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副全家福,李昀的全家福,没有方锐和方老太的痕迹的全家福。
方锐看见这张照片时没多大的感觉,手机黑屏后却忽然红了眼眶。
他想起来原来李昀成为谢幸已经十二年了,在这十二年里,他们没有拍过一张全家福。
李昀有全家福,谢幸没有。
可能正如沈清所说的,他们本该就不是一路人,所以全家福是不会有的,他们也从来都不是家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方锐开始觉得心酸,难受的厉害。
这一天他带着谢幸疯玩,周边各种能玩的地方全都玩了个遍,走到哪里都要给谢幸拍照片,随手的抓拍多到手机内存都快支撑不下。
他没带任何行李,因为沈清说了她什么都准备好了,谢幸有比二楼家里还大的衣帽间,里面的衣物全是这些天沈清按谢幸的身型买的。
谢幸不知道今天可能是他和方锐最后一次的见面,一路都玩的很开心。
晚上方锐带谢幸去吃了那家谢幸很喜欢吃的牛排自助。
一个人六十八块钱,可以无限量地吃。
方锐很少带谢幸来吃这个,时常吃对他来说也太奢侈,偶尔吃一回谢幸就很高兴。
吃完牛排自助出门时店员送了个小礼品,拆开一看居然和家里那个电子塑料是一样的东西,连图形都一模一样。
谢幸特别开心的要方锐再给他录一个。
“锐锐,你说话!”
方锐看了谢幸半晌:“要说什么呢?”他问谢幸。
谢幸想了一会儿:“我名字,跟家里一样的。”
名字吗?
方锐说:“好吧。”
于是他又看着说明书开始录音,按照说明书长按开关键三秒,接着轻轻叫了一声:“小幸呀。”
跟家里是不一样的吧,家里那个叫的是谢幸,这个叫的是小幸。
不过谢幸并不在意,他只要锐锐的声音就好了。
录完之后方锐把小玩具还给谢幸,谢幸打开开关。
“小幸呀,I IOVE YOU!”
谢幸笑嘻嘻地把玩具放进口袋里。
方锐眼角瞥见不远处的车,那辆车他看过好几次,车牌号都已经记下了。
知道沈清在等,他身形一僵,不过瞬间就恢复原样,让人看不出异常。
方锐突然跟谢幸说:“我们玩个游戏吧?”
谢幸眼睛一亮:“好!”
“玩捉迷藏,我先来抓你,再换你抓我,输了有惩罚的。”
方锐说完紧接说道:“从一数到五十!数完我就睁眼抓你啦!”
他不给谢幸反应的时间,念数也念得很快,谢幸还没反应过来方锐就睁开眼睛,看着还站在原地犯迷糊的谢幸他眼睛微红:“咋站这儿呢?你输喽。”
谢幸撇撇嘴:“啊,我输啦。”
方锐突然伸手抱住谢幸,抱的很紧,下巴抵在谢幸肩膀上:“嗯,输了。惩罚是抱锐锐一下。”
谢幸不明所以,也伸手反抱紧他。
方锐用尽全力忍住哽咽,半晌后松开手:“现在轮到你抓我了,从一数到五十才能睁眼。”
谢幸乖乖闭上眼睛。
谢幸数数慢,方锐走得远得都快看不清他了他还在数。
“四十九”
“五十!”
他在远处看着谢幸睁眼开始四处找他,刚开始还带着笑,接着就开始喊“锐锐”“锐锐”,方锐听得见一些声音,他就在附近躲着没离开。
谢幸一直找不到他,方锐看见他开始伸手抹眼睛。
又哭了吧,谢幸就爱掉金豆。
方锐眼前逐渐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他听见谢幸一边找他一边喊。
“锐锐!锐锐你在哪?”
“我不要玩了,锐锐我不玩了!”
