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红盘子常年有吃不完的小饼干小糖果,如今却成了空盘子,再没人会添上食物。
方锐看了一会儿,因为反复发烧一直堵着的鼻子一下通了气似的开始发酸。
谢幸拉着方锐的手叫道:“锐锐。”
方锐没应他,谢幸又叫了一声:“锐锐。”
“嗯?”
谢幸眼睛里带着疑惑:“锐锐,阿嫲去哪里了呀?”
为什么阿嫲好久不在家。
我想阿嫲了。
方锐低头,冷不丁砸下眼泪。
他脊背瞬间弯下,抱着谢幸大哭。
这场撕心裂肺的痛哭迟来好久,他一直压在心底,不愿意去接受阿嫲已经离开的事实。
可谢幸拉着他问阿嫲呢。
方锐脑袋里绷紧的弦瞬间炸毁,把他炸的血肉模糊。
再也不会有人为灶王爷添香火,再也不会有人掐着针头缝衣服喊他锐锐,那个啰嗦的老太太不在了。
方锐再也没有阿嫲了。
一个名叫刘尾儿的老太太在世界上消失,连身份证也销了一角,她在这世上的痕迹变成了一张薄薄的死亡证明。
所有的难过与痛苦都在此刻爆发,方锐哭的很厉害,自他有记忆以来从来没有过的哭泣,这么刻骨铭心。
谢幸见方锐哭也跟着哭,哭狠了,哭到声音哑了,哭到眼睛模糊看不清任何东西。
“锐锐,锐锐,你不要哭。”
谢幸小小的手擦不干方锐的眼泪,他只能跟着难过,揪着自己衣服给方锐擦。
大苦瓜呀小苦瓜,两个苦瓜想阿嫲。
方锐垂着脑袋,带着哭腔说:“我们没有阿嫲了。”
【注「师公:身份职称,操办红白事的人」】
刚开始方锐找了一份工作,谢幸每天自己待在家里。
原先他是不放心的,但他不得不出去,也不可能带着谢幸一起,方锐一早出门,傍晚回,中午周婶会多煮一点饭,让谢幸上楼去吃。
距离阿嫲去世已经过去许久,头段时间方锐去菜市场买菜都似乎能听见摊主和路人在他背后议论,带着一幅怜悯的眼神看他。
各种“可怜哦”“造孽啊”之类的话充斥在他耳朵里,他只当没听见。
以前偶尔在摊位上抓个桃子橘子塞给谢幸吃的摊主见了方锐露出和其他人一样的眼神,她嘴碎闲不住,跟方锐说了一句:“你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哪养的起自己哦?听人一句劝,把你那傻子弟弟送走,你以后的日子才不会被拖累!”
以前那些背后的议论声说不到方锐跟前,方锐也懒得去管。
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说什么他管不着。
可如今说到他跟前来了,他再装不知道就难。
方锐突然笑了一声:“婶儿人这么好,这么为我考虑,要不资助我吧?一个月给我两千就行,以后我长大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那摊主瞬间变了表情,涨红脸指着方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是看你可怜好心跟你说这么一句,换别人我才懒得多嘴!”
