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而,一面墙壁渐渐融化,黑暗而深不见底的漩涡显露出来。
闻人戮休紫色的瞳仁微动,他大步走向那面墙壁,看清了漩涡之中的景象。
墙壁之后,是另一间密室。说是密室并不准确,因为那并非是一个由人建设的空间,更像一个“茧”。
而茧外,是密密麻麻,足够布满整个宫殿的丝网,灰蒙蒙的,粘稠地混在一起。丝网里面混杂着一些未消化的碎尸残体,血糊糊的。
而在茧的中央,有什么东西被包裹着,像是某种心脏。
此刻,心脏正微弱地跳动的。
“蠶母……”闻人戮休目光恍惚一瞬,轻声喃喃,“你真的在这里。”
他上前一步,咬紧牙,眼里充斥着愤懑。
“他们居然这样对你。”
蠶母是活着的,但又像是死了。
如果喂给它食物,它会愈加强大,但是喂给它妖物,它慢慢就会失去自己的意识,陷入沉睡和昏迷。
他们需要蠶母,便维持蠶母的生命,却残忍地喂给它同类的血肉,让它永远难以醒过来。
所以他们找了蠶母那么多年,再也没有蠶母的一丁点消息。
原本该镇守妖域的蠶母,就这样在地底下屈辱地苟延残喘。
闻人戮休气的胸口起伏,眼底闪过怨毒。他抬手,紫色的妖力自指尖汇聚,还未等他对蠶母做什么,便觉手腕被一股力量拉住。
他顿觉不妙,猛然回头。
洛与书出现在他身后,手中仿佛握着无形的丝绸,而丝绸的另一段,正捆住了自己的手腕。
他试图挣扎,却挣脱不开。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正扶着洛与书的手,一步步走下台阶来。
傅潭说依旧噙着他那没有任何恶意和攻击性的温和的笑:“瞒着我们自己夜半独自行动,是不是不太礼貌啊,闻人戮休?”
闻人戮休被迫停下来,转身面对二人。他并不傻,很快反应过来,他们既然尾随自己到这里,便说明怀疑自己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轻笑一声,索性也不装自己天真烂漫的人设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傅潭说笑嘻嘻:“这不是刚发现吗。”
他背着手,走到闻人戮休身边,探头往茧里面看了一眼:“哇哦,你就是为这个东西,才来的皇城?”
“是。”既然坦诚布公了,闻人戮休也没再隐瞒,呼一口气平静心绪,“这是我们妖域的四大圣物之一,镇守北延岩地的白金蠶母。千百年之前不慎被盗丢失,我们找了它好多年。”
他眸子暗了暗:“你故意,利用我找到蠶母?”
“嗯呐。”傅潭说冲他wink一下,“不然你要走的时候我挽留你下来,难道还是因为舍不得你吗?”
闻人戮休:……
傅潭说大大方方承认:“我们自己动手还不晓得要有什么危险,何况,说起利用,你不是也利用我们进入皇宫了么?彼此彼此了。”
闻人戮休愣了半晌,才问:“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心思不纯的?”
“怀疑,大概是在皇城初遇你第一天吧。”傅潭说想了想,“这世间妖魔多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之辈,父子兄弟相争相杀,亦是常事。”
“而你为了族人,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单挑司天监,未免有些……太义重情深了。”傅潭说冲他眨了眨眼睛,狡黠地笑了笑。
“或许,你确实重情重义,不过我倒是更觉得,族人不过是一个你可以进入皇城搜查的理由,一个,你们与霍家掣肘的借口。”
“而且你留在皇城后,便不再急于解救你的族人。这里尸横遍地,这般惨烈,你也不见有所触动,既然没有那么在意同类的生死,想来也并非你所表现的那般仗义之人了。”
闻人戮休微微一顿:“我以为,你们仙门,比较喜欢这般重情重义之辈。”
没想到还是被傅潭说察觉出了异样。
他视线转向傅潭说,看着这个瞧着不怎么靠谱,他喊了那么多天的“哥哥”,他以为他单纯又好骗,没什么本事,现在才发现,是自己一直就没有真正了解他。
确实好伪装。傅潭说心道。仙门弟子当然会对重情重义的人多一些好感,双双不就真的信了么。
但他不一样……他为什么察觉不对劲,说来也好笑。因为他与闻人戮休,算是一路人。
事已至此,闻人戮休看向傅潭说,诚恳道:
“跟在你们身边,我确实目的不纯,但我没有害你们的心思,我只是想找到蠶母。”
“皇城内买卖妖族的事,与我无关,更与我们妖域无关,我们也是受害者。”
洛与书一直没有说话,只站在傅潭说身边,静静看着闻人戮休与傅潭说二人对峙。保持半步的距离,不远也不近,但闻人戮休知道,他随时在防备着自己暴起伤人。
他失落地笑笑,他本就没想对傅潭说出手。
“我当然知道与你无关。”傅潭说抱臂,“皇城内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不过那是另外一回事,今天来,只是想和你谈谈条件。”
闻人戮休握了握拳:“你们要怎样,要肯让我把蠶母带走?”
