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一时寂静无声，偶尔能听见走廊外传来的脚步声。
良久，他抬头，看向呆站着的陆璟安：“对不起，害你担心了。”
陆璟安还是盯着他，只是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成榆明显感觉他眼神颤了颤，身上散发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哀伤。
他开口，嘴唇动了动，又闭上。低垂着头，不知所措。
声音嘶哑，甚至带了些哽咽。
成榆急急道：“当然，我当然爱你啊，你知道的，你怎么会这么问？”
陆璟安却摇了摇头，眼眶微红：“我不知道。”
“我、我爱你的……”
“你总是骗我。”
“凭什么所有人都能欺负你，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你跟我在一起，不是受伤就是被别人欺负，我就像个傻子一样，没用。”
话刚出口，眼泪忽地一滴一滴往下落，陆璟安别过脸，眼眸微闭，却藏不住流下的泪水。
他不爱哭的，他也觉得丢脸，可就是难受。
窗外透进来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折射着易碎的光，一下刺痛了成榆的心。
“璟安……”他艰难叫了一声。
陆璟安的眼泪却掉得更凶了，无论是三年前，还是三年后的今天，他依旧无法控制住自己。
一声声抽泣像是对面前人的控诉，身上散发出的哀伤弥漫了整个病房，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一下蹲在地上，痛哭起来。
他的哭声不像成景，像是故意压抑着，受不了了也只是隐隐露出一声啜泣。
成榆慌了，赶紧下了床，伸出手却不知该碰他哪里。
“对不起……”
他好像来来回回只会说这三个字，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陆璟安闻言抬起头，眼眶通红，脸颊挂着泪痕，就这么直直看进成榆的眼里。
成榆瞬间红了眼，正欲开口。
陆璟安却一把将他抱了起来，放到床上。
正当他放下，收起手臂之时，成榆猛地将人拉住，两人距离很近，近到他能感受到他呼出来的温热的气息，近到他能听见他控制不住的抽泣声。
“别哭了，对不起。”
陆璟安的手臂被他抓着，俯着身子，眼睛望向一旁的白被子，不看他。
“你在生我的气吗？”
“我跟你道歉好不好？对不起。”
成榆低低说着，手抓着他的手臂不松开。
半晌，陆璟安终于转过头，四目相对，眼里的哀伤一览无余。
“你说你爱我，可是你却总在骗我。三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我没有……”
“你有。”陆璟安哀嘁道，“因为你从来就不考虑我的感受。”
他闭上眼再睁开，眼里蓄满了水雾：“你知不知道，你在抢救室的时候，我在外面有多担心。你不知道！”
他大了些声音，离得近成榆瞧见他的嘴唇有些抖。
“我知道的，是我的错……”
“呵，成榆。”陆璟安突然叫了他一声，像质问的语气：“你是故意的，是吧？惹怒他，让他对你动手。就跟三年前一样，对张志合……是吗？”
“轰”地一声，成榆脸色瞬间变白，他猛地松开手，指尖发颤。
“把自己当诱饵吗？”
成榆脑袋嗡嗡作响，一时间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为了对付他人，成景可以不在乎，我、你也不在乎，对吗？”
成榆猛地摇摇头，嘴里喃喃道：“不是的、不是。”
“你是。”
陆璟安站直身子，眼泪终于再次落了下来。
“你不在乎我，你如果在乎我，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会不顾虑我的感受。”
“如果那把刀再锋利一点，再准一点，你还能躺在这儿吗？我还能看得到你吗？”
“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要丢下我吗？”
一句接着一句，陆璟安沉沉说着，眼泪却像无法关合的开关，滴滴答答落到衣襟上，不到一会儿便有了一滩的水渍。
