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傅潭说呆呆应声,心里纳罕,元神可以不用睡觉的么?那现在蓬丘里洛与书的真身,是不是已经睡了?
胡乱想着,傅潭说躺了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房间里还有洛与书在的缘故,虽然劳累了一天,傅潭说并没有立刻睡着,他脑子里胡思乱想,蹦出来一些陈年旧事。
有一次绯夜仙君带他们二人去什么地方,他记不清了,只记得夜里就是和洛与书一起睡的。那时候年幼身量小,一张床睡两个人绰绰有余。
他睡得香甜,半夜迷迷糊糊醒了,睁开眼就发现洛与书竟然在打坐。
他吓了一跳,从床上爬起来:“落雨声,你晚上不睡觉,居然起来练功?”
年纪小吐字不清,洛与书的名字又格外绕口,傅潭说时常唤成“落雨声”,好念又好记。
他当时震惊地瞠目结舌,当绯夜仙君的弟子这般辛苦的么?睡觉睡一半还要起来修炼。
那时黑灯瞎火,他也瞧不清洛与书脸上的神情,只听见他略微不耐烦的声音:“别吵,回去睡觉。”
傅潭说讪讪,还以为自己打扰到了他,重新钻回了被窝里。
很久之后,他才想起来,自己那乱蹬被子的毛病。
那天晚上,洛与书不知道挨了他多少脚,才愤愤又无可奈何起来打坐。
想到这里,傅潭说在寂静的夜里笑出了声。
但是洛与书还在,又吓得他捂上了嘴。
笑意止不住,他躲在被子里,笑的肩胛发抖,被子也跟着抖。
可恶,怎么这么好笑。
好像只有小时候,才能这么明目张胆地对洛与书下手。
现在不行了,现在会被他揍。
一笑更睡不着了,傅潭说爬起来,从床榻上露出一个脑袋,悄悄打量洛与书。
洛与书独坐小榻上,闭目静心打坐,一动也不动。屋里灯火熄了,只有透过窗户落在地上的一层薄薄月光,提供唯一的光源。
偏偏又和洛与书浅蓝色的袍子互相映衬上了。
傅潭说“啧”了一声。
人们说他好看,也说洛与书好看,但是好看和好看之间,也是不一样的。
洛与书眉眼精致,气质却清冷。你瞧着他,就好像一尊冰雪雕琢出来的菩萨,高高在上,冷气四溢,不可亵渎,却又眉眼清透似琉璃,怕他融化,又怕他碎掉。
疏离却又脆弱的美。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明目张胆,洛与书很难不察觉。他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眸中乍然划过的微光,在昏暗的夜里流离出别样的光彩,转瞬即逝,却漂亮地让人过目不忘。
傅潭说怔住目光。
“还不睡?”
傅潭说匆忙钻回被子里,试图掩饰自己偷窥被发现的尴尬,闷声先挑起话题:“那个,今天晚上的事,司天监不追究了?”
未经司天监同意擅入皇城,在皇城里使用了仙法,还带走了两只带有烙印的小妖……若不是洛与书赶来,重重罪名,够他们被抓去司天监,好好喝一壶的了。
还好还好,洛与书有个位至监正大人,还通情达理的哥哥。
洛与书轻呵一声:“你也知道你做得不对了?”
傅潭说咬唇,暗自腹诽,这不是废话,他要是硬气,还怕被追责吗。
不过到底是他理亏在先,遂服软道:“是是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听他语气,嘴上服软,恐怕心里还是有点不服气。
洛与书不与他计较,傅鸣玉这人,活的说成死的,好的说成坏的,嘴里就吐不出几句真心。
“可是,洛与书,撞上这事儿,你打算怎么办呢?”傅潭说趴在枕头上,一只手托着腮,“这些妖被卖进皇城,过了司天监的明路,司天监总得知道些什么吧?”