方锐以前并不是个会和别人吵架的人,更别说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婶,犯不上也没那个必要。
今天他却不肯饶人,怼着摊主戳人肺管子:“那么好心?我嫲死怎么没见你家里人来抬棺材。”
他们这片地方要是哪家老人去世,邻里邻居的都会自发帮忙做些事,出力的出力,掏钱的掏钱。
唯独方锐从头到尾没见着几个人来。
只有一个周婶忙上忙下。
他阿嫲自杀,别人避讳不愿帮忙是一个原因,但绝大部分是看他家里没人了,谁还愿意跟他家走人情世故这一套。
方锐记在心里,也没会,但不代表他不清楚。
摊主被一句话噎的没处回嘴,硬生生气的说不出话,没人上前搭她,几个平日里天天围在一起说三道四的老太婆自觉散开,眼神都没敢往方锐身上看一下。
从那之后他身上就少了一些注视,也在没听过谁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什么。
可许久之后他又发现了问题。
他白日里都不在家,谢幸有时候自己在家里,有时候也会下楼,他不敢走远,都是一个人在楼下墙角吹吹风。
小孩儿嘛,总是爱热闹的。
他们这片儿有不少小孩子,放学回来就聚在一起各种玩闹,几条巷子都是他们玩耍的天堂,绕着家门口跑来跑去。
谢幸经常碰到他们,每每想跟上去一起玩又不敢跑,只敢慢悠悠挪动步子假装自己也在玩儿,挪出去几米又自己走回来。
那群小孩也知道谢幸,他们听家里人说过这里住着一个没爹没妈的野小孩,野小孩还是个傻子,什么都不懂。
于是他们聚集在一起开始逗弄他,取笑他,知道谢幸身边没有别人之后就开始起了坏心思。
有时候用喝过的水瓶插个洞,往他身上滋水,有时候从他身边经过就踢他一脚,并没有很用力,谢幸不会因此受伤,但却承受了巨大的恶意。
他渐渐地也不再想和那群人一起玩耍。
方锐实在太忙太累了,他刚开始照顾谢幸,不懂得该怎么做,只知道让谢幸吃饱穿暖了就行。
他不是神,他也是第一次给人当家长。
之后的某一天方锐回家没看见谢幸的身影,以为谢幸在楼上周婶家,于是上楼去找却没找到人。
他后知后觉发现不对劲,因为谢幸从来不会自己跑远。
方锐很怕,怕谢幸出什么意外,连忙下楼去找。
此时已经接近傍晚,天边都快要暗下来,方锐找了很久都没找到人,他越找越远,就在准备去报警的时候碰到个路过的人指着小巷跟他说那边有个小孩。
方锐立马跑过去,人还没到跟前就听到小孩的哭声,声音不大,一声一声敲进方锐心里,砸在他心头。
谢幸的脸颊有点红,看着像被打了一样。
其他地方倒是都好,没有受伤,只是他很难过,一直在闷声哭。
方锐背着谢幸,谢幸脑袋耷拉在方锐肩头,有气无力的,心情很低落。
“今天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哭呢?”
谢幸没有应,趴在方锐背上不说话。
方锐暗自叹气,轻声询问:“跟锐锐说一下好吗?”
谢幸环着方锐脖子的手臂紧了紧,随后说道:“锐锐,我不玩儿了。”
“玩什么?”
谢幸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要玩什么,只是那个哥哥说要玩游戏,还拿冰棍给他吃,他就跟着去了。
“那个哥哥,说带我玩儿。”
“还要给我吃凉凉的棍棍。”
“可是又不给我了,他们打我,很痛的。”
方锐听着揪心,没再继续问。
他已经知道怎么回事了。
那群小孩中间有个带头的小子,十二岁,在上小学。
就是个混小子,整天欺负这个欺负那个。
方锐背着谢幸回家,给他煮了面,又给他洗完澡。
小孩本来就早睡,今天又难过,兴致不高就不想玩儿,洗完澡早早睡下了。
方锐看了看睡着的谢幸,轻轻摸了下他脑袋,接着起身出门。
现在是晚上九点二十,大多数人家都还没睡觉,正是出门遛弯儿的时间段。
走出小巷外头就能看见有不少人,在这一片儿生活的就算不认识也会脸熟,毕竟经常出入,来来往往的时常能遇到。
那小子家在路口的榕树边,就在二楼,不高。
方锐在边上转了几圈,找了块拳头大小的石头,站在楼下蓄力,手猛然一挥,石头砸上二楼窗户。
玻璃“砰!”的一声碎成渣,路边散步的几人转头看过来莫名其妙地盯着方锐。
方锐直接站在楼下喊:“今天下午几个有爹生没爹教的小杂种打了我弟弟!”
“谁打了,谁动手了,我全都知道!”
“我方锐今儿把话撂在这里!以后谁敢动一下谢幸,我弄不死他!”
二楼阳台出现个身影,那小子的爸爸,方锐认识。
他指着方锐大骂:“你他妈说谁杂种?!个没家教的东西!”
方锐抬手又扔了块石头过去,已经碎了一半的窗户玻璃又碎了一半。
“你儿子是杂种!没爹教养的东西!脑壳骨给你扬海里!以后他要敢动我家谢幸一下,老子给他手剁碎了喂狗!”
