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惊寒懒懒恹恹半躺在榻上,手里举着一副人画像,他唇角半勾,边看边笑。
画中人唇红齿白,笑容灿烂,如富家公子一般,天真里带着些傻里傻气。不是旁人,正是傅潭说。
鹤惊寒指尖触上画中人的脸,好看的眉毛凝起:“无寂,你说,真的有这么像么。”
澹台无寂安静地立在长阶之下,闻言才回答:“禀尊上,属下不曾见过鬼姬娘娘,故并不知晓,像或是不像。”
鬼姬死去数百年,真实样貌已不可考,况且就算是当年,见过鬼姬真容的人也不多。可是依着他们自坟墓里挖出来的鬼姬画像,确实和鹤惊寒手中画上的傅潭说有几分肖似。
“哈哈哈哈哈哈……”
鹤惊寒蓦然放声笑了起来,他丢掉手里傅潭说的画像,又随手拈起面前桌案上的册子,那皆是他命手下人搜集来的,关于这位蓬丘小师叔傅潭说的生平。
平平无奇,泯然众人,难怪这么多年,都没人注意到他,一个小小的废物。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我不曾见过他,蓬丘,好一个蓬丘,藏得够深啊……”
他笑容开怀,语气却森然,像是突然发了狠。
“傅潭说,傅潭说?她竟将你藏去了仙门,真是够狠,谁也没想到你会在仙门吧,堂堂鬼姬的儿子,居然藏在仙门,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不愧是鬼姬,够狠,也够聪明。
鹤惊寒抱着一堆写满废话的册子,哈哈大笑,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宝贝。
可澹台无寂与他相处百年,却在他不经意的笑声里,听出了浓浓的悲哀和难过,愤慨和妒忌。
他明明笑得猖狂又肆意,可是澹台无寂觉得,他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开心。
鹤惊寒自榻上起身,缓缓走下台阶,光着的脚踩在冰冷的地上,绣满金线的长裙逶迤拖沓。他乌发柔顺又泛着光泽,随意披散着,整个人透着一种别样的气质,慵懒冰冷,神秘又迷人。
几乎不在人前露面的屠罗刹魔君,极少有人知晓,他是这般喜怒无常难以捉摸的人。
他在澹台无寂面前停下,高了两个台阶,俯视着澹台无寂。
“我知道他是你的师弟。”他雪白的手落在澹台无寂面前,勾起了他的脸,“我也知道,你不甘心。”
澹台无寂瞳仁瞪大,被迫抬头。
“同样都是灵胤道长的弟子,为什么他光明正大站在众人面前,拥有一切,青龙剑和所有人的赞誉,而你……”
他笑了一声。
“而你,连存在都要被抹去。”
澹台无寂喉结滚动,长袖下的手骤然握紧。
鹤惊寒继续说着,清浅的声线,却如鬼魅之音。
“明明,灵胤道长的诅咒,并不只是你一个人啊,可是为什么,只有你承受一切呢?”
诅咒,诅咒。
天降灾厄,命运不详。
澹台无寂眼睛慢慢泛红,细小的红色血丝爬上眼白。
他不是没有想过,他不是没有不平过。
又不只是他,是灵胤道长的弟子,为什么,傅潭说却平安无事?
鹤惊寒松开手,拢了拢松散的衣衫。
“若你不知晓他的身份也就罢了,可是偏偏,叫你知道了。”
他骤然转身,居高临下俯视澹台无寂,目光灼灼。
“你知道了,他也不是什么好货,他和你一样,一样是灾厄。”
“他大义凛然站在你的对立面,义正言辞与你断绝关系,看不起你成为屠罗刹的走狗,可是他又磊落到哪里去?鬼姬的儿子,他才该是被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吧?”
“澹台无寂,你真的,不会生气吗?”
