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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丘,重安宫前。
沈双双红了眼眶,瞧见阮清舒第一刻,她就压不住火气,扑上去攥住阮清舒领口,厉声质问:“你们不是派人去了吗,洛师兄和鸣玉怎么还能伤成这样?即便打不过,也不至于一点消息传不回来!”
“对不……”
“你明知道那姓詹的出言不逊,不乐意去救鸣玉,你还让他去,你安得什么心?”
阮清舒的道歉声戛然而止,沈双双双目泛红,凶悍地瞪着他,那样焦急。
“够了,师妹,不要迁怒他人。”赵秋辞攥住沈双双手腕,逼她松开了阮清舒领口。
辛山发生了什么还未可知,双双这般揣测确实有些伤人心了,大家虽然是不同宫处,但都是蓬丘弟子,赵秋辞代她道歉:“抱歉,阮师弟,双双只是一时着急,并无恶意。”
阮清舒苦笑一声,面上浮现一种悲怆的神色:“是我不好,当时被绊住了手脚,没有亲自赶过去。”
“这不怪你,师弟不要自责。”
阮清舒也是有职责在身,自然不能放下手中所有到辛山去,人手紧张,阮清舒已经分了部分人去,于公于私,阮清舒都已经做得不错了,无可指摘。
沈双双被师兄制止,忍不住崩溃的情绪,伏在赵秋辞肩头,呜呜哭了起来。
傅鸣玉,浑身都是血,经脉俱裂,灵府破损,修为被废,就连洛师兄,都没有伤的那么重过。
现在两个人双双昏迷不醒,她怎么可能不着急,不难过。
阮清舒凝视着她的脸,她盈满泪水的双眸和通红的眼眶,蓦然失笑一声。
“双双。”他唤她的名字,却发现满嘴都是苦涩。
沈双双被叫了名字,回头看他,泪眼朦胧,两两相望。
“你从前说,我不够喜欢你,才理所当然弃我而去。”衣袖之下的拳头握紧,一向温润的阮清舒,也在此时红了眼眶,“可是你又何尝不是一样。”
他轻笑一声,“你看,你对好朋友,都是这样百分百地上心。”
可是对他,似乎都不肯付出一半的真心。
没有对比,落差感便不会如此强烈。他见过双双为旁人焦灼难捱,便知自己于双双的分量,不过尔尔。
沈双双怔住,身侧赵秋辞与楚轩河两个人直接石化,转过身权当自己不在场没听见。
阮清舒苦笑一声,拱手告辞,匆匆离去,脚步似乎都虚浮了起来。
沈双双回头,楚赵师兄都在看她,她尬住,慌忙移开视线:“我去看看鸣玉有没有醒。”
言罢,她提起裙角进了重安宫里。
“哎呀,阮师兄这人,这种时候跟双双说那个做什么。”楚轩河一想到他俩曾经有过一段羁绊,现在又那般情深义重的样子就浑身发毛。
若不是他们四个从小玩到大情谊深厚没什么男女私情,他真的会怀疑阮清舒是不是因为双双才对傅鸣玉嫉妒到蓄意报复。
当然,阮清舒看起来光明磊落,并不像那样的人。
久久等不到师兄附和,楚轩河歪头;“师兄,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我只是有些奇怪。”赵秋辞若有所思,“发现他们二人的时候,洛师兄被藏在法器之中,虽然伤重,但山崩地裂之时并未受到伤害。”
而傅鸣玉就不一样了,浑身都是伤,血肉模糊,又是被炸伤又是被雨淋,一看就没少受罪。
楚轩河挠了挠脑袋,不明所以:“可法器是鸣玉的,一定是鸣玉用法器保护了洛师兄。”
赵秋辞摸摸下巴:“嗯,我总是感觉,若是按照平时,被保护在法器之中的人,应该是鸣玉才对。”
他倒没有谴责洛师兄的意思,只是以往,傅鸣玉才是那个被保护的人,现在颠倒了过来,他有些奇怪罢了。
不像是一向胆小又怕疼的傅鸣玉会做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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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属下办事不力,请尊上责罚。”