傅潭说明摆着把“要不去找你哥问问”写在脸上了。
“若是以往,司天监倒是严谨些。”洛与书思忖道,“但是近来花朝节将至,大批大批的妖人魔修涌入皇城,司天监应接不暇。今晚你救下的那些孩子,既然被刻下烙印,入城进司天监核查时,便是没有查出问题的。”
“说的也是。”道理浅显,傅潭说不是听不明白。他又看了一眼洛与书,不知是不是夜色渲染,洛与书面目格外平静。
夜深了,屋里没有亮灯,一片漆黑。万籁俱寂里,两个人的声音仿佛都被放大了无数倍,清晰地可以听见声线里的颤音。
二人这般不吵不闹有问有答说着话,蓦然给傅潭说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多年的老夫老妻,白日里各忙各的,夜里躺在榻上,才有空低声商议家里的各种杂事。
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又被傅潭说及时准确狠狠掐灭。
他揉揉捏捏自己的脸,平静情绪:“你不问,我为什么会认识妖族么?”
“妖族?”洛与书顿了顿,“那只,去过你房间的紫色秃鸟?”
傅潭说眨眨眼睛:“原来你知道。”
“知道。”洛与书从小榻上起身,活动了一下腿脚,“你的私事,我不必事事都过问。”
随着他起身,傅潭说视线跟着上移,微微仰起了脑袋,面露讶异:“私下与妖族接触,不是违反了蓬丘的门规?”
这洛与书也不追究?
洛与书侧首看过来,亦是讶异:“原来你也知道,蓬丘还有门规这种东西?”
在蓬丘时视门规于无物,现在下了山,倒还惦记起门规来了。
傅潭说脸微微发烫,垂下脑袋。
这人,怎么还阴阳怪气。
洛与书轻笑一声:“怎么,不罚你,你还挺过意不去?”
那倒没有。傅潭说心里嘀咕。就是洛与书有点反常,让他心里不踏实罢了。
不过好在,洛与书既然有心思阴阳他,就说明他不在意傅潭说和妖族相交的事情。这倒是让傅潭说松一口气。
“你元神可以一直出窍的么?”傅潭说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接着躺。
乌发顺着床沿倾泻而下,视线里的洛与书便颠倒了过来,他好奇,“我什么时候也能做到元神离体?”
洛与书扯了扯嘴角,难免想到傅潭说那不上不下半吊子的修为,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傅潭说懒懒怠怠的:“算啦,现在也挺好,元神离体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洛与书:“……”
就知道他不求上进。
洛与书也不多说什么了,走到窗前,窗户挨着傅潭说的床榻,扑面而来深夜的潮湿和冷气。他抬手,将支起来的窗户落了下来。
“明儿不是还要接着逛皇城的么?早点休息。”
傅潭说:?
从洛与书出现,直到现在,傅潭说心里的疑虑愈发加重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洛与书不仅没有责怪他闯祸,没有骂他乱跑,没有立马把他抓回去,居然还同意他在外面玩了?
洛与书哪根筋搭错了?
傅潭说不敢多问,试探道:“那,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洛与书:“那边有事情,我就会回去。”
晚上他清闲些,白日里蓬丘有事情,他元神还是要回去。
仿佛料到傅潭说想问什么,洛与书索性开口:“放心,不捉你。”
“洛与书。”傅潭说缠紧了被子,“你是不是叫人夺舍了?”
洛与书顿觉好笑,俯身下来:“那你仔细瞧瞧,我是不是被人夺舍了?”
距离蓦然拉进,独属于他的味道略带侵略性地扑面而来,傅潭说赶紧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种冷香,仿佛冰天雪地,万丈高崖上绽开的一朵花,周身浸在冰雪里,冷冽的寒气里掺杂着,丝□□人的香气。
耳边传来洛与书一声轻笑:“我走了。”
傅潭说下意识开口:“你去哪?”
“查案。”
查……所以,他来皇城一趟,并非无所事事,而是本来就要调查案子的?
傅潭说幡然醒悟。
那他还装模作样在这里打坐,吓得他不敢睡觉?
傅潭说愤愤睁开眼睛,然而洛与书已经离开,房间里已经没有他的身影了。
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洛与书是成心来吓他的吧?!