方锐逮着人骂了个痛快,气出了也顺了,转身扭头就走,留下那扇碎窗不管不顾。
那户人家也没好意思报警,毕竟自己家儿子去欺负人家小孩儿是事实,更没法让方锐赔钱。
现在这地方谁不知道方锐家没大人?一个半大小子带着个傻孩子,日子苦巴巴的。
都是小孩子之间的打闹,骂一骂出出气就过去了,要是大人插手性质就不一样,他家可不能让人说欺负人家孤苦伶仃的俩小子,闹大了名声不好听,省的被人在背后嚼舌根。
这天过后再没小孩敢欺负谢幸。
隔天方锐给谢幸买了根冰棍吃。
没过多久他就盘下了榕树下一间小小的店面,开了家杂货铺,从那时起谢幸有吃不完的冰棍。
谢幸被沈清带走的第四个月,方锐迎来了只有自己的第一个春节。
和往常如此不同,在阖家团圆的日子里,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只有方锐自己一个人。
他这两天身体不太舒服,可能是受凉感冒了,一直鼻塞咳嗽,今天早上起来脑袋就晕晕沉沉的,感觉浑身都没什么力气。
今天是除夕,中午随便吃了一点面条他就睡下了。
做了个梦,梦里谢幸一直在哭,方锐睡的不安稳,却也一直没醒过来。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暗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是睡着的时候一直没动导致脖子有些酸,他睡觉习惯侧躺,躺在床的外边,因为里面是谢幸的位置。
平时每每睡醒第一眼总能看见谢幸,谢幸睡着的样子或是睁着眼睛看他的样子。
明明谢幸都离开四个多月了,方锐还是没习惯谢幸不在的生活。
他闭上眼,莫名往里面躺了一些,许久之后才爬起来。
除夕呢,今晚是团圆夜,家家户户都要吃团圆饭的,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也得好好吃饭不是吗?
他起身下床,打开冰箱发现并没有多余的食材,在下楼买菜和继续睡觉之间来回徘徊了一会儿的方锐决定继续睡觉。
外面太冷了,就算穿了好几层厚的衣服还是会觉得刺骨,被窝里才舒服。
他鼻子不通气,睡觉都得用嘴呼吸,这回刚躺下去就睡着了,没有做梦,没有意识,直接睡了个天昏地暗。
再次醒来是被烟花声吵醒的。
他们这儿没禁燃禁放,一到过年过节烟花鞭炮放得震天响。
太吵了,吵得什么都听不见。
他撑着身体爬起来,一看手机才发现已经晚上八点了。
别人家团圆饭都吃完了,他还在睡。
方锐吸了吸鼻子,胃里空空如也,一整天没吃东西现在开始有些反酸。
他靠在墙上等开水沸腾,旁边是一桶刚拆开的泡面。
以前阿嫲在的时候除夕这一天饭菜都是最丰盛的,桌上摆满了各种方锐和谢幸爱吃的东西,后来方锐自己做饭,也会在这天做很多好吃的。
如今阿嫲没了,谢幸也不在了,只剩他自己,他实在懒得动手去弄什么,捧着一桶泡面就当自己的年夜饭。
站在阳台里看不到烟花,巷子里又破又挤,没人会在这里放烟花,放烟花要出去外面路口的空地,看烟花也要走出去。
方锐不想出门,他听见楼下时不时有小孩的笑声,附近的小孩依旧会成群结队地在巷子里穿梭。
他听着外面吵闹的声音忽然鼻头一酸,眼泪啪嗒掉进泡面里。
谢幸,你今晚和家人吃年夜饭了吗?
有想我吗?
还会记得我吗?