辛山遗址,澹台无寂单膝跪地,拱手请罪。
而他面前,是一位从未出现过在众人面前的长发男人。
男子三千青丝随意披散着,未用一冠一带,瞧着极为洒脱。他身姿欣长高大,宽肩窄腰,一身紫色华服精致而华贵,他五官深邃浓烈,是极具攻击性的长相,但剑眉星目,眉宇间的英气中和了五官的那一抹妖色。
他没有佩戴任何首饰,也没有携带任何兵器,可他站在那里,便浑身散发着让人臣服的贵气。那是一种外缘容和,但内里却如剑似刃的王者之气,天然高人一等,饶是锋芒毕露如澹台无寂,那样傲然强盛的人,此时面对他,也自甘屈低。
这样的人,好似生来便不会成为一把锋利的利刃,或者一把强大的武器,而是成为武器的主人,站在幕后操刀的手。
大雨已经停了,山上还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被腐烂的味道,若是嗅觉敏锐,此时还能闻到一丝丝血腥气。
紫衣男人背着手,兴致勃勃在废墟上走来走去,不知在寻找些什么。
“起来吧无寂,本座没有怪你。”他声音是懒懒怠怠的,“毕竟谁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他抬手,面前的岩石被直接掀飞,碎石之下,埋藏着半截巨蛛紫黑色的身体。他上前两步,丝毫不介意恶心,直接将巨蛛残肢提了起来。
伤口处是发黄的不知名液体,混着丝丝血迹,外表完好,可里面已经全部腐烂了。紫衣男人眯着眼,仔细打量。
“无寂,你觉得,会是谁呢。”他轻轻开口。
“禀尊上,那样的力量,非我族类,天下有之者甚少,属下幼时曾见识过。”
能把一座山炸成这样的人,天底下六界之中加起来都屈指可数,现在又要排除仙门,排除魔族,妖族……澹台无寂咽下一口气,目光投向地上的巨蛛尸体。
“能做到这般,大概只有鬼姬。”
听到“鬼姬”两个字,紫衣男人直接捏碎了手里的巨蛛尸体,腥臭的味道直冲耳鼻。
他甩甩手,轻描淡写:“不会的,鬼姬已经死了。”
澹台无寂皱眉:“可这也并不是封灵阁那群杂碎可以做到的。”
现在的封灵阁已经不是当初跟鬼姬打天下的封灵阁了,元老级的大多赴死,剩下的都是年纪不大的小孩。
鬼姬的封灵阁若是有如此强悍之人,就不会被他们屠罗刹压得死死的了。
“是啊,鬼姬已经死了。”紫衣男人低声呢喃,“如她一般,可以用的出鬼姬的绝杀,继承她的力量,轻而易举碎了本座布下的阵,又会是谁呢?”
紫衣男人转头,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上次潺宿前去那座鬼冢,不是在墓前碰到了几个蓬丘的弟子么?”
那件事,澹台无寂自然也知道。潺宿失手打碎了尊上交给他的血,回来还跟他抱怨,他欺负了他的师弟,澹台无寂还教训了他。
紫衣男人恍然大悟,如梦初醒:“本座就知道,一般人无事去鬼冢做什么,没有血,他们不可能进的了鬼冢的门……那个人,一定就在他们中间。”
澹台无寂眉眼低垂,随着鹤惊寒的话语,脑中仿佛有一根弦骤然拉紧。
会是谁,是谁呢?
他一直守在这里不曾离开,可进入辛山唯二的可疑人物,便是他亲手放过的----洛与书,和傅潭说。
第115章
据说, 人死的时候,躯体无法动弹,所以意识会回到自己最想归去的地方, 见到自己最想见的人。
洛与书睁开眼的时候,嗅到了阵阵桂花的香气。
金秋九月, 丹桂飘香。他看到灰瓦白墙,小桥流水, 一群小孩子吵吵闹闹从岸堤上跑过,远处是蓝天白云,林间飞过成群的鹧鸪和白鸽。
那是他年少长大的地方——洛川水乡, 他许久不曾回去的故乡。
或者说, 该是他记忆中的故乡。
“洛小少爷, 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哦, 你又逃课了?”