许是本来就累了,许是洛与书走了,傅潭说终于松弛了下来,很快沉入了梦乡。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这一觉傅潭说格外沉重,陷进了一个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先是说书人讲的故事,循环在脑子里盘旋。
他好像真在梦里看见了惠梁王,身旁站的约莫就是他的皇后。二人穿的是大红色的喜袍,凤冠霞帔,相互搀扶,同拜天堂。
傅潭说就站在人群里围观,气氛喜庆又火热,看的乐乐呵呵。
正在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的时候,突然从二人中间窜出来一个戴着斗笠的黑衣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把大刀,“唰”地一下就砍断了二人之间大红色的牵引。
傅潭说大惊失色,周边宾客作鸟兽散落荒而逃。
场面十分混乱,傅潭说战战兢兢,却正好与那刀客视线对上。
斗笠边垂下的黑纱将他的面目遮盖住,但是傅潭说却感觉好像有一丝诡异的笑浮现在他嘴边,他提起刀,竟然向傅潭说追来。
傅潭说拔腿就跑,两只腿却好像被水鬼拖着,沉重的要命。
他想要大喊救命,嗓子却好像被堵住了似的,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刀客在后边紧紧追着,好好的美梦突然变噩梦,傅潭说反应不及,人都傻了。
刀客握着缠满黑布的大刀,猛地向傅潭说身后砍过来,傅潭说弯腰前扑躲开致命一击,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抬脸惊恐地看向刀客,面前那把刀刀身极其锋利,傅潭说甚至能看见它刀刃上一闪而过的寒光。
而此时,这把刀距离傅潭说咫尺,差一点,就要落到他的脸上。
刀身和记忆里的印象重合,面前这个刀客,也和久远记忆里的某个人的影子叠到一起。
“是你。”傅潭说瞳孔震动,“原来是你。”
傅潭说惊叫一声,滚下床来。
梦醒了,窗外,天已大亮。
傅潭说坐在地上, 抚着砰砰直跳的胸口,心有余悸。
路过的赵秋辞听见他房里响动的声音,敲响了房门:“鸣玉, 起了?”
傅潭说从地上爬起来,拉开房门。赵秋辞下意识瞄了一眼房间内:“洛师兄呢?”
“走了。”
赵秋辞讶异:“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查案呗。”傅潭说揉捏着摔疼了的肩膀, 跟着赵秋辞下楼,“你不查, 我不查,凶手何时归案呐?”
他们四个不积极,洛与书要是也这么懒怠, 蓬丘迟早要完。
赵秋辞难得认同:“说的也是。”
能者多劳, 洛师兄辛苦, 就辛苦一些吧。横竖他们是轻松了。
一大早客栈楼下也没几个人, 双双和楚轩河早早就起来了。
看傅潭说迷迷糊糊下楼来,双双将酥油饼推到傅潭说面前:“你没起,我替你带了一份, 要是不喜欢, 可不准挑嘴啊。”
傅潭说心思不在这儿, 他呆呆地坐下来,咽了一口气,直入主题:“你们记得,昨天酒楼里遇见的那个,黑衣服的刀客吗?”
三人抬眼齐齐看他, 楚轩河:“昨天, 那个蒙着脸佩着刀,一看就十分不好惹的刀客?”
“是他。”傅潭说迟缓地点头,“我说他怎么那么熟悉, 我记起来,他到底像谁了。”
能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刀,并没有几个。
但是有一把,曾追杀过他。
在钟灵山,在毓秀宫后,在很多年前,那人执一把锋利的流风刀,刀刃几乎瞬时就可以割断他脆弱的脖颈。
彼时他尚还年幼,恐惧地浑身发抖,泪水充盈着眼眶,耳边除了呼啸的风声,还有那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你怎么敢的……”
时隔多年,他都快要忘记那人的样貌了,但那把刀,和当时那灭顶般的恐惧,现在想想还是让他后背发凉。
三人谁都没有说话,等着傅潭说的下文。
傅潭说神情恍惚,咽一口气:“双双,你曾问过我,为什么,黎芜仙君会对我这般关照。”
话题突然转到了黎芜仙君身上,双双眨眨眼睛,有点不解。
刚才傅潭说不是还在说刀客吗?怎么突然就扯到了黎芜仙君身上?