成榆被他控诉得一句话也说不出，身子微微颤抖不知是伤口在发作还是心里难受。
他只能再次重复那句他说了无数遍的“对不起”。
陆璟安抬手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痕，哽咽道：“说到底，你根本没有多喜欢我。”
“没有。我爱你。”成榆焦急回应，一急，肚子上的伤口更疼了。
“我爱你，璟安。”他急忙解释，“我当时只是、我知道、那把刀并不能让我怎么样，我只是、想让他受到教训……”
陆璟安闻言直直盯着他，“你能有十足的把握吗？为什么、非要以伤害自己的方式？”
“他为人不正，法律最终会制裁他，他也必会付出代价。”
“那个代价，不应该由你来决定。”
“就算、就算为了我、你也不该、以身犯险。”
“我、我以为……”
“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陆璟安红着眼瞪他：“他现在人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里，万一、哪天找上你，对你下手，该怎么办？”
“你有考虑过吗？”
成榆低下头，嘴唇哆嗦了一下，“对不起。”
“别再跟我说对不起了，好不好？”
陆璟安半蹲下来，一手抬起他的下巴，沉声道：“别再做那些、让我担心的事了好吗？”
“如果你爱我、”他顿了顿，自嘲道，“就当为了小景，照顾好自己，好吗？”
“我、对不起。”成榆抓住他的手，哗地哭出声。
“我爱你，你不要生气，我以后、不会那样了。”
“你不要生气好不好？不要离开我，我知道错了。”
“好疼，我疼，老公。”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到了晚上，天色灰灰蒙蒙，成榆脑袋晕晕沉沉，一时间分不清白天黑夜。
瞧见屋里坐着成景和何乐，唯独不见陆璟安，焦急问道：“璟安呢，他走了吗？”
他忽地有些慌乱，陆璟安是对他失望了吗？要丢下他吗？
何乐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只安抚道：“他出去买饭去了，是不是伤口疼？”
成榆听闻全身泄了力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没走，没走。”
“没有啊，他为什么要走？”何乐不解问：“他这几天一直守着你，生怕你醒来喊疼。”
“陆老板可真是个好男人啊。”
成榆盯着头上的灯，灯光刺眼，他却全然不觉。
可是这么好的男人，他却、一次又一次，伤了他的心了。
“吧嗒”门口从外打开，陆璟安提着袋子进来。
成榆的眼睛一瞬不瞬随着他，慢慢移动，直至自己的面前。
何乐已经带成景先回去了，病房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成榆一直盯着他的脸，直到没发现他脸上带着怒意，面色如常，这才松下心来。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他问。
陆璟安打开袋子，拿出饭盒，递了一双筷子过去，脸色沉沉，语气淡淡：“先吃饭。”
成榆却执拗着不动，又重复了一遍：“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原谅我这回吧。”
“怕我生气？”陆璟安问。
成榆点了点头。
“那就不要去做让我生气的事情。”
成榆又点了点头。
“好了。吃饭吧。”
成榆还是不动，眼睛一如既往盯着他，像是在等待什么。
陆璟安叹了口气，轻声道：“真不气。”
闻言，成榆又不确定了：“真的？”
“嗯。”陆璟安夹了口米饭递到他嘴边，“没有下次。”
“嗯嗯。”成榆边张嘴边重重点头，承诺道：“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下次。”
“呵”陆璟安终于笑了。
成榆悬着的心一下落了回去，“老公，我爱你，最爱你。”
陆璟安收起笑容，视线与他相对，没忍住碰了一下他的嘴唇随即分开，“我知道的。”
两人和好如初，你一口我一口喂着吃饭。
良久，陆璟安突然开口：“今天的事，是我冲动了。你别把那些话放心上。”