眼前是一群约莫七八岁的小男孩,他们身着绣着洛家族徽的衣服,似乎都是洛家的后人。
“逃课怎么了, 你以为像你一样吗, 他可是族长的儿子, 夫子才不会管呢。”
“族长的儿子就是好。”
“好气哦,我爹怎么就不是族长……”
稚嫩的声音叽叽喳喳,童言无忌,他们不会拐外抹角,有什么说什么。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就离开了。
小洛与书从地上爬起来, 慢吞吞走了回去。从此便不逃课了,他不想被人说有“特权”,不想被人频繁提起他作为洛氏族长的爹。
可是坐在课堂上, 他还是百无聊赖,不是出神,就是睡觉。
夫子忍无可忍:“不要以为你是族长家的公子就可以肆无忌惮!”
小洛与书懵懵懂懂:“可是你讲的都太简单了,我早就会了。”
他不明白一个很简单的东西为什么要反反复复讲那么多遍,他身边的同龄人还像傻子一样搞不明白。
听他大放厥词,身旁的小孩们一阵唏嘘。
夫子惊愕,当场提问,小洛与书丝毫不怯,对答如流。
夫子不仅考课本,还考法术,任何一个招式,一个术法,小洛与书只要看一遍,便能学的大差不差。
夫子沉思良久,与小洛与书道:“你回去吧,老夫将亲自禀报给族长,洛氏家塾已经容不下你了。”
小洛与书惶恐,不知为何被驱赶,夫子解释道:“小公子天赋异禀,老夫才疏学浅,别说是老夫,整个家塾的师傅,恐怕都没有能教得了你的。”
带着这极高的评价,洛与书自家族私塾离开了。
一开始,于洛与书而言,“天赋异禀”四个字,似乎只是意味着不用再早起上家塾。
后来,洛与书才明白,这四个字,意味着今后大半辈子的孤独。
他不再与族人一起读书,他一日顶旁人十日,性子又冷僻不好相处,同辈们排斥他,都不跟他玩。这样的人们应该是被孤立的存在,但他毕竟是族长家的公子,旁人也不敢欺负他,招惹他,便冷着他,离他远远地。
冷暴力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是他不能理解,也无法释怀的东西。
天赋异禀的人总该有自己的际遇,十岁这一年,洛与书等来了他的师父,蓬丘尊贵的绯夜仙君。
于洛与书而言,好似终于有个实力强盛能教自己做自己的师父的人,但于洛家而言,这是几世都难得的际遇,甚至将会是他们洛氏一族,历史上的转折点!
仙门六大世家之间摩擦与利益纠纷不断,往上还有仙盟制衡。
洛与书作为世家子弟能拜入仙盟之首蓬丘,日后若能顺利成为仙君,洛家便跟着水涨船高,谁都得给三分薄面。
尤其……和绯夜仙君收徒一同而来的,还有那个传闻。
他洛与书,似是什么仙君转世,和蓬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为此,绯夜仙君才千里迢迢,屈尊亲自前来收他为徒,并许诺他以后将是仙君的传人。
一夜之间,父亲母亲似乎都改变了,自他踏入蓬丘起,父亲母亲便与他客气了起来,兄长姊妹,也不敢与他靠太近,明明是血亲,却刻意保持着尊敬有礼的距离。
那样的改变虽然细微,但年幼如洛与书,也依然感受的出来。
他们看他,不再只是看他们的孩子,弟弟,而是在看他们的希望,殷切的希望,洛氏全族的希望。
仙君转世,他们洛家简直是是祖坟冒了青烟,老祖宗烧了高香。
还未适应家人的改变,小洛与书就已经远离了家乡,跟随绯夜仙君来到了蓬丘。
对于功课,他不再懈怠,因为他有了一生学习的榜样,和为之努力的目标-----从严于律己的大师兄做起,成为未来重安宫一名合格的仙君。
他性子本就冷淡,成为大师兄之后更是不苟言笑,小弟子们都怕他,他不以为意,每日做好自己的事,勤学苦练,钻研剑法,向师尊请教,以及帮助师尊处理门派事务。
这些事,他从十几岁,还是个小小少年时就开始做了。
他以为日子会永远枯燥乏味,直到师尊,带回来了那位“小师叔”。
师尊严厉,却对那位师叔纵容,蓬丘规矩森严,却为他再三破例。
洛与书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如此懒惰之人。
上课上课,看两眼书本倒头就睡,练剑练剑,挥了两下就喊累。
洛与书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聒噪之人。
