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此番话出,饶是刚才咄咄逼人的景幻宫长老,张了张嘴,还是没想出什么来反驳,无话可说。
绯夜仙君不露声色松一口气,微微靠住了座椅的椅背,一颗心放下来些。
是他还把傅潭说当成当年走投无路怯懦瑟缩的孩子,殊不知,这么多年,傅鸣玉已经成长地很好了。
一回合展露锋芒,傅潭说不卑不亢,继续为自己争取:“长老问了那么多,也该我问问了。”
他视线扫向身后左右陪听问审的诸位弟子:
“请问,受青龙剑剑伤的金光宗弟子死于何处?”
金光宗的弟子犹豫半晌,还是如实道:“霍府西北角,入门处。”
“景幻宫弟子又死在何处?”
景幻宫弟子:“霍府祭台。”
“那受青龙剑剑伤的眉雁山弟子死于何处?”
“霍府外东南方向,约半里处。”
傅潭说轻呵一声:“好,我只问一句,我自西到东,自南到北杀掉这么多弟子,你们可有一人见过我的正脸,或瞥见我的身形?”
此言一出,大堂内陷入一片寂静,弟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凭借伤口指责傅潭说为杀人凶手,可他们竟谁也没有与傅潭说打过正面。
傅潭说勾唇,面带嘲讽:“我竟不知我这般厉害,屠戮如此多的仙门弟子,还有精力变换模样身形,让你们都认不出我来。”
他眸色一凛:“谁不知我傅潭说不学无术,是蓬丘出名的混世废物。真是好笑,我一介蓬丘废物便将你们玩弄鼓掌之中,你们怎么好意思称自己为名门正派?不如收拾收拾,早日滚出仙盟,也好过在此丢人现眼了!”
“那是因为,见过你的都死了!”金长老恼羞成怒,猛的拍桌,“他们都死了,被你杀人灭口,自然不能再出来主张你的罪过!”
“死人不会说话,你该问问,那日谁见过你,谁能证明你的清白?”
“我。”赵秋辞行至大堂中央,跪了下来,“那日,我见过傅潭说。”
“好。”金长老捋了捋胡子,眸中精光乍现,“傅潭说,你说明白,说清楚,你那日,是怎么与这赵,赵秋辞见面的。”
傅潭说如实叙述:“我与赵秋辞在霍府外相遇,眉雁山弟子与屠罗刹缠斗,赵秋辞向眉雁山弟子伸以援手,而我留在原地等候,便就近躲进了一间空民宅里,等待赵秋辞回来接我。”
赵秋辞也替傅潭说解释:“不是鸣玉,伤害楚师弟的不是鸣玉——”
“不是他,那是谁?”
“是……”
他顿住了。
他的父亲正端坐在家主专属的位置上静静看着他,不动如山。而赵秋辞双拳紧握,指甲将手心掐出了血痕,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了。
父亲字字句句的警告一遍又一遍响彻耳边:
“你去告诉仙君,告诉天下人,你师弟楚轩河不是傅潭说害死的,使我们赵家派人弄死的,你去吧!”
“我倒要看看,到时候我们赵家名声扫地,你还能不能在蓬丘待得住……”
“你知道的,到时候,蓬丘根本留你不得,等着瞧吧,玉衡仙君第一个扫地出门的,就是你!”
父亲字字句句,皆是在诛他的心。
赵秋辞的犹豫挣扎落在旁人眼里,便成了他想要为傅潭说开脱的证明。
金光宗金长老紧盯着赵秋辞,言辞严肃:
“做人要讲良心,赵氏小儿,休要为他人开脱。老夫问你,你是否在霍府外遇见了傅潭说?”
赵秋辞:“是。”
“你何时与眉雁山遇害弟子分开的?”
“我去追屠罗刹为首之人,眉雁山弟子们断后,就此分开的。”
“届时傅潭说身在何处?”
“在……在霍府半里之外的一处民宅里躲灾。”
金长老眯起眼睛:“这段时间,他有没有机会,有没有可能偷跑出来,杀死眉雁山弟子,再去霍府祠堂,袭击你的师弟楚轩河?”
赵秋辞没有回答,陷入了沉默。
金长老仿佛抓到了什么可破之机,拔高音量:“你只要说,有,还是没有?”
“他有没有可能那样做?!”
