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哈哈……”
傅潭说又笑喷了,他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出了泪,眼睛湿湿的,红红的看向洛与书:“也没别的事,就是,我捉弄你的族人,你不会生气吧?”
洛与书方才浑身的戾气,蓦然就消失了。
他以为捉弄他的族人他会生气吗。
才不会生气呢。
虽然身为洛家人和身为大师兄的面子让他当时冷着脸教育傅潭说,但是心里,他还是很想说一句崩了他人设的话:干得漂亮。
如果让洛与书回忆,那大概就是,那天他被一个无形的罩子困住,看不见摸不着,莫名其妙突如其来困住了他,感受不到外面的世界,听不见外面的声音,他恐慌极了,但是傅潭说出现,“啪”地一声,就把罩子敲碎了。
清凉的裹挟着桂花香气的风顺着口中钻进来,灌进罩子里,和风一起吹进洛与书耳朵里,是他第一个听见的声音。
傅潭说得意又狡黠的笑。
自那天之后,一切都好像不一样了。
夏日门窗大敞,他于寝殿后的花园里扑蝴蝶,将重安宫一群小弟子使唤来使唤去。
有弟子小声道:“我们这般,会不会吵到大师兄用功读书?”
“怎么会呢。”傅潭说大惊,看向洛与书的寝殿,意有所指,“真正用功的人,心静如水,才不会被外界干扰,纵然身处闹市,也犹如身在静房。”
“你说是吧,嗯?”
身在“闹市”的洛与书直接气笑了,某人说那句话时刻意拔高的声音,不知是在点拨“谁”。
偏偏某人还没有些自知之明,前来扒洛与书窗户,偏在他忙的时候骚扰他;“洛与书洛与书洛与书……”
“你怎么不理我?”
洛与书手下笔墨不停,他忙得很,才没有时间跟傅潭说瞎扯。
“洛与书,你怎么不说话,你嫌我烦了吗?”
洛与书面无表情,置若罔闻。
傅潭说扒着窗户,拿着树枝做成的小棍子戳洛与书的手臂,喋喋不休,不依不饶:“我很吵吗?嗯嗯嗯?”
洛与书脸色淡淡的,要驱赶他走,心里却想说,他不吵,也不烦。
他永远不会嫌他烦。
在那些无人问津的空荡荡的日夜,有人叽叽喳喳,喋喋不休,陪伴了他整个寂寥的岁月。
旁人说他为人冷漠,家人说他冷心冷肺。
可是在他最渴望亲情,友爱,最渴望陪伴的时候,是他们先推开了他。
只有傅潭说,他不介意他的冷漠,他的严苛,他如冰似霜的外壳。
尽管这个人,脸皮厚,小聪明,顽劣,又无赖。
但是,是他主动踏进洛与书的世界的。
而这样的主动,恰恰是口是心非的洛与书所需要的。
久远的记忆,不知道为什么会在临死之前出现在脑海里。
原来在他潜意识里,那一天是那么重要么,重要到他快要死了,却还在意识残存的时刻,见到了少年时的傅鸣玉,也见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洛与书,你听着,你不能死。”
他听见傅潭说含着哭腔的声音,那声音好遥远,远地好像来自九重天外,可是又那么近,近的好像就在耳边。
“你是要做仙君的人,你自年幼便入蓬丘,日复一日勤学苦练这么多年,不是为了救一个没用的我,葬身在这里……”
那是傅鸣玉在说话吗,还是他的幻听,他的幻觉?好笑,傅鸣玉,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你会活下来,你会长命百岁,你会继承下你师尊的衣钵,成为蓬丘鼎鼎大名的重安宫仙君。你会护佑苍生,保一方太平,你要做你想做的一切,你的功德将被世人铭记……”
他语速好快,好像在着急什么。洛与书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是眼皮十分沉重,不仅眼睛睁不开,整个身体都好重,仿佛鬼压床一般,动弹不得。
不对,傅鸣玉为什么要说这些?这些从不像是出自于他口的话,却这样郑重认真地说出来,分明像极了……遗言。
傅鸣玉,你要做什么?!