成榆一滞，艰难地咽下米饭：“不是你的问题，你说的对，我做事确实欠考虑过于冲动，让你担心了。你没再生我的气，我已经很开心了。”
“乖宝宝。”陆璟安摸了摸他的头发，叹息道：“我们要一直好好地、走下去。你要平平安安，长命百岁。”
“……好。”
第二天上午，病房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成盛牵着小孙子不知怎地竟找到了成榆的病房。
一进门，“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
成榆正和陆璟安在聊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两人都被吓得够呛。
“你这是做什么？”陆璟安沉着脸问。
成盛不回答只盯着成榆：“小榆，求你放过你弟弟吧。现在好多警察要抓他。你跟他们说一声，你是跟你弟弟在闹着玩的，他们就不会抓他了……”
“你弟弟已经好几天没回家了，在外面受苦受累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成盛朝他吐着苦水，又是一通乱求：“叔叔求你了，放过他吧，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小榆。”
成榆别开脸，淡淡道：“你起来吧，用不着这样。他做了那些事，那是违法犯罪，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
“你可以跟他们求求情，叔求你了小榆，看在你爸跟我是亲兄弟的份上，放过你弟弟吧。”
成榆猛地转过脸，冷冷瞪着他，“当初占了我们家的房子，又纵容你儿子欺负我，那时候怎么不说跟我爸是亲兄弟？”
“叔叔知道错了，我给你跪下了。”
成盛只一个劲儿地道歉，跪在地上不起来。
路过的病人都好奇地往里瞧，门口不一会儿就聚集了些看热闹的人。
成榆脸色难看，成盛却像是抓住机会似的，一把将小孙子成轩推到他面前。
成轩踉跄了一下，抓住床沿的被子，口齿不清叫着“伯伯”“伯伯”、“爸爸”。
“你不看在我面子上，也要看在你侄子的面吧？他可是你亲侄子啊，我们成家的血脉。他不能没有爸爸啊。”
成榆心上烦躁了几分，脸色难看极了，胸口剧烈起伏着。
“出去吧，他的事我们管不着。他犯了法就该付出代价，谁来也一样。”
陆璟安将成轩抱走，放到成盛身旁，“您是长辈，怎么好意思在自己孙子面前对晚辈下跪？”
“我、是没有其他办法……”
“那是你们的事，与我们无关。”
陆璟安冷冷道：“从成榆离开家那年起，他跟你们成家就没了关系，你不是更清楚吗？”
“一口一个弟弟，哪个弟弟会想对哥哥做那些龌龊的事情？”
成盛噔地站起身，指着陆璟安就骂：“我们成家的事，你插什么嘴？你知道什么？”
他又看向成榆，老脸一横，梗着脖子道：“我知道你肯定有办法，你要是不答应放过成琪，我、我就待这儿不走了。”
成榆瞟了他一眼，冷哼道：“好啊，随便。”
那成盛的脾气也是倔，当真拉着孙子就坐在门外，每逢人路过就哀嚎一声，细数着成榆如何对付他弟弟，如何对待他这个叔叔……
陆璟安被扰得烦了，让人叫保安上来把人带走。结果不到一刻钟，人又上来了。
如此反复，本以为到了晚上，他们就走。结果一到晚上，成盛闹得更厉害了。
嘴上没把门似的，遇人便嚷嚷，隔壁几间病房的人纷纷有了意见。
成榆忍无可忍，一把坐直身子，正欲下床，又被陆璟安按住。
“别动，你好好休息。我去说。”
陆璟安出了门，门口“啪”一声关上。
瞧见出来的是他，成盛脸色变了变，强装镇定道：“想赶我走？没门。”
“他什么时候不追责，我就什么时候走。”
“呵。”陆璟安冷哼了一声，似乎在嘲笑他的天真，“故意伤害他人还逃跑，你知道要被判几年？你要不来这里闹，兴许我们还能说点好话，说不定还给他减一减。”
“可你偏要来给我们添堵，那没办法，我们帮不了。”
“你、”成盛脸色低沉，面露难堪：“你少唬我。哼。我找人问了，只要成榆出了谅解书，我儿子不会有事的。”
“说得轻巧。”陆璟安低头见他怀里的成轩已经睡着，语气平淡道：“他是犯了法，法律怎么判决我们做不了主，你现在应该做的，不是蹲在门口，而是想办法让他去自首。”