嘀嘀咕咕说小话,时不时就吱吱哇哇,嘴巴似乎没有闭上的时候,贪玩又爱作弄人,原本安静的重安宫,自他来了之后,简直是要被翻个底朝天了。
还有,那人最喜欢的,就是招惹自己。看自己动气,他似乎格外有成就感,格外开心。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师叔,简直为老不尊。
洛与书刚开始真的被气得不行,他以为,自己原本会讨厌这样的人。
可是后来他也在转变,他真正待傅潭说不一样,是那次绯夜仙君带他们二人,回到他的家乡洛川。
去时还幼子,归来已少年。
没有想象中父慈子孝的场面,父亲见到他时颤抖的手,最后却是给绯夜仙君先行了礼。
父亲与兄长皆忙着招待仙君,没他什么事,他独自步入后院,回到自己幼时生活的地方,也碰到了族中昔日同窗。
“他怎么舍得回来了……”
“怎么,你还看他不顺眼呢?”
“别自讨苦吃了,人家如今是仙君首徒了,你小时候就干不过他,现在还能比?”
“就不爱看他装模作样……”
纵然隔着不近的距离,但是敏锐的听觉还是让他将那些闲言碎语听进耳朵里。
昔日同辈之人还在修习洛氏功法,他却已经成了蓬丘的佼佼者,怎能不惹人嫉恨生厌。
如今他的身份,自然不会与那些碎嘴子计较,可他那时也不过是个少年,言语也如刀,轻飘飘扎进人心里,他也会疼。
旁人多年未归重回故地,纵然谈不上衣锦还乡,也该有亲朋好友的接风洗尘,可他却倍受冷眼,连一个真心祝福他的好友都不曾有。
他独自坐在一水之隔的亭子里,远远看着家塾里的同族子弟散学出来,二三人结伴而行,你推我搡,言笑晏晏。
而自己独坐于水池边,身侧是碧水荷花锦鲤,却没有一丝人声。
那样的场景,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于洛与书来说,似乎都是遥远。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蓦然涌了上来,将他淹没。
他自己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身边怎么如此安静。
安静,从未如此安静过。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洛与书蓦然起身,在原地打转,仿佛有什么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旁处热闹,他这里却死寂,一切都捉摸不到,整个人不自觉在那一刹那陷入了惶恐。
然而,这时,有什么从天而降,直接掉到了洛与书衣服上。
情绪被打断,他下意识拂落衣袖,定睛一看,那东西居然是一只花花绿绿的丑陋虫子!此时正 在地上扭动着身躯。
方才的寂寥与失落感一扫而空,那一瞬间,洛与书头发都要竖起来了,眼睛瞪大,浑身都难受地发抖。
这么个丑东西,居然掉在他的衣服上!他恨不得立刻将衣服脱了全部烧掉。
身后传来爆笑声,洛与书握紧了拳头,不用转身也听得出来,恶作剧的不是别人,正是随着师尊,和他一起从蓬丘过来的,傅小师叔。
“洛,洛小师侄……”傅潭说笑的肚子都疼了,“我在你家后山捉了好多这种虫子,想给你看看,一时没拿稳,才……哈哈哈哈哈哈,才飞出去的。”
少年洛与书重重转身,回头死死盯着傅潭说,眼神都能杀人了。
明知道他洁癖,最讨厌这种丑陋恶心之物,什么不小心没拿稳飞出去的,傅潭说就是故意的。
“你,你别这么吓人嘛,我其实,还有个事情要告诉你……”傅潭说挠挠脑袋,语气弱下来,“希望你不要生气……”
他话未说完,便听远处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一阵鸡飞狗跳,洛与书眺望过去,原来是方才碎嘴子的那些少年,步入长廊,檐下从天而降一箩筐的虫子,花花绿绿的丑陋东西几乎将几人淹没,饶是再硬朗的男子汉此时都叫出了鸡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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