“你会有许许多多徒子徒孙,他们不像我,他们从不敢惹你生气,也不会忤逆你……”
不,别再说了傅鸣玉,别再说了……
“或许你还会有可爱的孩子,和一位温柔的夫人……”
才不会啊,笨蛋,你在说什么……
洛与书感觉一双手温柔地捧起自己的面庞,滚烫的泪滴落在自己脸上,和那泪一起落下来的,还有……一个羽毛般轻盈的吻。
“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我一定要告诉你……”
傅潭说语气坚定,一字一句。
“我很久之前,就喜欢你。”
“轰---”仿佛有什么自洛与书脑海里炸开,饶是一向沉静的他,此时也被炸了个头晕目眩,头昏脑涨。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傅鸣玉甘愿赴死,所以这一大堆,字字皆是真心。
洛与书胸口闷痛,可是他为什么要趁他昏迷,趁他听不见,才告诉他呢?
他的真心,就那么见不得人吗?
洛与书用尽全部力气,试图抬起手,拉住傅潭说的手臂,告诉他,不要走,不要去……
可是,一切都是那么无力,他留不住,动不了,此时他最清醒却最没用的,就是他的意识。
傅鸣玉还是走了。
他那懦弱的废物小师叔,居然要站在他身前,勇敢地保护他了。
晶莹温热的液体自眼角缓缓滑落,傅鸣玉急匆匆往外走,炸掉壁洞,掩埋法器,完全没有注意,深度昏迷的洛与书,缓缓动了动指尖。
而后,意识模糊,坠入无底深渊。
第116章
阳光爬上床沿, 一只洁白无瑕的手静静搭在床边,指尖微微颤抖。他皮肤本就白皙,在日光照耀下莹润着光泽, 半透明似的。
前来送药的弟子刚放下碗,抬眸便与床上一双琉璃般明净的眼眸对上, 他猛地倒退两步,不小心带翻了药碗, 泼洒一地黑褐色的液体。
“大师兄……大师兄?!”
他嘴瓢地快要说不出话来,他兴奋地奔出门去:“大师兄醒了!大师兄醒了!”
洛与书缓缓眨着眼睛,许是昏睡太久, 他视线还有些迷茫。这个梦太过漫长, 长得他都快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傅潭说, 对, 傅潭说呢?
他艰难以手臂支撑起身体,从床上爬起来,环顾四周, 是熟悉的重安宫。而记忆的最后, 是远在千里迢迢之外的辛山, 他竭尽全力斩杀一只蜘蛛,而后陷入了昏迷。
他回来了?傅潭说呢?
当归当梧刚冲进门,便见大师兄已经下了床,乌发垂下几缕,衬着苍白脸色, 他丝毫没有注意震惊在原地的两位弟子, 推门而出,直接去了隔壁傅潭说寝殿。
绯夜仙君正在这里守着。
傅潭说静静躺在绯夜仙君为他特意准备的玉床上,玉床晶莹剔透, 泛着温润的光泽。这是灵玉打造的,仅仅是躺在上面,便能得到源源不断的灵力滋养。
旁人有一块灵玉傍身已是裨益无穷,绯夜仙君不知从哪直接找了这么一张大床回来,足以瞧出对傅潭说的看重。
而傅潭说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双眼闭着,安安静静躺着。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伤痕,一双手缠满了白色绷带,和洛与书比起来,他外伤严重,此时他一动不动,像个破碎的玩偶。
上一次他这般毫无生气,还是许多年许多年之前,他自钟灵山重伤那一次,经脉具碎,绯夜仙君以上好的灵药灵丹,养了他许久许久,才堪堪将人养回来。
洛与书胸口酸涩,那一次,是因为他的疏忽,不曾想这一次,竟还是因为他没护住。
潺宿,澹台无寂,多巧,傅潭说两次重伤,皆是因为屠罗刹的这两大护法。
他缓缓走近玉床,双眸泛红,却是先下跪与绯夜仙君请罪:“弟子未护好师叔,请师尊责罚。”
“快起来,你才刚醒,跪着做什么。”爱徒伤势也不轻,绯夜仙君怎能怪罪,将人扶起,微微一声叹息,“本座不怪你,你们二人昏睡这么多天,当日之事现在也不甚明了,本座问你,辛山坍塌之事,你还记得多少?”
