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交错,傅鸣玉望向来人。
他身着华丽的冠服,剑眉星目,眉间一抹浓烈杀意,嘲讽:“你真敢来送死?”
仿佛下一刻,锋利的刀刃就要割断傅鸣玉脆弱的脖颈。
傅鸣玉皮肤瑟缩了一下,但并没有后退:“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杀我。”
紫衣男人握紧了手中剑:“蠢货,不过数十载不见,你就已经蠢成这个样子了么。”
傅鸣玉却笑:“就算你要杀我,我杀你一次,你也杀我一次,挺公平的,我没什么好说的。”
一句话让鹤惊寒沉默了。
傅鸣玉脑子里隐隐作痛,他只想赶快想起来关于鹤惊寒的一切,但是好像越努力越想不起来。
眼前这位就是鹤惊寒吗?为什么,一点熟悉感没有呢?
“你是不怕死。”紫衣男人轻笑一声,“也是,你要是怕死,又怎么会自尽呢。”
傅鸣玉心里蓦然有一种怪异感,虽然,眼前这个男人,讽刺的语气和说出来的话,都很像鹤惊寒,但是傅鸣玉心底的感觉告诉他,他和鹤惊寒,并不是这样相处的。
“你......”傅鸣玉犹豫开口,“你真的是鹤惊寒?”
傅鸣玉蓦然听到一声轻笑声,很轻很轻。
“你虽然失忆了,但脑子好歹没有坏掉。”
眼前的紫衣男人蓦然收回剑,躬身行礼:“君上。”
傅鸣玉猛地转身,来人的身影映入他的眼中。
他身形高大,模样极英俊,头发随意用束带绑起来,青丝散落在两肩。
那种熟悉的感觉终于再次扑面而来,英气和明艳交织,融合成眼前人矜贵的气质。
似是刚苏醒不久的缘故,他看起来有一些虚弱,背着手缓缓走近,嘴角勾起,噙着懒洋洋的笑意。
傅鸣玉眼眶莫名其妙开始泛酸,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明明他应该对鹤惊寒充满了厌恶。但傅鸣玉却感受不到心底任何对鹤惊寒最深刻的恶意,仿佛有什么在二人之间牵连。
傅鸣玉震惊自己的反应怎么和预想的不太一样,在他设想里,两个人仇人相见,应该分外眼红才对。他皱起眉,下意识往后退。
眼前这位才是真正的鹤惊寒,方才那个,只是试探傅鸣玉的赝品。
鹤惊寒摆摆手,方才的紫衣男人躬身退了下去。偌大的殿堂只剩下两个人。
傅鸣玉远远望着他,不知怎着双臂发冷。
“你,你是怎么苏醒的?”傅鸣玉问。
当时屠罗刹盗取姬月潭的尸体作为容器,也就是说鹤惊寒的尸身早就没有了。
那眼前的鹤惊寒,又是怎么来的?
鹤惊寒微微一笑,缓缓伸出手,只见那只骨骼分明肤色白皙的手消散在空气里,凝成一团紫黑色的魔气。魔气如烟如霭,直接飘向傅鸣玉,缠绕上他的脖颈和脸颊。
下一秒,数米之外的鹤惊寒却出现在傅鸣玉眼前,傅鸣玉吓得瞪大眼睛,只觉得脸颊一凉。
鹤惊寒的手,又从一圈黑雾凝出了实体,缓缓覆在了他的脸上。
捏了捏他的脸。
傅鸣玉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内心的恐惧,他很害怕,他下意识想要逃,但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完全僵直住,任由鹤惊寒的指腹轻碾着自己右颊上的软肉。
他看到鹤惊寒蕴含着复杂情绪的眼眸,怨,恨,或者是别的什么?傅鸣玉不明白,也看不懂。
两个人都死了数十载,可是站在这里,竟如从前一般,又好像那数十载从未有过。
“你对我下手时,我是真的生气了。”鹤惊寒开口,阴森语气里的冷意不加掩饰,“我真的想过要杀掉你,小玉,你怎么敢对我下手的?你怎么敢要我的命的?”
