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角扯起一丝微笑。
“我好疼。”
傅潭说蜷缩在地上,泪眼婆娑看向他,他嘴唇蠕动,洛与书才读出他的口型,读出他的话——“杀了我。”
洛与书半跪下来,将人紧紧护在怀里:“乱说什么,有我挡着,劈不死你的。”
四面八方都是大大小小的雷电,噼里啪啦,弥漫着烧焦的难闻气味。浓重的烟雾笼罩着二人,隔绝了台下的视线。
傅潭说虚弱躺在他怀里,原本柔顺的发丝已经成了一团焦黑,他都不敢想象,自己现在是有多丑。
傅潭说半个身子都被劈的发麻了,他能感受到,看似完好的皮肤之下,其实已经被灼烧地千疮百孔。被电死劈死的人都是这样的,人看着还好好的,其实已经熟了。
“可是我太疼了,洛与书。”
眼泪从他通红的眼眶里涌了出来,他握着凝霜剑的剑柄,将剑尖抵向自己的胸口:“洛与书,我好痛苦,太痛了,可不可以,给我一个解脱……”
洛与书不说话,似有温热的水滴落到傅潭说脸上,一滴,两滴……傅潭说艰难睁开眼,发现那是洛与书的眼泪。
“你为什么非要上洗冤台?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洛与书下巴抵着傅潭说额头,滚落的泪无意卷进嘴巴里,满是咸涩。
“我们不是说好,我去替你找澹台无寂,替你洗去冤屈,你在重安宫等我回来。你不是答应我,会等我回来吗?”
傅潭说伸出一只手,试图抚摸洛与书的脸。但是,指尖已经失去了知觉,甚至在他即将触摸到洛与书的一刹那,居然崩裂出了电花。他只好悻悻收回了手。
笨蛋,那当然是骗你的。
“别哭啦。”傅潭说努力扬起僵硬的嘴角,露出一个笑,“杀了我吧,洛与书……”
他一字一顿,格外认真地解释。
“对不起啊,你的心魔,都是我惹的祸。”
他终于不再惧怕将秘密说出口,在他将死之际。他看着洛与书,眸中是无限温柔的期盼和希冀。
“杀了我,你就没有心魔了。”
我死后,你将拥有,似锦的前途,和光明灿烂的一生。
这也算值得。
他执意从地上艰难爬起来,执意站到洛与书面前,执意以身躯抵上他的剑尖。电流在他身上流窜,随便一处都能迸溅出火花。
“杀了我,你就可以为重安宫,为蓬丘正名了。”
只要洛与书亲手杀了他,也算是清理门户,给天下一个交代了。
“不——”
洛与书双目泛红,松手要扔掉凝霜剑,却被傅潭说连手带剑一块按住。
傅潭说手臂痉挛,站都站不稳,却仍上前一步,滚滚天雷里,他伸出手,用力攥住了洛与书手里的凝霜剑:“洛与书,趁现在,杀了我——”
“轰——”
又一道天雷再次炸响,比前几次声音更大,威力更为激烈凶猛。傅潭说牙齿已经开始打颤,可以预料的到,这道雷劈下来,自己基本上便是魂飞魄散了。
洛与书突然开始运气,蓝色的灵力将他与傅潭说环绕,形成漩涡一般的光圈,傅潭说一下便猜出他要做什么,他胆大包天,居然想一己之力独抗天雷。
“洛与书,快走——”傅潭说急切道,“这雷只劈我。”
他下不去洗冤台,但洛与书可以,他避不开天雷,但洛与书可以。
洛与书置若罔闻,白皙的肤色上浮起大片大片蓝色的符咒与花纹,象征着他几乎凝聚了全身所有的内力。手心的灵力却越聚越多,他手掌朝天,磅礴的灵力迅速结冰,如保护壳一般笼罩下来。
傅潭说咽下一口血,绝望道:“洛与书,你扛不住的。”
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洗冤台下观众早就退避三舍,生怕殃及池鱼。噼里啪啦的闪电为天雷开路,天雷气势汹汹,顺势而下,千钧一发之际,傅潭说捡起地上的凝霜,毫不犹豫捅向自己。