他微微俯身,凑近澹台无寂,两只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诡谲的光,像是某种阴界使者,诱惑着人往生坠入无边地狱。
“拖他下来啊,拖他下来陪你啊,他也该尝尝跌落神坛,人人喊打的滋味不是吗。”
鹤惊寒两只手搭在澹台无寂肩头,替他整理好褶皱的领口,附在他耳畔,语气缓而轻。
“这地狱太寂静了,无寂,找个人,陪陪你吧。”
第117章
洛与书根据绯夜仙君所给的地址, 一路向北,越过十二座雪峰,到达极北的冰寒之地。这里有巨大的湖泊和白雪覆盖银装素裹的山林, 据说境主和她的子民就隐居在这里。
湖泊结了厚厚的冰层,表面都是雪白的。洛与书踩上柔软的雪地, 前方密林里隐约可见一座座矮小的房屋,他刚要前进一步, 雪堆里窜出来一只雪白的白狐,挡在了洛与书脚前。
洛与书顿了一下,将手里绯夜仙君给的牌子递过去, 礼貌道:“蓬丘弟子洛与书, 求见境主。”
白狐嗅了嗅那块牌子, 叼在嘴里, 撒腿往林子里跑去。
约莫一刻钟,身着白衣矮矮的小女孩自林子里走出来,冲洛与书扬起笑脸:“客人这边请。”
洛与书跟随小女孩穿过密林, 穿过无形的蓝色屏障, 再抬首, 眼前已经换了景象,便知已经踏进了境主的领地。
黑咕隆咚一个洞,镶嵌在悬崖峭壁上,外表朴实无华,洛与书一进去, 就被内里的景象震撼。
每一寸墙壁都被蓝色的水晶覆盖, 那水晶是凹凸不平的,折射着绚丽的七彩光辉。头顶上悬挂着一颗又一颗大大小小的蓝色晶球。
这梦晶球洛与书倒是不陌生,曾经在鬼瘴谷的无梦之境里, 便也储存着这样多的梦晶球。每一个都是别人绚丽的梦境。
踩着蚕丝一般质地的地毯,尽头是境主的宝座,冰雕玉砌,柔软的布料垂到地上,往上是两条雪白的腿。
而在她的脚边,是两只奇形怪状,狮子狗一般的小怪兽,咯吱咯吱啃食着梦晶球,碎了一地亮晶晶的水晶残渣。
非礼勿视,洛与书垂眉低首,没有直视女人的面容,躬身行礼:“蓬丘弟子洛与书,冒昧前来拜访境主。”
银白色长发的女人漫不经心拨弄手中的铁牌,肤白胜雪,唇似点朱,她瞥一眼洛与书,触及到洛与书的面庞时瞳仁微微瞪大,有些惊讶之色:“你就是绯夜仙君的弟子吧,倒是有几分姿色。”
长得还不错,绯夜仙君可真是会收徒弟。
境主伸了个懒腰,懒洋洋道:“说吧,有什么事,看在绯夜的面子上,本座能帮就帮了。”
她倒是好说话,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冷漠无情的样子。
洛与书简单将事情与境主道来。
境主听后颇为惊奇:“你们是如何破了绯夜仙君的幻境,逃出来的?”
她的无梦之境,旁人中招后大多进的是自己的幻境,这般误入别人幻境,还能打破逃出来的,着实少见。何况那人还是绯夜仙君,这幻境的难度,她这个境主见了都得啧一声。
洛与书迟疑了一下:“逃出后,我们便失去了幻境里的记忆,至于是如何逃出来的,弟子并不清楚。这也是弟子,前来麻烦境主的原因。”
境主点点头:“所以,你想要找回自己的记忆?”
平白失去了一段记忆,心魔从何而起都不得而知,洛与书至少要先找回记忆,明白幻境里经历了什么,才能对症下药,想办法对付心魔。
最起码,他也要看到心魔的样子吧。
洛与书再行一礼:“请境主赐教。”
“抱歉,本座也无能为力。”境主拒绝地干脆,“若是幻境还在,本座还能帮帮你。”
可是幻境已经碎掉,绯夜仙君寄存的梦晶球荡然无存,什么都没剩下,就是无梦之境的境主,也不能捏造出什么来。
洛与书垂眸,神色有瞬时的失望,但他也清楚,境主不是推脱,幻境已经不复存在,连载体都不曾有,确实强人所难了些。
等等……载体?