“是啊,我现在还很疑惑,你也不实话实说。”双双托着脸,顺着傅潭说的话答了。“你就去了一趟钟灵山,你俩才见了几面,黎芜仙君待你,可就跟我们这些从小就认识她的孩子们不同了。”
“因为她愧疚于我。”傅潭说认真道,“因为她愧疚,所以她对我比旁人多关照,你们看到的好,其实都是弥补。”
气氛一时间静默下来,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略有些呆滞,脑子里却都在飞快转动。
赵秋辞若有所思,了然道:“是不是跟你从钟灵山回来病重有关?”
楚轩河也恍然大悟:“就是你躺床上十天半月下不了床,奄奄一息跟刚捞上来的落水狗似的那一回?”
双双亦是反应过来:“就是使唤洛师兄给你端茶倒水忙前忙后一个多月的那一次?”
傅潭说:“……倒也不必形容的如此详细。”
楚轩河大惊:“难道是黎芜仙君害得你?”
傅潭说没有直说,因为他发现这件事,虽然他自己亲身经历,心知肚明,但涉及黎芜仙君,却不好用语言直接向三位叙述出来。
他只好叹一口气,循循诱导:“你们比我来蓬丘来得早,双双更是一出生就在蓬丘,那你们可否清楚,当年黎芜仙君为什么要从蓬丘搬出去,搬到钟灵山另开府?”
这话题跳跃地未免有点快,双双伸了伸脑袋,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黎芜仙君走的时候,我才三四岁,还不记得什么事,但是这么多年,我多少也从我爹和其他叔叔伯伯嘴里听到过一点风息。”
她压低声音:“他们私底下都说,是因为黎芜仙君犯了很大的错误,被掌门,也就是我爹,亲自下令处以刑罚之后,她才搬出去的。”
“咳。”赵秋辞清咳一声,“谈论长辈私事,不太好吧。”
傅潭说敏锐察觉:“哟哟哟,你怎么知道是私事?狐狸,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内情?”
众人视线扫过来,赵秋辞抿了抿唇,还是迅速压低声音凑了过来:“虽然我和楚河,是后来才入的蓬丘,但是,我也从师尊那里,听到过一些消息。”
作为仙君器重的亲传弟子,玉衡仙君有什么事,自然不会避着他们。
“黎芜仙君未搬走之前,座下曾经有一个天赋异禀的弟子,非常厉害,像洛师兄一样,都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对对对,我有印象。”双双忙点头,“那时候虽然我还小,但是我师兄师姐们都还在,他们年纪都是差不多的,我有点印象,是个很厉害的天才。”
“那后来呢?”
“没了。”赵秋辞耸肩,“再也没见过,也没听人明面上提起过,不是死了,就是被逐出门去了,师尊他们偶尔私下里提起,还颇为惋惜呢。”
楚轩河咂摸出一点味来:“销声匿迹了?在黎芜仙君搬出蓬丘之后?怎么这么巧都在这个时候,是不是有点什么关系。”
说到点上了,傅潭说双拳紧握,激动地发抖,他咽下一口气:“那,那你们还记得,那位天才,用的是什么武器吗?”
楚赵沈三个人齐齐沉默了,一位数十年之前就已经销声匿迹的人,他用的是什么武器?
“好像是,不会是……”双双有点不可思议,缓缓开口,“刀吧?”
话题居然神奇地又拐了回来,落在了刀客身上。
话音落,四个人好像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各自默不作声,脑子再次飞速运转起来。
用刀的天才,和用刀的刀客,还有黎芜仙君,什么关系?
“等会儿。”楚轩河脑子不够用,痛苦地捂着脑袋,“等会儿,慢慢捋一下。鸣玉,你当年去钟灵山拜见黎芜仙君,碰见那个销声匿迹十几年的,用刀的天才了?”
“是啊。”傅潭说猛点头,“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病重?”
楚轩河大惊:“他拿刀把你给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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