那一日的场景记忆犹新,一向强悍的魔君卧榻不起,大口大口呕着血,感受到自己经脉一寸寸断掉,感受自己的生命在一点一点消散去。
寻常的毒药利器伤不了他,可那是姬月潭拿自己血肉做成的毒刃。为了杀他,姬月潭不惜自毁心脉根基。
怪他对姬月潭太放心,毫无防备,落到这般境地。
他咬牙吩咐屠罗刹的精卫,以最恶毒的方式,去取回姬月潭的狗命。
姬月潭虽趁他不备害了他,可他也没让姬月潭好过,倒下之前也给了姬月潭重创一击。
他若想让姬月潭给他陪葬,也不是不可能。
傅鸣玉浑身发冷,指尖颤抖,那是来自魔君的威压,凡人的他,几乎无力承受。他毫不怀疑发疯发癫的鹤惊寒会失去理智杀掉他。
可是下一秒,所有的冷意尽数散去,傅鸣玉落入一个轻飘飘的怀抱。
是鹤惊寒上前一步,几乎将傅鸣玉半拥进怀里。
“可是,可是我听闻你自尽的消息,我又后悔了。”
傅鸣玉听到来自头顶的声音,鹤惊寒的下颌,似是轻轻蹭了蹭傅鸣玉的发顶。
他小心翼翼,像是环抱着什么,失而不得的珍宝。
“小玉,我后悔了。”
傅鸣玉整个人已经呆滞住了, 大脑一片空白。
他来之前连自己可能被鹤惊寒折磨致死的数十种死法都想了一遍了,万万想不到会是现在这般局面。
他感觉到鹤惊寒似乎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你果真是失忆了。”
从前的傅鸣玉, 龇牙咧嘴,永远不会好声好气跟他说话, 哪里会这么乖顺呢。
“你才是失忆了吧?”傅鸣玉震惊地推开他,喃喃,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吧……”
在闻人戮休口中,鹤惊寒对他这个鬼主不满, 意图杀之, 然后取而代之。
在潺宿口中, 鹤惊寒嫉妒他, 厌恶他,无时无刻不挑剔他,贬低他, 嘲讽他……
怎么想……也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吧?
傅鸣玉觉得自己得缓一缓, 别说他, 姬月潭本尊来了也得缓一缓。
他看向鹤惊寒:“那你可有办法让我恢复记忆?”
“为什么要让你恢复。”鹤惊寒坐在他的软榻上,懒懒怏怏支着脑袋,“让你恢复记忆,再杀我一次吗?”
傅鸣玉快步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与他平视:“那你就告诉我, 我为什么要杀你?又为什么要自尽?”
因为, 你的一切苦痛,都是我带来的。
鹤惊寒静静望着他,心中所想, 并未出口。
他只是向傅鸣玉伸出手:“留在我身边吧,小玉,和以前一样。”
只是这次我会好好待你,绝不会再如以前那般,再让你痛苦了。
傅鸣玉看着眼前那只手,肤色苍白,骨骼分明,他蓦然笑了一下,然后亦是缓缓伸出手,搭在了鹤惊寒掌心。
他看到鹤惊寒眸里的讶异和欣慰,慢慢用力攥紧鹤惊寒的掌心:“那我该如何称呼你呢?鹤惊寒。”
“魔君大人?还是……”
他张了张嘴。
“兄……”
“君上!君上!”
话未出口,却被打断。
有魔修急匆匆进来禀报:“启禀君上,无霜仙君打上门来,说,说是来要人的。”
傅鸣玉一怔:“洛与书?”
“真可惜你不记得了。”鹤惊寒视线转向傅鸣玉,笑的莫名其妙,“这般场景,好像也上演过很多次呢。”
————
大殿之外,屠罗刹众魔修已经排兵布阵,密密麻麻罗列阵法。
而对面,来者一身蓝白素衣,孤身一人,只携一剑,气势却堪挡千军万马。
鹤惊寒缓步迈出:“仙君孑然一身便敢入我西玄之地,不怕有来无回?”
“魔君当日尸身尽毁,如今竟还能完好如初站在这里。”洛与书的凝霜出鞘,寒光横扫出数十米,“想必这就是,祸害遗千年吧。”
鹤惊寒以手抵唇,低低地笑:“仙君上天入地为亡人寻魂凝魄,求死而复生之法,到本座这里,便就祸害遗千年了,还真是双标。”
他挑了挑眉:“数年不见,仙君身上的寒霜剧毒,可解了?”