洛与书抬头,头一次直视境主精致的面容,女人虽是前辈,容貌却艳丽,银色长发怪异但实在美丽,一身轻纱,仿佛把月光披在了身上。
洛与书忙道:“虽然幻境破碎,但那时用以控制幻境的法器还在,不知境主能否……”
“法器?”闻言,原本懒洋洋躺在宝座上的境主打断洛与书的话直接坐了起来,满是好奇,“什么法器?能控制幻境?”
这幻境出自她之手,能对幻境造成影响的,必然是她们部落族中的翘楚,她是真好奇,什么样的法器,竟然能和族中成熟的织梦师相提并论。
洛与书取出法器,一个小巧的玲珑的织梦网出现在掌心。
瞧见洛与书手里的织梦网,境主从宝座上猛然站起身,脸色骤变:“你从哪里弄来的?”
洛与书没有想到境主反应这么大,愣了一下:“是门中一位师叔所持。”
这师叔,除了傅潭说也没旁人了。
境主两步行至洛与书面前,速度飞快伸手掠走那织梦网,落在手中仔细端详。
竹篾为顶,一层层蚕丝是她亲手缠上去的,用来装饰的各色宝石和羽毛,是她和姐姐一起挑选的,织梦网最中间缀着的银壳,甚至还刻着她的落款……梓梦。
她就说觉得奇怪,怎么能有法器破得了幻境,原来,原来竟还是出自她之手……
境主瞳仁震动,几乎说不出话来:“师叔?什么师叔?你们蓬丘的师叔?”
洛与书瞧着境主的神色,心中有些古怪:“是。师叔与我们一同进入幻境。也多亏师叔手里的法器,我们才能自幻境中顺利脱身。”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我就说,怎么会无缘无故碎掉,原来因果在这里……”
他们误入无梦之境,虽然没有陷入自身的幻境,却无意进入了绯夜仙君的。又因为她亲手制作的法器加持,才破了绯夜仙君储藏许久的幻境。
种种巧合,一切说来,真是奇妙的机缘和缘分了。
可这个法器,怎么会在这里?
境主心脏砰砰直跳,一种特别的预感让她浑身都警备起来。她摩挲着久违的织梦网,低声:“既然有此法器,那便好办了。我可以帮你。”
“但是……”她拉长尾音,“我有一个要求。”
洛与书颔首:“请讲。”
境主单手支起下巴:“本座想,见一见你的这位师叔。”
见一见傅潭说?洛与书问:“境主是想随弟子前去一趟蓬丘?”
去蓬丘……不不不,不能去。境主如梦方醒,连连摇头:“算了算了,你有没有他的画像,或者别的东西,我只看一眼他的模样,不需要见面。”
“这,自然是有的。”洛与书微微颔首,掌心向上,手心是一座小巧的雕像。
雕刻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境主胸口起伏,迫不及待,即刻就要伸手去拿,却见洛与书收回手,将小雕像收了起来。
境主:“?”
她脸上显露怒意:“你什么意思?”
洛与书眉目稍敛:“境主可否告知弟子缘由?”
为何要见傅潭说?
“你小子。”境主气笑了,她两大步踏回自己的宝座,上身后仰,修长的大腿交叠而坐,自上而下俯视洛与书,眼神如刀,迫人的气势直逼人的面门。
而她脚边安静食梦的 魇兽,此时也拱起身子,龇牙咧嘴,怒目而视,做出攻击之态,似乎下一刻就要扑上来,将洛与书撕咬粉碎。
绯夜仙君都要礼让三分的一境之主,发起怒来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
她冷哼一声:“你这是在威胁本座吗?现在谁求谁办事,你还没有搞清楚么?”