“噗嗤——”
和刀剑入腹的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已至耳畔的雷鸣,和洛与书目眦欲裂的声音:“傅鸣玉——”
冰雪铸造的保护罩在天雷威力下如玻璃一般易碎,傅潭说忍着撕裂的痛楚,扑倒了洛与书。腹间利刃又捅进几分,傅潭说来不及喊疼,便觉后背剧烈的麻痹和灼热。
那灼热传进他的骨髓血脉,在身体里翻滚,犹如无数个刀子在皮下翻滚绞他的血肉,又如无数只食人蚁疯狂吞噬他的躯体……鼻尖传来烧焦的气味,和洛与书焦急的声音。
“砰——”
仿佛被千斤重的大锤砸弯了脊柱,天雷的余威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离洗冤台近的弟子都被震得胸腔疼痛,几乎闷出一口淤血。更何况天雷之下的傅潭说和洛与书。
暗红的血自洛与书七窍冒了出来,颤抖的手缓缓探向瞪大了眼睛的傅潭说,他根本不敢想,饶是他,五脏六腑也几乎破碎,更何况傅潭说……
没人想到傅潭说那一剑捅得那么干脆利落,怕疼,娇气,懦弱的傅潭说,这般利索地用剑,将自己捅了个对穿。
傅潭说目光涣散,耳边 响起他在上洗冤台前,与绯夜仙君最后的对话。
他跪在绯夜仙君面前,请求绯夜仙君让自己如愿,最后的最后,他与绯夜仙君道:“还有一件事,鸣玉要拜托师兄。”
“洛与书自入门来,修行之路一帆风顺,可偏偏因为我的胡作非为,生出心魔,以至于修为停滞,道心不稳,险些入魇。鸣玉知道,我就是他求仙问道路上,最大的阻碍。”
“鸣玉查过古籍了,只要鸣玉死了,心魔祸根便可以解除,洛与书,便不再受心魔困扰,便就能解脱了。”
“他是天赋异禀,前途光明的仙君之选,我不过苟且偷生宵小之辈。愿他日后,成为心怀天下人人敬仰的蓬丘仙君,能行自己愿行之事,成为自己想做的人。”
“愿他独当一面,福佑苍生……也愿他,余生安稳,万事无忧。”
没关系,死了也是解脱。傅潭说倒在他身上,洛与书口中溢出鲜血,肝胆俱裂,嘴里一片咸腥,已经分不清是血水还是泪水。
最后时刻,傅潭说冲他笑了一下,缓缓伸出手,覆上了他的眼。
这是傅鸣玉睁开眼,脑子里想到的第一句话。
他睁着眼睛, 盯着床上浅蓝色的帷幔盯了好久,脑子还没开始转。
仿佛睡了很长时间, 意识都快要消散了,现在却在一点点回笼, 一点点想起来,自己姓甚名谁,来自何处。以及, 这地方是哪?
房间很大, 但是极度安静, 仿佛没有人存在, 听不见一点其他人的气息。房间很大很空旷,摆设的物件都很精致,连头顶上浅蓝色的床幔都绣着精致的花纹。
香炉里熏着香, 是一种陌生的香, 调调和傅鸣玉平时闻过的所有香都不一样, 有些清淡,但是低调里不失华贵,必然不是寻常的那些凡品。
还有身下这张床,硬邦邦的,冰凉, 是人睡的吗?傅鸣玉头疼, 看起来如此豪华的房间,怎么会有一张这么硬的床。
傅鸣玉方想撑着身子坐起来,手腕便传来剧烈的疼痛。
傅鸣玉一侧首, 才发现自己两只手的手腕包裹着厚厚的绷带,稍稍一动,伤口便会开始撕裂,流出血来。
不仅是手腕一处,自己身上,似乎也有许多伤痕,有的年代久远,有的却是新鲜的……傅鸣玉倒吸一口凉气,踉踉跄跄从床上爬起来,瞥到一边桌案上搁置的水银镜子就扑了上去。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个嘴,傅鸣玉看着镜子里熟悉的白净面孔,松了一口气,和他一模一样,还是他的脸。
可是身上这些伤是怎么搞得啊?