“锐锐!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随着喊声越来越近,方锐拿出手机给沈清发了个信息。
没过两分钟他就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谢幸身边,是沈清吧。
沈清似乎说了什么,谢幸跟她走了,不哭了,也没回头看一眼。
爱是常常觉得亏欠。
方锐总觉得他是亏欠谢幸的。
他总是想要谢幸过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车门关上的那一刻方锐终于没忍住哽咽出声,再也站不稳,扶着墙壁慢慢跌坐到地上。
这一回是真的没有以后了。
他亲自把谢幸送走,送谢幸回到了他的家。
以前方锐制定的有谢幸的未来再也见不到,谢幸从此退出他的生活。
他不用再担心哪天他病了死了谢幸该怎么办,他不会再有各种问题。
终于把这个让人操心的烦人精送走了,方锐想。
他仿佛被抽干了身体,半天使不出一点力气,额头抵着沾满灰尘的墙壁,哭的撕心裂肺。
很绝望的感觉,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没有了任何联系。
阿嫲去世的时候他没哭,签下火化单的时候没哭,销户的时候也没哭。
只是在之后的某一天里,谢幸突然问他阿嫲呢,他站在阳台前看着已经开始落灰的灶王爷供台和供台上空空如也的红盘子,还有那再也没燃起的香火大哭,哭的和今天一样撕心裂肺。
方锐的手机界面还亮着,里面是他给沈清发的短信记录。
“爱吃甜食,别让他吃太多,之前夜里说过牙齿痛。”
“喜欢吃面,最爱吃红糖面线,自己会煮,煮的时候要看着他一些,以前被烫到过。”
“睡觉被子总喜欢只盖肚皮,夜里冷要注意给他盖被子,不然会感冒。”
“不太爱吃肉,麻烦多让他吃些,最近有些瘦了呢。”
“不喜欢戴抑制贴,六月刚过易感期,对抑制剂有抗药性。”
“如果一直找锐锐,就说锐锐去找阿嫲了。”
小幸小幸,你要快快飞,飞过高山和云堆。
你要开心,要平安。
——我爱你。
方老太没读过书,文化程度有限,她的丈夫在婚后没几年就因病去世。
独自一人抚养幼小的儿子,她是厉害的,强势的女人。
在以前那种吃公家饭,人人都吃不饱的年代,她独自把儿子抚养成人。
那会儿没人能读得起书,小孩随便养养就长大,给口吃的就能活下来,大多数人把自家小孩送去学校念书,念个几年就叫回家,有的出去打工赚钱养家糊口,有的早早结婚生子,一生困在小家庭。
在他们那一辈人的眼里读书并没有出路,读书吃不上饭,读书是有钱人的事情,他们最重要的事就是能吃上饭。
书这东西读多了没用,能识字就行。
方老太其实姓刘,大名叫刘尾儿。
方锐有时候总会喊她大名,刘尾儿刘尾儿地喊,阿嫲会佯装生气骂他没大没小,最后还是笑着应他。
她说因为她是家里老幺,所以父母叫她尾儿,叫着叫着就成身份证上的大名了。
因为是单亲家庭,没人帮衬,他们家日子过的并不富裕,也免不了被人在背后指点说三道四,她生性要强,非让儿子去读书去出人头地,结果天不遂人愿,毕业后的儿子和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没多久就和妻子发生意外双双殒命,留下方锐这个小孩。
方老太白发人送黑发人,她原本想跟随儿子儿媳而去,只是想到家里嗷嗷待哺的小孙子从此就要成为孤儿于心不忍,于是又一个人拉扯小孙子长大。
在方锐的记忆里,阿嫲是善良的,也是严肃的。
她很凶,街坊邻居都有些怕她。
她很省,一块钱要掰成两半花,却还是把小方锐养的白白胖胖。
方锐对父母没有印象,他脑海里所谓和他是亲人有血缘关系的人只有阿嫲一个,再没别的。
小时候的方锐是很孤独的。
没有人愿意和他玩儿。
因为他没有爸爸妈妈,因为他是野孩子,因为他家穷。
他最多的娱乐方式就是晚饭后跟着阿嫲去小广场散步,坐在阿嫲身边看邻居老头儿老太太下棋打牌。
方锐从小耳濡目染,对牌很敏感,他会算牌,跟人打牌次次都赢。
阿嫲对方锐很宠溺,要星星不给月亮,但她对方锐有一个要求,就是认真读书。
她说只有读书才能出人头地,才能挺直脊背。
方锐也很认真,上学时成绩在班里一直都是前几名。
十四岁那年,他在家附近的垃圾堆里捡到了谢幸。
一个脏兮兮的可怜男孩儿。
方锐周末回家时就能看见阿嫲和谢幸,那时候别提多幸福,他觉得那是他短暂的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谢幸到他家没多久就检查出了有问题,他有应激障碍。
方锐第一次听说这种病,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上网去查后才知道是精神类的一种疾病。
正常是由一些经历过的事情引起。
谢幸经历过什么呢?