“并非威胁。”
境主气势凌厉,但洛与书却没有一丝胆怯,目光与境主对上,坦坦荡荡。
“未经师叔应允便擅自以他来做交易,本就不敬,境主总不能借弟子之手行事,却连缘由都不让弟子知道。”
他一介晚辈,脊背笔直,有理有据,气势上居然不输境主。
真是绯夜教出来的好徒弟,茅厕里的臭石头一般,简直和年轻时的绯夜性子如出一辙,一模一样。境主心里暗自腹诽。
“也不是什么大事。”
境主的气势蓦然卸了下来,显然并未打算与洛与书多对抗纠缠,大方说了。
“不瞒你说,这枚梦网,曾是许久之前,本座赠与一位友人的。”
友人?洛与书凝眉,脑海里响起无梦之境里,傅潭说翻找出织梦网时当日的话:“这枚法器,是从前一位前辈赠与我的……”
他眉目稍敛,缓缓抬起手臂,将手心里那座水晶小人递过去。
那是一种很特殊的材质,像水晶,又不似水晶那般晶莹,似琉璃,又没有琉璃那般坚硬。约莫半个手掌那么大的一块,雕琢出一个小人的模样。
那小人小小的一只,抄着手呆呆坐着,眉眼弯弯,憨态可掬。
境主接过,拿在手心里认真一看,略有些讶异:“留影珠的材质?这是你自己雕刻的?”
留影珠都是一小颗一小颗的,料子最是脆弱,一捏就碎了,眼下这么一大块料子雕刻出这般精致小人,且小心保存完好,也不晓得要耗费多少心思。
洛与书没有说话,境主轻轻点了点留影小人的脑袋,储存在小人之中所保留的影像便清晰投映出来。
入目是一张稚嫩的脸,约莫还是个孩童,个子小小的,在一群比他高一头的少年里显得格外娇小。
他抱着半人高的剑,缩在队伍最后,前面是师长朗声教导,身侧人都认真听着,他却垂着脑袋耷拉着眼,小鸡啄米一般点着脑袋,显然是在偷偷打瞌睡,已经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境主的目光紧紧锁在影像之中小孩的脸上,肉乎乎的一团,看不出什么来,但那双葡萄似的眼睛黑黑亮亮,格外漂亮,是一眼便能看出日后殊色的漂亮。
场景变换,孩童长成小小少年,他活泼好动,留影水晶里记录的他,不是下水摸鱼就是上树捕鸟,拿着铲子挖泥巴,耍木剑,把珍贵的花草砍的稀巴烂;一会儿又脱了衣服下水,爬上来时整个人都水淋淋的,光着脚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弄得浑身都是泥巴,脏兮兮的,小傻子一样。
境主目不转睛看着,整个人几乎一动不动,完全沉浸在珍贵的影像里。
少年漂亮的脸蛋愈发长开了,明媚可人,唯一不变的,还是他顽劣的性子。
画面中似乎是犯错受了罚,他被关在一间光线昏暗的房子里,面前是几排灵牌,供奉着烛火,瞧着都瘆得慌。而他孤苦伶仃跪在牌位前,瑟缩着,惹人怜惜,弱小又可怜。
然而门一关,人一走,他立马变了脸色,整个人往地上一瘫,开始从纳戒里往外掏装备。软垫,摊子,卤水鸭,话本……
他躺在垫子上,翘着二郎腿,一边啃鸭腿一边看话本,嘴里还叽里咕噜骂骂咧咧,整个人悠哉悠哉,祖宗们面前这么嚣张,什么可怜弱小无助,简直是判若两人。
门被推开,似是有人进来,他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毯子将所有东西一卷推进灵桌底下,半秒钟的功夫一切消失,他老老实实跪在牌位前,垂着脑袋似是在反省,舌尖却偷偷跑出来,舔了舔嘴角的油花。
冷硬如境主都被逗笑了,然而这还不是最好笑的。有个画面是静谧祥的湖边,绿树碧水蓝天白云,陌生的一男一女于树下依偎,卿卿我我。
两个人似是热恋中的情人,你侬我侬,几乎到宽衣解带的地步。境主眨眨眼,并没有看到熟悉的少年,正疑惑着,却见茂密的枝叶随风而动,随后庞然大物自天而降,猝不及防,掉下来的少年人脸色呆滞,正正好好,砸在男人的怀中。
姑娘惊叫一声,拢起衣衫,扭头便跑,而那剩下的男子与少年尴尬地四目相对,脸都绿了。
境主险些笑出声。
记录下这些的人,显然是躲在暗处,影像里的少年永远只有远景,没有正面的近脸,正如记录者的视角,从不靠太近,只远远地遥望守候。
趣事,糗事,不仅这些,也有少年不开心的时候。
他似乎身子不怎么好,经常生病,躺在床上,嘴唇苍白,脸颊却泛着病态的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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