傅鸣玉疑惑地皱着眉头,他明明记得自己是摔死的,打马球的时候从马背上摔下来,摔得很重,昏迷不醒,肯定快要死了,因为他闭着眼睛也听见娘亲伏在他身上发出的啜泣和哭声,还有太医让他娘准备后是的声音。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乐天派傅鸣玉已经接受了自己死亡的事实,除了对父亲母亲有些不舍,傅鸣玉还是听话地投胎转世去了。
谁知道一醒来,就到了这儿。
除了摔了一跤,他傅小少爷可没有自残的倾向,也没有受虐的经历,不应该有别的伤口啊。
他正疑惑着,却听门推动的声音,有人推门而入,原本松弛的态度在看到屋里站着的人时荡然无存,来人惊恐地瞪大眼睛,手里的东西全扔了噼里啪啦摔个稀碎,而他本人吓得摔在地上,仿佛见鬼一般屁滚尿流从地上爬起来,一般“啊啊啊啊啊啊——”尖叫着冲出去一边喊“诈尸了啊啊啊啊啊——”。
傅鸣玉:“……”
哼,怪没礼貌的。
也不说自己是谁,看见他拔腿就跑。
饶是心胸宽广的傅鸣玉,也被刚才那一惊一乍的小童搞得心情不妙。他挪动脚步,慢慢向门口走去。门被那小童推开,阳光便跨过门槛,在地上占据了一块方方正正的领地,傅鸣玉就好奇地看着那一块阳光地儿,慢慢走过去。
他腿脚僵硬,仿佛好久不曾走动,使唤起来都费劲,走得很慢很慢,但是他坚定地,一步步走向那日光。
今日阳光明媚,春光灿烂。
温和的日光照耀到傅鸣玉苍白的面孔上,让他下意识闭了眼睛,风柔柔又清凉,仿佛在抚摸他的脸。恍然间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着美丽的世界,感受过这温暖的阳光了。
欸,这种感觉,真的是很奇怪啊。
“什么?醒了?我靠,真醒了?我是不是眼花了?”
“看不清楚,要不走近点……”
“哎哎哎快回来,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鬼主啊,你疯啦?”
“妈哎,鬼主死了多少年,尸体都硬了,这才刚丢不久重新找回来,怎么就活了?好恐怖啊……”
“是喔,起死回生也得有个度吧……僵尸也有回生的吗?”
“……”
片刻的静谧美好蓦然被打破,窸窸窣窣的声音明明极小极小,但是傅鸣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觉这么好,居然全都传进了他的耳朵。
他抬眼一看,嚯,果不其然,院子里已经多出来好些人,但是他们没有明目张胆露面,不是躲在树后面,就是趴在草丛里,隔着远远的距离打量着傅鸣玉。
傅鸣玉鼓起腮帮子,感觉自己像是某种动物一样任人观赏,让他很不爽,还有刚才,他们在议论什么?什么鬼主?
在这一刻,傅鸣玉萎缩的脑子,终于转了。
靠。傅鸣玉瞪大了眼睛,这里又没有其他人,杀人不眨眼的鬼主,不会说的就是他吧?
傅鸣玉两眼一黑,完了,都说人死不能复生,他必然是借尸还魂了!刚想找个人问问,可在方才小童火急火燎冲出去之后,另一波人很快气势汹汹来了。
为首的是一个高大挺拔的浅蓝色身影,华冠丽服,纤尘不染,他身后跟着数个穿着一样衣服的,像是下属或者侍从一样的人,正快步向这边走过来。
傅鸣玉原本还满面迷惑,却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是赫然僵在原地。
来人衣冠齐楚,脚步匆匆,俊朗眉目微蹙,那张精致好看到让人过目的脸,在这一刻映入傅鸣玉眼帘,唤醒了他久远的记忆。
仙……君。
傅鸣玉眉眼微融,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却见风度翩翩高贵优雅的男人,在走到自己面前时蓦然蹲下,然后缓缓伸出手,攥住了傅鸣玉的脚腕。
傅鸣玉瞳仁瞪大,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抬起脚,却见男人毫不嫌弃将他的右脚拢进手里搁置到自己半蹲的膝盖至上,然后拿一块白绢,仔仔细细擦掉他脚上的灰尘:“怎么光着脚就跑出来了,地上不冷么?”
他语气和动作一样温柔,傅鸣玉这才发现,自己没有鞋,是光着脚的。
一路走出来,居然不觉得冷。
或许腿脚上的麻木疼痛,已经掩盖了冷的感觉。
然而与此同时,另一种冷却漫上心头:仙君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或者说,对这具身体的主人,“鬼主”这么好?