那么小一个小孩。
方锐遇到他的时候他身上有伤,看着像被人打的,但都是皮外伤,并不严重,过几天就好了。
他觉得谢幸可能是被拐卖的小孩,伤也是被人贩子打的。
他心疼这个小孩,于是加倍对他好。
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呢,有一块两块的零花钱舍不得给自己买零嘴,全都买来给谢幸吃。
谢幸吃得开心,摇头晃脑地拉着他喊锐锐。
方锐十六岁那年阿嫲去世了。
很突然的,他事先根本不知情的。
锐锐不在家的时候谢幸会黏着阿嫲。
自从阿嫲带他去过医院之后谢幸再没去过幼儿园,阿嫲让他在家里玩。
阿嫲白天会去打工,但是很早就会回来,这天如往常一样,下工回来天气还亮堂,她回家牵上谢幸去市场买菜。
买菜的这条路每天都走,走的久了路边摆摊的和市场里卖菜的摊主都开始认识谢幸,有些人远远见了会和方老太打招呼:“婶儿,又带孙子来买菜啦?”
方老太会停留下来和摊主聊几句,谢幸就瞪着大眼睛四周转。
不会闹,不会拉扯要走,就是静静地牵着阿嫲的手站在原地一声不吭。
摊主见他看着乖巧,拿了个桃子塞他怀里,谢幸懵懵地一动不动,阿嫲开始推脱,摊主佯装生气:“就一个桃子,给孩子吃的!有啥不好意思的啊!”
阿嫲拉拉谢幸的手:“跟阿姨说谢谢。”
谢幸一手牵着阿嫲,一手抱着桃子:“谢谢。”
摊主笑的合不拢嘴,直说这孩子真乖。
阿嫲跟谢幸走远后摊主凑到隔壁摊位上和别的摊主指着方老太的身影:“她家这孙子看着怪怪的,莫不是个傻的吧?这么大了也没上学,正常孩子快上学了都。”
“你没听说过吗?就是个傻的,据说脑子不太好使。不过这孩子看着挺乖挺安静的,估计也好带。”
摊主惊讶应道:“还真是个傻的啊?造孽呦。”
“那你应该也不知道了吧,那孩子是捡回来的!她自己的大孙子在市里上学呢,你说这莫名其妙的弄个小孩养着,以后她要是有个七七八八,那捡来的不是得丢给她亲孙子养啊?”
方老太没听见人家在背后的议论,她带谢幸买完菜又带谢幸回家做饭,方锐不在的时候他们两个人每天都是这么过来的。
他们这儿饮食偏清淡,阿嫲不吃辣,谢幸也不敢吃辣。
桌上摆的饭菜都是没有一个辣椒的清淡食物,方老太把盘子端到桌子上,谢幸踩着小板凳去拿碗给阿嫲盛饭。
方老太最近喉咙总觉得不太舒服。
明明没有吃鱼,却总有一种被鱼刺卡住喉咙的感觉,刚开始她以为是上火,熬了几天的凉茶。
凉茶喝也不管用,最开始还只是觉得有小鱼刺卡住,现在越来越厉害,仿佛鱼刺会生长,在喉咙里越长越大,让她现在连咽口水都觉得生疼。
今晚这顿饭方老太怎么也吃不下去,吃了两口实在咽不下去。
谢幸见她不吃了,抬头愣愣地看她,随后夹了一块炒鸡蛋放进方老太饭碗里:“阿嫲吃。”
太严重了。
上火不应该是这样。
从最开始的有点异样感到吞咽困难,现在甚至喝水都觉得刺痛。
谢幸吃完饭她收拾了碗筷,让谢幸一个人待在家里,自己出门打摩托车到附近的卫生所。
卫生所的大夫用灯照了很久,最后给她开了一点消炎药和止痛药,让她先吃看看,要是还不舒服就上医院做个全面的检查。
卫生所设备有限,大夫只看到了她喉咙似乎有什么东西,但却看不出那到底是什么。
方老太提着药回家,忍痛把药吞下,夜里又开始觉得喉咙疼,疼的开始睡不着。
第43章 她
这几天喉咙实在痛的吃不下东西,方老太不得已跟老板请假一天没去工作,一个人上医院去做检查。
她不喜欢医院这地方,来一趟就得花那么多钱,往来那么多人全是来治病的,别人说医院神圣,她只觉得医院晦气。
因为她的儿子儿媳都是在医院里没的。
那一年她儿子马上三十岁,儿媳才二十八。
小夫妻结婚没几年,儿子刚要学叫爸爸妈妈,正是要过好日子的时候。
