。”
旁边的白塘不吭声,至于周元亮……
罢了罢了,张师傅不指望这小子和自己产生共鸣。
容瑾对调味的掌握,才是张师傅倒戈的真正的原因,这是身为一个凉菜师傅的自觉好吧。
又给豆腐翻了个面,容瑾开始撒料了,要拿出撒盐哥那种造作拿捏的态度,至于动作要有农村老太太往地里撒肥料的精准大气。
嗖嗖嗖。
调料就遍布了豆腐。
他又去拿葱花,却摸了个空。
容瑾,“”
他四处找,刚刚还放在这儿的葱花怎么不见了
“在这里。”
要帮忙却好像帮了个倒忙的黎未脸上带着一丝懊恼地把葱花递了过去。
“谢谢。”
黎未很矜持地点点头,“不客气。”
他眼睛亮晶晶的,挺翘圆润的鼻头渗出一点点细密的汗水。他从小娇生惯养,父母对他没什么强求,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甚至是有些放纵的,换别人早就成了嚣张跋扈的霸道性格,可是他克制可爱,这么近的距离容瑾发现黎未右耳边边上有一颗黑色的小痣,左边眉尾里面也有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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