一时间,傅鸣玉没有说话,只静静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双眼睛湿漉漉的,呆滞里透着一种无辜。
他仔仔细细端详这张原本再熟悉不过的面容,或许是许久不见,和记忆里的样子有些细微的不同,但具体哪里不一样,傅鸣玉也想不起来,只觉得他眉眼凌厉了些,但对他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润。
重安宫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呆了,他们高高在上清冷淡漠的仙君,居然蹲下来给这个人擦脚???
弟子们当场惊呆,甚至有一些年纪小的直接掐起了人中。
可唯有洛与书身后的当归看着反应迟钝的傅鸣玉,皱起了眉:“仙君……”
“无妨。”仿佛料到当归要说什么,洛与书眉眼低垂,又仔仔细细将傅鸣玉另一只脚擦干净,一边亲手给他穿上鞋,一边与当归道,“或许沉睡太久,神识还未回笼,给他时间缓缓吧。”
当归拱手歉道:“当归唐突了。”
傅鸣玉踩着柔软的鞋子眨了眨眼睛,对上了,身份也对上了,这如出一辙的浅蓝色服冠,他第一次见仙君时,也差不多便是这个样子。那他所在之地必然也不是别处,就是仙君所在的,蓬丘仙山了。
傅鸣玉心情复杂,明明是起死回生重见故人的欣喜,在这身份不明的时候,又都化成不敢相认前途未卜的迷茫和愁绪。
他应该已经不是傅鸣玉了,凡人极少能上仙山,他从来没有去过。既然能登上这里,必然不会是凡人那种普通又脆弱的身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摔死,却又进到什么劳什子“鬼主”的身体里,而这鬼主,怎么还和他长得这般相像,实在是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胸口也有一团郁气,让人烦躁。
不过还好,仙君不愧是仙君,还这么贴心给他找了个好借口。
“不管怎么样,醒了就好。”洛与书低声呢喃,很轻很轻,但傅鸣玉清晰地听见了。他恍若自言自语,语气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是失而复得的欣慰,又或是难以释怀的遗憾。
“回来就好……”
傅鸣玉是个机灵又聪明的孩子,他爹一直是这么夸他的,所以在此时,傅鸣玉敏锐察觉到了有一些不对劲的气氛萦绕在自己和仙君身畔,直觉告诉他,两个人之间,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傅鸣玉紧闭尊口,眉眼低垂,一副迟钝无害的模样,只自己暗中观察,想要获得更多的信息。
不管他是谁,“傅鸣玉”或是“鬼主”,现在也都才刚苏醒,神识不清醒,装傻也很简单。
洛与书为他穿好鞋,又牵起他的手。他的手冰凉,仿佛刚从冰窖里拔出来,洛与书熟练将他凉手握进掌心,渡过来阵阵暖意。
傅鸣玉感觉到温融的暖意包裹上来,很是舒适,不免心底有些雀跃,笑意蹦上眉梢,刚下意识想开口,道一句“谢谢”,然而又突然顿住,闭上嘴,将所有咽回了肚子里。
他是谁呢?他以怎样的身份,说出这句“谢谢”?
傅鸣玉怔怔看着二人交握的手,仙君的掌心温热干燥,明明是他能开心到飞起,偷偷笑上好多天的事情,现在却反倒化成苦涩的蜜糖堵在喉咙里,一边是甜,一边却又越品越苦。
因为这样的温柔,原本,并不是给他的呀。
傅鸣玉任由洛与书将他带回房间,原本还要以为睡在那张梆硬的床上,不曾想洛与书只侧首一个眼神,他身后一个名唤当归弟子立即明白,拱手笑道:“弟子明白,弟子已经差人去收拾师叔的旧物了。”
言罢,已经有弟子上前,开始动手拆床拆房间了。
哈?这是做什么?傅鸣玉有些惊讶,他虽不明白,但也没有表露什么,毕竟不睡那硬床还是挺开心的,也不知道那硬床是什么材质的,又硬又冷,并不舒服。
傅鸣玉乖乖坐着,由着俊朗的仙君小心翼翼为他更换绷带,清理血迹,重新上药,白色的药粉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冰冰凉,冰的他下意识瑟缩,洛与书动作也跟着停滞,还以为自己弄疼了他,忙抬头看他:“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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