方老太那时是接到了警察的电话,片刻没有停留地赶来医院,却还是没见到儿子儿媳最后一面。
从那天起方老太就恐惧医院,憎恶医院。
在门诊排队的时候她浑身都散发着“凶狠”的气息,好像这样就能让自己身体强一点,病魔缠不了身。
她手上常年提着一个灰色帆布包,里面除了一些钱和家里钥匙之外还有一条佛珠。
其实他们这个地区普遍信佛,特别是老人,每个月都要拜神拜佛,方老太有时候闲着坐下来就会拿她那条佛珠开始打坐,“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地念。
一念就能念好几个小时。
排队的人数越来越多,她的位置也越来越靠前,排了将近两个小时,她的名字终于显示在叫号屏幕前。
她坐在门诊室里,跟医生说她的情况,经验丰富的医生顿感到什么,神色平静地看着她,最后什么都没说,给她开了几张检查单子。
在具体的化验结果出来之前医生不会跟她说半个字。
今天是周四,方老太特意赶在今天来做检查,因为明天就是周五,方锐会回家,她怕方锐察觉出什么平白瞎担心,但显然检查化验这回事一天根本做不完,光是抽血这一项排队就排了两个小时。
没办法,她只能又请假一天,隔天周五继续来医院。
想着赶紧检查快一点,她能在方锐到家之前赶回去做饭。
方老太去医院这回事谁都没有说,生怕谢幸不懂事直接告诉方锐所以她连谢幸也没告诉,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平白担心罢了,两个孩子还能做什么吗?
别到时候惹得方锐在学校都没心思学习。
方老太事事为方锐考虑,一个人撑着上医院,检查结果要下周才会出来,她又忍痛抓紧买菜回家做饭,生怕方锐察觉出什么异样。
方锐什么都没察觉出来,只是觉得今晚阿嫲才吃了一点点饭。
方老太笑着叫谢幸要把嘴巴擦干净,跟方锐说道:“下午和楼上婶子吃了东西,现在不饿。”
方锐没想太多,吃晚饭帮忙收拾碗筷,擦干净桌子拿来书包开始写作业。
谢幸从来不会吵他,自己坐在他身边静静地看着,方锐会给他准备几张空白的纸和彩笔,谢幸就在一旁自己画着画。
方锐有时候写的快会牵着谢幸到楼下去瞎转一圈,有时候作业多写得晚,那会就不会再出门。
谢幸还小不会自己洗澡,到点阿嫲就叫他去拿自己衣服帮他洗澡,夜里谢幸是和方锐一起睡的,就睡在客厅旁边小隔间里。
周一一早方锐又去上学,方老太特意等待他走了才出门,今天她要去医院拿检查报告。
这几天越发觉得喉咙更不舒服,不吃东西不吞咽也有刺痛感,夜里疼的睡不着,她已经好多天没有睡过一次好觉了。
她先是去领取了检查结果,手里拿着厚厚一叠纸张去门诊室,医生还是那个医生,他看了化验结果许久,最后问方老太:“您是一个人过来的吗?子女或是伴侣有过来吗?”
方老太心里咯噔一下,心觉不好。
医生不会平白无故问病人家属的,她是不是得了什么严重的大病?快要死了吗?已经是严重到需要联系家属的地步了?
方老太愣了半晌:“医生,我是什么病您直接跟我说就行,什么我都能受得住。”
医生还是没有直接告诉她,而是继续说道:“初步判断可能需要手术治疗,如果家属不在的话还是叫过来比较好,到时候也方便照顾您。”
方老太手指揪着自己衣摆,她这件衣服已经穿了好多年,布料洗的有些发白,被她一揪看着就更皱,她无奈扯起嘴角说道:“丈夫死了,儿子也没了,家里只有两个孙子,一个刚上高中,一个还是念幼儿园的年纪,俩小孩能照顾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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