蠶母,他必须带回去。如果他们不放,他就要硬抢了。
“我们要求很简单。”傅潭说道,“你劝劝你的父亲,和霍家和解。”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这件事并不是我能左右的。”闻人戮休想了想,应下来,但是没有一口说死,“你不要高看我,我只能尽量为之。”
“如果两方和平,我们还是朋友。”傅潭说冲他灿烂一笑,“你也不希望,两边交战吧。”
那笑太刺眼,闻人戮休移了目光:“我会尽力。”
话音落,底面再次震动起来,傅潭说一个没站稳险些掉进那丝网密布的黏腻茧里,还好被洛与书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臂膀:“小心。”
傅潭说攀住洛与书手臂,后怕地后退两步:“好险。”
密室不是无故震动,震感消失的时候,在那偌大的灰色茧正中央,那颗“心脏”的位置,包裹着心脏的白色薄膜缓缓张开。
宛如一只,于黑夜中缓缓睁开的竖瞳。
丝网蠕动起来, 断肢残体跟着翻滚,像黏稠的液体一样涌向三人。
傅潭说惊愕:“这是要吃掉我们?”
话没说完便被洛与书抓住手腕,洛与书一跃而起, 轻巧带着傅潭说后退几步。
丝网铺天盖地卷上来,大有将三人裹挟进去吞掉消化的架势。
现在的蠺母没有神志, 只有捕猎的本能。闻人戮休惊愕住,即刻运作法力抵抗丝网攻击。若是嘎在自家人手里, 说出去还挺丢面子的。
洛与书与傅潭说都没有出手,有闻人戮休在,他们担心仙法刺激到蠺母, 反而不妙。
紫色光盾护在三人身前, 闻人戮休试图唤醒蠺母, 艰难出声:“第八代妖王闻人氏之子, 请蠺母归山。”
蠺母不仅对他不理不睬,灰白色丝网更加激烈地向闻人戮休攻击而来。双方各自加大了马力,紫光与白光在空中交织, 相互消磨, 化成点点碎碎的星芒簌簌飘落下来。
“姑奶奶, 能不能清醒一下。”闻人戮休被逼出痛苦面具,“你这样让我很没有面子啊。”
“你就是蠺母?噫,有点丑。”
清朗的女声蓦然响起,傅潭说三人被吓了一跳:“谁在说话?”
那声音仿佛很遥远,但又很近, 好像自头顶而来。
“是我。我便是白金蠺母。”
另一道声音亦是响起, 这声音要和缓很多,有些沙哑,带着岁月的沧桑。
老一点的声音接着道:“你将我带出来, 就是为了囚禁我?”
“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找到你。蠺母的白金比千年的灵芝更难得更有效,活死人,肉白骨,延衰老,促生长。”
“我需要你,所以委屈你,哪里也不要去。”年轻的女人道,“在我这里也没什么不好,我养着你。何况,即便放你回去,你在那岩洞中,也和囚禁没什么两样嘛。”
洛与书微微蹙眉,低声道:“是蠺母的记忆。”
闻人戮休在试图唤醒沉睡的蠺母,唤醒蠺母的意识,不知道为什么,蠺母的某些记忆流露了出来。许是蠺母身体构造太奇特,此时三个人被丝网罩住,居然可以断断续续听到那些残存的记忆。
这声音有些耳熟,傅潭说纳闷:“蠺母是在跟谁讲话?谁囚禁了它?”