洛与书缓缓摇了摇头:“弟子并不知辛山坍塌之事,在此之前,弟子便已经体力不支昏迷过去,此后的事,便全无印象。”
“你可知,辛山坍塌之时,是鸣玉的法器护住了你。”
“弟子知晓。”洛与书微微颔首。他于床上昏睡不醒那几天,也曾听见身侧弟子所言,被发现的时候,傅潭说几乎浸泡在血泊里,而他却被护在法器之中,逃过一劫。
绯夜仙君视线落在床上病人脸庞之上,流露几分欣慰和复杂:“我们鸣玉,竟也学会保护旁人了。”
洛与书胸口愈发难受,好像有什么堵住似的,让他呼吸不畅,沉甸甸的疼。
他缓缓抬眼,再转首时,已流露几分锋芒:“你们所去之处,布满了屠罗刹的陷阱,可辛山坍塌之时,方圆十里皆弥漫鬼气。”
数十年之前,傅潭说在钟灵山落入潺宿手中,拼死逃出,被发现之时,钟灵山亦是鬼气弥漫。
洛与书微垂的眼睫一颤,抬首看向师尊,莫名觉得师尊眉宇间萦绕愁绪,似是意有所指。
多年师徒,似乎轻易便知彼此所想。
他屏气凝神,拱手禀报:“设下陷阱,暗杀弟子与师叔的,是屠罗刹左护法,除此之外,弟子未见任何他族之人。”
绯夜仙君替傅潭说掖好被,缓缓起身向外走,“你的话固然可信,可惜……”
洛与书随师尊走向外室,跟着“可惜”两个字顿了一顿,便听师尊开口:“可惜,可惜屠罗刹已经扬言,与他合作,趁妖域大乱,浑水摸鱼,一同刺杀我蓬丘弟子之人,是鬼族之人。”
洛与书不解:“鬼族?鬼族何人?”
鬼族凋零,几大氏族近乎灭绝,本就没多少子民了,且蜷缩于鬼蜮那等烟瘴之地,自身难保,怎么可能与屠罗刹合作?
何况,自鬼姬死后,鬼族哪有叫得出名来的人物,能和屠罗刹合作?屠罗刹又不是蠢的。
刹那间,洛与书似乎感受到师尊瞬时释放的怒气,那强大的威压震得人胸口憋闷,呼吸一滞。好在只是一瞬,绯夜仙君强压下去火气,语气冷下来:“姬月氏鬼姬之子,封灵少主。”
洛与书瞳仁骤缩,巨大的震惊让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咽下一口气,平静心绪,仍是难掩诧异:“那位鬼姬……真的留有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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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姬之子,封灵少主出山之事迅速传开,在这六界动乱的关口,又好似沸腾的铁陀砸进水面,掀起波澜。
提起鬼姬,数百年之前被那疯魔一般的女人碾压的恐惧再次浮上仙门众人心头,年纪大一些的前辈已是满面愁容,而年纪小一些的不曾见过鬼姬当年威风,但也听说过鬼姬当年传说。
那个女人死后百年,一切都已经沉寂,很多人都不愿再提。
可是辛山一案,将蓬丘绯夜仙君爱徒害成重伤的屠罗刹魔君亲口承认,他已经和鬼姬的子嗣封灵少主联手,向蓬丘为首的仙门宣战。
一时间,仙门大乱,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鬼姬之子?鬼姬死了几百年了,什么时候留下的孩子?
再者,如果真留下了子嗣,这么多年了,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怎么就偏偏现在传出了风声?这消息是真的假的?
最后,妖界的事尚未解决,如果什么封灵少主真的是鬼姬的孩子,一旦与魔族屠罗刹联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当年整个仙门损失惨重,牺牲了那么多人才彻底抹杀了鬼姬,现在又蹦出个孩子,腥风血雨,真的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无渊海,封灵阁。
为首的一男一女焦灼地打转,事情愈发发酵,少主也联系不上,他们封灵阁低调避世那么久,现在却重新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已经有不少人前来打探,鬼姬有个孩子这件事到底是真是假了。
灵贰气的一拳狠狠落在墙壁上:“屠罗刹怎么知道少主的事?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不仅说鬼姬有个孩子,居然还给那孩子起了称号叫“封灵少主”,真是奇了怪了,他们怎么不知道自家少主还有个这个称号?