他仿佛专挑洛与书的心窝处,哪里疼往哪里戳:“哦,看本座这记性,你那原本无药可解之毒,不是被鬼主拖着残败之躯渡去了么,想必现在仙君活蹦乱跳,是健康地很了。”
“休要废话。”洛与书早就攥紧了拳,面冷如霜,杀气凛冽,“几十载不见,便让本尊试试你这魔头本事几何了吧。”
二人或许真的积怨颇深,上来便要开打。
鹤惊寒哼笑一声,魔剑出鞘,整个人化作一团紫影,叫人看不清身形,顷刻间,二人就已经缠斗到一起。
傅鸣玉跑的呼哧带喘的,远远从大殿里奔出来,就看到外面屠罗刹众人严阵以待,而天上唯见一黑紫一白蓝两道光影。灵力与魔气层叠震荡,傅鸣玉在地下站着都感受到了那压迫感,想来二人出手俱是杀招。
傅鸣玉蹦起来,冲天上挥手:“不要打啦不要打啦!我在这里!有人看看我吗!”
洛与书是来寻他的吗?怎么就打起来了呀?
洛与书远远听到熟悉的声音,身形一滞,下一刻便弃下鹤惊寒,瞬移至傅鸣玉面前。
他毫不犹豫一把攥住傅鸣玉的手腕:“我带你回去。”
下一刻便被鹤惊寒拦住:“本座还在,这就要走?”
眼看又要打起来,傅鸣玉铤而走险挡在两人中间:“有话好好说,不要打打杀杀的!”
鹤惊寒收起了自己的兵器,洛与书停顿一瞬,也收回了自己的凝霜。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为什么鹤惊寒刚苏醒,傅鸣玉就颠颠跑过来见他,为什么一声不吭,甚至都不与他知会一下。
可是诸多种种,他都没有问出口,往日与鹤惊寒种种恩怨他都不愿回想,喉结滚动,只化作一句:“跟我回去,小玉。”
傅鸣玉轻轻将自己手腕从洛与书桎梏里挣脱出来,小声:“仙君,我很快就能想起来了。”
很快就能,把姬月潭还给你了。
不料撞入洛与书通红的眼眸,他眼底翻滚着复杂的情绪,又像是极力忍耐着,红色几乎化作血沁出来:“无论有没有记忆,无论什么时候,无论再来过几次,你还是会选择他,是吗?”
傅鸣玉一时被吓住,他从未见一向冷淡的仙君这个样子,下意识紧张地退后两步。
好像很久之前,他也是这般拒绝洛与书,选择鹤惊寒的。
他后退的动作又让洛与书眸色一暗。
“无霜仙君,原来你也不敢啊。”鹤惊寒蓦然放肆笑出声,笑的前仰后合,仿佛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他哈哈大笑,“原来你也不敢,让小玉恢复全部的记忆啊。”
傅鸣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人脸色铁青,一人却笑的如疯如魔。
鹤惊寒笑的就差拍大腿了,他指着洛与书,视线投向傅鸣玉:“你不是想恢复记忆吗,好啊,那我今天就是豁出去,就算你记恨我,也要让你知道,当年他是怎么于心有愧辜负你的了。”
傅鸣玉:?
如此这般,傅鸣玉肯定不会跟洛与书离开。
鹤惊寒收敛了一些,含笑看向洛与书:“无霜仙君若是闲来无事,不若也进来一坐一听?当然,你需要施一个禁言咒,本座说话的时候,你还不能开口。”
————
“你知道,无霜仙君为什么这般厌恶我吗。”鹤惊寒问傅鸣玉。
傅鸣玉摇头。
鹤惊寒笑容恶劣:“因为当年,你与他从伉俪情深,到后来反目成仇,都是我从中作梗,暗算你们的。”
傅鸣玉一梗:“您也没必要如此骄傲吧。”
事已至此,鹤惊寒便不再隐瞒了。
他原本没想告诉傅鸣玉这些,没想让他如以前一般厌恶自己的。
可是谁让今天洛与书上门来了。
傅鸣玉早晚会想起一切,而鹤惊寒,宁愿自己被怨恨,也要看到洛与书难受得生不如死。
“当年你于洗冤台受天雷之刑,这位无霜仙,哦不,那时他还不是无霜仙君,只是一个小小的弟子。他险些粉身碎骨替你挡了半劫天雷,你应当是感激不尽的吧?”