蠺母压着怒气,语气平平:“如果你要救人,我可以帮你。”
“我不要救人。”女子笑了笑,斩钉截铁,“我要长生。”
蠺母似乎看到了什么,语调陡然拔高,透着不可思议:“你这是逆天而行,你疯了,你……你不可能做到,你这是在找死……”
女子笑声灿烂:“那就不劳您费心了。”
声音断断续续的,众人听不太清。傅潭说小声道:“为何只有声音,要是能看见画面就好了。”
这吃瓜吃一半的感觉真的太让人抓心挠肝了。
一片嘈杂里停顿了许久,那不知名的女子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像是过了许多年,和方才众人听到的娇俏一点的女音相比,此时的她像是 变了一个人,蓦然就沉稳下来。
“你自由了。”
蠺母没有动。
“怎么,你不想走吗。”女子笑容很轻,“我可养不起闲人了。”
蠺母嘲笑:“于你有用的时候,便好吃好喝供奉,现在你用不得,便成闲人了。”
“你放弃了?”蠺母的声音显然颇为玩味,追问,“还是认命了?”
女子不理会它:“门开着,你可以走了。”
蠺母笑起来,“你知道,我活了多久了吗。千年蠺母,我比你的年纪还要大。我守着严寒之地,千百年,在你这的区区几十年算什么,不过我喘息一瞬罢了。”
“妄想逆天改命的人,我见过许多,无一例外,他们都失败了。”
“那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女子声音渐冷:“你想要看我的笑话?”
“并没有。”蠺母悠悠道,“陪了你这么久,你也该让我看到一个结局吧。”
蠺母的记忆戛然而止,与此同时,与闻人戮休对抗的丝网开始收缓了力道,潮水一般退回去,闻人戮休松了口气,苦着脸:“姑奶奶,我是闻人大彪的孙子,您醒了吗?记得闻人大彪吗?”
蠺母被偷走的时候,闻人戮休还没有出生,那时候妖域的妖王,还是他的爷爷呢。
像是在呕吐一般,丝网里裹挟着那些血肉模糊的断肢残体,居然慢慢被吐出来,灰色的丝网颜色渐渐变浅变淡,渐渐明亮起来。
被薄膜保护的“心脏”,更像是一只眼睛,它缓缓地蠕动,褪去白翳。傅潭说居然神奇地感受到,它汇聚起了视线,扫视着面前的三人。
那视线扫过傅潭说,骤然一缩,似乎带着些不可置信,而后落在洛与书身上,蠺母居然发出了声音,许是太多年不曾说话,这声音极度苍老和嘶哑,像是磨砂石蹂躏着人的耳朵:
“谢……辞……霜……”
说的不清不楚,但是还是让人捕捉到那个“霜”字。
傅潭说惊讶:“洛与书,它怎么知道你小名叫千霜?”
“不是千霜。”洛与书皱起眉,“他说的不是千霜。”
傅潭说竖起耳朵,还想再仔细听,但蠺母似乎支撑不住,再度闭上眼睛,薄膜与丝网层层包裹上来,重物轰然落地,闻人戮休赶紧上前,趁机将蠺母收入自己所携宝器之中。
他终于松口气:“谢天谢地。”
回去能给他爹一个交代了。
他收好宝器,警惕地看向洛与书二人,生怕有人来抢。
傅潭说抱臂:“皇城买卖妖宠已经有近十年,你们为何现在才找上门来。”
“世间妖族千千万,多的是无名散妖,并不是所有妖族都归我们妖域管辖的。”闻人戮休理直气壮,“这次若不是霍家将手伸向我们同族,我必然也不会追来皇城。”
“是啊,这不就很蹊跷么。”傅潭说面容冷静,“你就没有想过,是旁人故意要引我们而来,齐聚皇城呢。”
闻人戮休不解:“故意?为什么?”