灵叁小声道:“可是,可是那日,辛山上确实残留咱们少主的气息,难道少主真的……”
那惊天动地的一招,也只有鬼姬的嫡系能使得出这一击。
“呸呸呸,怎么可能,少胡说八道……”灵贰脸色煞白,少主若是真破了封印,再回去蓬丘那等地方,那无异于,羊入虎口,进了狼窝。
她越想越害怕,猛地站起来:“不行,我得去一趟蓬丘。”
“你疯了?”灵壹将人按下,灵贰又弹起来:“我们始终联系不上少主,谁知道少主是不是已经……”
“冷静!”灵壹沉声,“少主的事情,只有我们封灵阁至亲至近之人才知晓,就算是娘娘的外祖家祗天氏,都不知晓这件事情。屠罗刹又是从哪里来的消息?”
别说尚有亲缘关系的祗天氏了,就算是他们封灵阁,他们姬月氏,也有相当一部分人并不知晓少主的存在。鬼姬娘娘临走之前一切都安排妥当,这么多年都没有纰漏,瞒得死死的。
“何况,即便谣言是这般传的,他们又不曾亲眼见过少主,我们咬死不认,谁又知真假?”
“越到这个时候,我们越要冷静。屠罗刹打压我们这么久,那魔君恨我们入骨,即便少主真的回来,他们又怎么可能与我们联手?依我看,倒是屠罗刹故意试探,引我们自乱阵脚的成分更大些。”
在灵壹声声句句里,灵贰才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是我急躁了。”
屠罗刹实在奸诈,尤其是现在这位魔君,虽然名声不显,却更是诡计多端。
灵壹坐下来,长叹一口气:“当务之急,还是阻止流言肆虐,不要影响少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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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丘,重安宫。
洛与书的疑问,显然是整个蓬丘乃至仙门的疑问。
那位鬼姬,真的留有子嗣?
绯夜仙君面色平静,没有说话,可敏感如洛与书,却敏锐察觉,师尊的情绪似乎低落下来。可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让洛与书甚至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绯夜仙君声线冷清,“无罪之巅一战后,鬼蜮只剩下老弱妇孺,即便鬼姬有后代,又能成什么气候?”
“倒是屠罗刹,这些年进入中原,扩张声势,愈发猖狂了。”
提起屠罗刹,洛与书握紧了拳:“这次是弟子疏忽,不慎落入埋伏,弟子保证,不会再有下次了。”
毕竟谁也没有想到,区区一个辛沂乡,竟然能惊动魔君亲自去做阵。洛与书与那魔君并不熟悉,与老练的魔君相比还是稚嫩,绯夜仙君也没有怪罪洛与书,只是多提点了几句。
他看向面前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儿,语重心长;
“千霜,你伤未痊愈,修为还停滞着,其余的琐事先放一放,不要管了,趁这个机会,去解决心魔的事吧。”
总不能一直拖着。
闻言,洛与书一怔,视线却下意识停留在沉睡的傅潭说脸上,欲言又止。
绯夜仙君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有本座在,鸣玉这里,你就不必担心了。就算你留下来,他也醒不过来。”
洛与书脸色黯然几分,他后退一步,与绯夜仙君拱手告退:“弟子遵命。”
心魔的事他还没整明白,即便伤势恢复,他的修为依然还是停滞不前。
那样的他,又谈何好好保护傅潭说。师尊说的也没错,事情总是快些解决的好。
他自傅潭说寝殿退出来,即便伤势未痊愈,但立刻着手准备,前往无梦之境,寻找境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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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遥远的魔君寝宫。
四壁燃着长明灯,宽敞的大殿光线昏暗却极尽奢华,随处可见金镶玉的石壁台阶。帷幔地毯,入眼的装饰尽是紫色,自浅到深,一个紫却能紫出十几层不同层次。
魔君喜欢这种华丽尊贵的颜色,据说,上一届魔君,也喜欢这样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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