鹤惊寒居高临下,下意识如挠小狗一般伸手去挠傅鸣玉的下巴,却被一旁洛与书挡住,只好悻悻收回了手。
“可是,下了洗冤台,你却不顾重伤的洛与书和那为你拦下天雷的绯夜师兄,随本座和妖王离开,你可知多少人骂你忘恩负义,薄情寡性。”
随着他的话,傅鸣玉呼吸渐渐粗重。
旁听的洛与书薄唇抿在一起,指节扣在椅子上,用力攥紧。
“可是他们不知道,你随本座离开,不是想弃明投暗叛出仙门,只是因为鬼姬尸体在我们手里,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亲娘死无葬身之地,棺椁还不得安宁。”
傅鸣玉胸口剧烈疼痛, 酸涩感弥漫开,水雾氤氲了眼眶。
“再后来,你身份既已大白天下,本座便扶持你继承鬼主之位。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鬼姬的孩子,鬼姬往年诸多仇人上门寻仇,鬼族内也多的是不服之众……那段时间,尽管本座与妖王尽心护你,可也做不到十分周全。总有不断寻仇寻衅之人,你身上也总有不断的伤。”
鹤惊寒已经走到了傅鸣玉身后,指尖划过傅鸣玉脊背:“那么多的伤,旧的还没有好,新的就又添上。你活着的这数十年都没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样的罪吧?你离开蓬丘不过短短几日,人间冷暖,酸甜苦辣,便都尝遍了。”
鹤惊寒掌心落在他的肩上,低低笑出声。
“本座哪里有这么好心,白白帮你?本座只是不想你继续留在蓬丘,不想见你众星捧月,做那个万人宠爱日月安稳的小师叔。本座见不得你那么快乐幸福,小玉,你是鬼族,是人人喊打的鬼姬的孩子,你本该和我一样,是阴沟里生活的老鼠。”
他落在傅鸣玉肩上的手掌收紧,胸口随呼吸起伏,紧紧扣住傅鸣玉的肩骨。
“本座要你跌落高堂,要你众叛亲离,再无枝可栖,也再无人相护。”
傅鸣玉的泪落下来,砸在自己手背上,又疼又烫。
洛与书猛的站起来,鹤惊寒为了防止他打扰自己叙述真相,特意施了禁言咒,现如今看他的反应,分明是不忍,想要阻止。
可鹤惊寒心狠,他强行按下洛与书:“仙君不要着急,这只是开始,还没有说到你呢。”
他低声:“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你和小玉的误会,本座是怎么一手促成的吗?”
洛与书双臂都在颤抖,双手握成拳,青筋根根突起,他被迫坐下来,蓦然红了眼眶。
“世人皆知,你残害同门,谋害师长,叛出蓬丘。这个时候,仍对你不离不弃,时来探望的,也就是昔日与你不对付的师侄,洛与书了。”
傅潭说离开蓬丘那一日便留下了所有与蓬丘有关的信物,洛与书联系不上他,只能亲自前去鬼蜮鬼女府。
鹤惊寒斜睨洛与书一眼:“欸,传言里说你们二人不对付,实在是有误。若是真水火不容,洛与书怎么肯替你挡天雷,怎么会在那个敏感的时候冒着风险频繁去鬼蜮寻你……啧啧啧。”
他故意附到傅鸣玉耳畔:“依本座看,水火不容是假,暗生情愫倒是真。”
傅鸣玉瞳仁一缩。
鹤惊寒接着叹了口气。
“小玉,你很聪明,后来,你慢慢发现,你越珍视什么,本座便要摧毁什么。你担心本座会对洛与书出手,又怕旁人给他扣个勾结鬼族的名头,便有意疏远,禁止他再来鬼蜮。”
“可是我们无霜仙君怎么放心的下你呢。”鹤惊寒只要想起当年的画面,便忍不住想要发笑,他温柔扣住傅鸣玉的后脑,逼迫他靠近,“我故意与你亲昵,行暧昧之事,就像这样。”
他微微侧首,落在旁人眼里,好像二人在甜蜜拥吻。
鹤惊寒觉得特别好玩:“洛与书都看见了,他那时候,一定气坏了。”
“够了。”洛与书强行破了禁言咒,喉结滚动,持剑的手止不住颤抖,杀气几乎凝成实体,霜雪一般的白瞬间覆盖了架于鹤惊寒脖颈处的凝霜,“将旁人玩弄于股掌之中,你很得意吗。”
鹤惊寒指尖抚上凝霜剑的剑鞘,紫色荧光消融霜雪痕迹,隔着剑鞘都能感受到神剑的寒冷,和此时与它主人一般的怒气。
“本座知道,你一定恨透本座,想杀了本座,别着急,让本座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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