傅潭说摇了摇头,看向洛与书:“咱们去找你兄长吧。”
即便方才坦诚相待,险些撕破脸,但事情并没有结束,闻人戮休想了想,还是厚着脸皮,跟上了前面已经走远的二人。
然而令人震惊,说是去找洛与书的兄长监正大人,二人所行的方却是皇宫内某座宫殿。
是……九公主的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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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公主寝殿此时已经乱作一团。
一向端庄得体的公主此时毫不优雅形象全无地滚在地上,腹中似有火在烧,又似有什么在刨,剧烈的疼痛让她生不如死,额前碎发被汗濡湿湿淋淋地贴在额头上,大颗大颗汗珠仍然不断地落下来。
而在她面前站着的,正是她恋慕的监正大人。
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洛与止看到眼前这一幕,仍然心头震动。
“你走……你走……不要看我……”
纵然被疼痛折磨,玖薇第一反应还是不想要心上之人看到自己的丑态,苦苦哀求他离开。
而洛与止不动,又是夜半突然前来拜访,玖薇才反应过来:“你,你是故意的?”
今夜,心上人上门,玖薇只顾着满心欢喜,梳妆打扮,完全忽视了他此行怪异之处。
洛与止明确拒绝她,一向避嫌,这次怎么会在晚上突然前来,岂不是落了人口舌。这并非洛与止会做出来的事情。
现在玖薇才反应过来,他到底是有目的的。
侍候的宫女一窝蜂地围在玖薇身边,慌张地要去喊太医,被她强硬制止:“不可叫太医。”
继而,她面容扭曲,黑色的条纹在白皙的肌肤上若隐若现,形如鬼魅,原本围在它身边的宫女,被吓得尖叫一声,不由自主后退,远离了她。
唯有她贴身的大宫女没有惧怕,依然守在她身边,流着眼泪替她擦去额上的汗珠。
“只,只是副作用……”她喃喃自语,安慰着自己,“挺过去就没事了,挺过去就没事了……”
“你总要付出点代价,挺过去就没事了……”
牙齿死死咬着下唇,鲜红的血涌出来,顺着下巴滴滴答答淌落下来。
洛与止蹲下身,拿过宫女手中的帕子,替她擦去殷红血珠,眼底有所触动:“你到底做了什么?”
他从来,从来没有怀疑过玖薇。哪怕是弟弟洛与书怀疑她的时候,自己还在为她辩解。
时间回到今夜行动之前,洛与书请他帮忙,在他们重新进入眩人阁之时,牵制住玖薇。
洛与止惊煞当场:“玖薇?”
“这怎么可能。”他眉峰蹙起,“玖薇性子虽跋扈了些,但到底是个柔弱的姑娘,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残害妖族性命,她哪里来的胆量?
他愈发觉得不可能。
“她平时虽然也喜欢看眩人戏法,但也未见和什么妖宠厮混,怎么就成了买卖妖宠的幕后主使,简直是------”匪夷所思。
“再说,她一个公主,不愁吃穿,买卖妖宠做什么?她差那点银子么?”
动机也没有,这怎么说得通。
“兄长对她原来这般了解。”洛与书指节抵着下巴,恍然,“我还以为兄长不喜欢她呢。”
洛与止赶紧解释:“只是她整日来司天监勤了些,什么了解不了解。”
“兄长说的并无道理。”洛与书点头,说出自己的疑点,“我初与她相处,便觉她身上带妖气,不过也正常,皇宫内有精怪,观赏过眩人戏法的,身上总得带点妖气。”
“她无灵根,不可修炼,但整个人状态,骨骼轻盈,身无浊气,比某些修士还要好些。”洛与书凝眉,“也罢,也说得通,幼清仙君义妹,有些灵丹妙药也不足为奇。”
洛与止见他一条一条列举,但是又一条一条否了。
“但昨日,我们蓬丘弟子进入眩人阁,找到那间密室之时,我恰巧在她身旁。”洛与书顿了顿,“原本好端端的人,突然腹痛难忍。我们离开眩人阁,她却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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