方锐不是个喜欢掉眼泪的人,可他真的很想那个小傻子。
谢幸离开的第一年,方锐很想他。
谢幸离开的第二年,方锐已经没有再流泪了。
谢幸离开的第三年,方锐彻底和沈清失去联系,他试图联系沈清想知道谢幸的近况,但他找不到沈清。
谢幸离开的第四年,方锐尝试过去李家找他,但那座别墅外全是监控,他还没靠近就被保安轰走。
谢幸离开的第五年,方锐卖掉了杂货铺,老房子上了锁,他离开了从小生活的地方。
和谢幸分别的第六年,方锐在新闻上看见了谢幸的消息,李老爷子去世,李昀继承了李氏公司,成了李家年轻一辈里股权最多的人。
他尝试在新闻里搜索李昀的照片视频,但一无所获,所有关于李昀的信息都只有冰冷的文字。
他看不到谢幸,也看不到李昀。
和谢幸分别的第七年,方锐已经很少会再想起他,他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也习惯了没有谢幸的日子。
那一年,方锐到了东门屿。
那是一个小海岛,一个很美丽的地方。
方锐刚开始是想来看海,结果喜欢上了这个安稳宁静的小城镇,于是在离海不远的村子里租了房,一待就是两年。
他换了手机号码,换了联系方式,他在外漂泊,寻找自己的容身之地。
方锐和以前那些经常联系的朋友都逐渐不来往,赵秀盈,陈越,还有骆小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他不想去打扰。
S市是个贫富差距异常大的地方,穷人多生活在城中村,在方锐以前的家那一片。
富人生活在城中心,那里的一切都富丽堂皇,璀璨华丽。
石鼓区有些人拼搏一辈子都没能去到城中心,而有的人一出生就在那里。
该是那里的人就注定了是那里的人,譬如李昀。
小时候丢了又如何?在穷人堆里扎根了十几年又如何?他还是回来了。
两年前陆氏集团董事长锒铛入狱,陆家唯一的继承人陆鸣以雷霆手段在短短两年里发展自己的新能源产业,如今俨然已成为圈内新贵,今天这场酒会便是由他发起。
谢幸从来不会去关注别人的事情,也无心参加这样的场合,但既然是陆鸣聚的头,在S市里是个有头脸的人就不会缺席。
这几年他开始频繁出现在人前,对于这个横空出世的李大少爷别人最开始都是以看戏的姿态去看他。
李家对外声称谢幸从小跟随外公生活在国外,前些年因为李老爷子身体不好才回国,只有家里知情人才知道谢幸小时候是完完全全的失踪,根本没有什么在国外生活一说。
谢幸近几年也逐渐开始接手产业,和陆鸣有些生意上的来往,但是对于这个新贵他其实没有一点兴趣也不了解,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没停止寻找方锐,却总是有人在暗中似有若无地阻挠他。
是谁谢幸心里清楚。
他现在认识的每一个人都不知道他还有一个名字叫谢幸,所有人都只知道他是李昀。
他叫谢幸这回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谁会不想他找到方锐?
除了沈清没有第二个。
当初他被沈清带走根本没回李家,而是在沈清私人的住宅里待了两年。
说好听点是“住着”,其实准确来讲是“关押”。
那栋别墅里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出入,唯独谢幸不行。
四周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成群,二十四小时都跟着他的保姆和保镖,他被关在这里接受沈清高价请来的所谓全世界最顶尖的“心医生”的治疗。
他每天都要服用各种药物,无数次还原儿时那段恐怖经历场景的脱敏训练,甚至电击。
他不听话的时候,想方锐的时候,沈清就会安排医生强行给他打镇定剂,反反复复。
谢幸到现在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居然能在这种环境下被治疗好了,他居然没死。
就在他逐渐清醒,逐渐变得像正常人之后,沈清带他出去了。
他从这栋别墅被带到另一栋更大的别墅里,在这里他看到了李老爷子,他的爷爷。
自此谢幸明白了沈清做这一切的意图。
她是让谢幸回来争遗产的。
谢幸是老爷子第一个孙子,小时候是被他抱着长大的,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人心都是长偏的,老爷子对谢幸的宠爱程度和后面出生的孙子孙女都不一样。
他走失之后老爷子身体一直不好,最近几年更差,眼看着快要西去,唯一的遗愿就是想找回他的好大孙。
回来之后他也不负沈清所望,老爷子一只脚都踏进棺材了,为了多陪陪谢幸硬生生又挺了好几年,去世后留给谢幸的遗产远比其他人多得多。
撇开别的不谈,光是谢幸现在控股的这家房地产公司,只要谢幸不触犯法律作大死,他就算什么都不管当甩手掌柜也能保几辈子衣食无忧。
这次的酒会场地设在陆氏集团旗下的酒庄里,现场出席的都是富商大贾,谢幸向来不喜欢这种名利场,但他一贯会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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