“要是让警察先抓到他，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成盛闻言脸色一变，踌躇半天，不确定问：“没唬我？”
“用得着吗？”
“劝他赶紧去自首，还有的救。不然，呵。”
意思明了，再不明白成盛也白活那么多年。
陆璟安见他抱着孩子匆匆忙忙下了楼，这才返回来。
“走了？”成榆惊讶问。他在这儿待了整整一天，怎么突然变了卦。
第78章 以防万一
“嗯。”陆璟安应了一声，解释道：“我让他回去联系成琪，让人赶紧去自首，不然再跑只会更加难办。”
“哦。这样也好。”免得成琪外面不知还会做了什么事。
既然他能讲，能听进去，自己自然不会过分为难他。
但是成琪，他做的那些事，该被判多少年就该多少年，他管不着了。
从前是不懂，但是现在，他不会再因为情份放过他。
他受伤的事不知怎地被陆泽安知道了，第二天陆泽安便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病房里。
成榆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跟人解释，陆璟安只言片语便把他唬住了。
陆泽安皱眉，对上他躲闪的眼神，没好气道：“你说你惹那种人干什么？不会离他远点？要是受伤严重的话，一辈子躺床上，璟安还得照顾你。”
“万一，说难听点，连累璟安也受了伤，你让我爸妈他们、怎么想你？”
成榆尴尬得不知所措。
“哎呀哥，干嘛咒我们。”陆璟安不满道：“小鱼儿知道错了，再休息两天就可以出院了，没大碍。”
他嘟着嘴嘟囔道：“再说了，他要真躺床上，我也心甘情愿照顾他啊。”
陆泽安瞪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哥，吃果。”陆璟安给他削了个苹果，殷勤递过去。
“不吃。”
“哥，”陆璟安腾出一只手摇他手臂，低低说道：“我们知道错了，等小鱼儿好了，我们就回家。哥，别生气啊。”
“大哥，我知道错了。”成榆低头乖乖认错。
陆泽安扫了两人几眼，缓了口气，“算了，你们就是爱折腾，我管不了了。”
“管得了。”陆璟安举着苹果递过去，“哥哥最好了，哥说什么话我们都听的。”
“哼。”陆泽安哼了一声，脸色缓和了下来，接过苹果掰了一半给陆璟安。
“昨天妈还特意打电话过来问了这事，”他说着，边瞟向成榆，“可别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家里人担心。”
成榆有些诧异，但还是重重点头：“不会了。”
“我们保证。”陆璟安也跟着应道。
陆泽安叹了口气，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他突然想到什么，看向成榆说：“我刚来的时候，在楼道里听见有人在谈论你，别是得罪了什么人，过来寻仇的。”
成榆心一惊，忙问：“什么样的人？”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跟你差不多大吧，带个帽子，在打电话，只听见说你的名字，还说要找你。”
陆泽安顿了一秒，皱眉：“不会是伤你的那个人吧？”
成榆对上陆璟安的眼，两人皆是一惊，难不成是成盛真的私下联系了成琪，被他知道了位置。
“先报警，成琪有可能真在这儿。”陆璟安道。
陆泽安眉头皱得更深了：“怎么个事儿？真来寻仇的？”
“不清楚，以防万一。”
“靠。”平日里温文尔雅的陆泽安也爆了一句粗口。
正说着，手机“嘀”响了一下，成榆拿起来是成景给他发了语音，一听，他跟何乐正在楼下要过来。
成榆顿时慌乱：“小景他们在楼下，怎么办？”
“让他们先别上来。”
成榆赶紧回了信息，结果再收到时，人已经在电梯里了。
“别紧张，只是一个猜测，不一定是成琪。”陆璟安道。
成榆还是担心，心脏不受控制地直跳。
“怎么还没到？”
一分钟两分钟过来，人还是没出现。
他更加焦急了，万一成琪真在这里，他对成景他们下手怎么办。
他让成琪变成满城通缉的人，他能放过他们吗“陆璟安，怎么办，小景他们会不会……”
“我去看看。”陆璟安起身要出去。
“别去。”陆泽安一把将人拉住，“我去吧。反正他又不认识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