傅潭说看向他,大堂内所有人都看向他。
赵秋辞眉眼低垂,无人知道他此时心中经历着怎样的痛苦挣扎,半晌,他闭上眼睛,才缓缓开口,吐出那个字:“……有。”
登时,大堂安静了一瞬,继而陷入嘈杂的窃窃私语里,所有人具是面色一变,有人摇头叹息,有人幸灾乐祸。毕竟,连当日唯一见过傅潭说的人,都亲口否认了他的清白。
他已经翻不了盘了。
“赵师兄!”沈双双自弟子席位里站了起来,还没往台下跑就被掌门下令死死按住,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望向赵秋辞,一行清泪滚落下来,“赵师兄,旁人就罢了,你怎么也——”
掌门静华仙君一挥衣袖,封住了沈双双的嘴:“大殿之上,成何体统?还有没有点规矩!”
纵是掌门之女也不能这番胡闹,静华仙君怕她当众闹事,赶紧叫人将她连抗带绑押了下去。
沈双双被堵住嘴巴,束缚双手,拖了出去,喉咙还在呜咽。
傅鸣玉不可能对楚轩河下手,绝对不可能!
他们四个人,楚轩河危在旦夕,傅潭说蒙受冤屈,只有她和赵秋辞了,赵秋辞怎么可以不信他!他们一起长大,他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傅潭说脸色苍白,他侧首,怔怔盯着赵秋辞,他没有想过,赵秋辞会不相信他。
赵氏家主身体微微后仰,神色不变,肢体却很明白地放松了。
“赵秋辞。”心脏仿佛缺失了一块,傅潭说耗尽了力气,牙齿与嘴唇磕绊,话都说不清晰,“我等了你好久的。”
躲藏在民宅无助又绝望的那半个时辰,他从未如此迫切希望能见到赵秋辞,还有楚轩河。
每次他有难,都是他们来帮他的不是吗?
仿佛利刃剜心,赵秋辞不敢看傅潭说的眼睛,也无话可说。
金长老脸上浮现得逞的笑意:“如果袭击楚轩河的不是你,你又为何偏这么巧,出现在霍氏祠堂呢?你不是在霍府之外一处民宅躲灾么?”
“你看,你说再多,也解释不了,那日,你为何要去霍氏祠堂。”
“那诸位为何也要去霍氏祠堂?”傅潭说猛的抬头,锐利的视线一一扫过那些熟悉的面容,那日带人在合适的时机,闯入霍氏祠堂抓现行的熟悉面容。
他们或是某门派的大弟子,或是某门派的前辈长老,师伯师叔,他们在那一日,却不约而同选择了霍氏祠堂。
“你们连霍氏灭门,妖族入侵,上陵屠城都不在乎,火急火燎赶往霍氏祠堂,是为了什么?”
“掌门!弟子有要事禀报掌门!”
门外一阵嘈杂,传来弟子的呼喊声。掌门还开不急传唤,那弟子已经扑通跪倒在门前,拱手禀报:
“禀掌门!西玄魔君和新任妖王带了人来,现在,现在就在山下!”
“什么?!”
大堂之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眼中皆是震惊和迷惑。魔族和妖族要攻山了?这么突然?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
掌门心神一凛,不可能是攻山,如此大的事,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他皱眉:“他们来做什么?”
那弟子咽下一口气,结巴道:“说,说要,接封灵少主回去……”
“请掌门,放了封灵少主!”
“什么?!”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登时上百双眼睛,齐齐看向了傅潭说。
傅潭说眼前一黑,又听那弟子颤巍巍将鹤惊寒的话一一复述:
“封灵少主是鬼族之主,鬼姬殿下唯一的血脉,鬼妖魔三族荣辱与共皆为一体,蓬丘若不想天下大乱,血流成河,应即刻释放封灵少主。”
“想必蓬丘知晓事态严重,还望掌门看在他魔君的面子上,放过封灵少主,不然,后果不可想象……要,要仙门自负!”
这还没完,那弟子又道:
“新任的妖王闻人氏也说,他能活下来,重返妖域拿回王位,多亏了封灵少主相助。霍氏害了他们紫凰族,他以牙还牙屠了霍氏满门,此事便罢了。若仙门还想与妖域如往日一般签下友好合约,互不相犯,便卖他的面子,饶恕封灵少主!”
鹤、惊、寒。
傅潭说咬牙切齿,指甲都要抠出血来。
他没有想到,鹤惊寒会如此阴险恶毒,居然光明正大逼上蓬丘,逼他承认自己的身份。
还有闻人戮休……傅潭说气血上涌,一口腥甜直冲喉咙。他来凑什么热闹?
如此这般,他百口莫辩,纵是说什么也无人相信了。
公堂内已经乱作一团。
傅潭说的身份除却绯夜仙 君无人知晓,此时连蓬丘掌门静华仙君都一脸惊愕,他侧首,看向绯夜仙君:“绯夜,这,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难道傅潭说真的如底下这些人所说,是鬼族的人?他们蓬丘养了这么多年的少年,竟是鬼族的少主?
静华仙君不可置信,一屁股坐在掌门之位上,后背已是冷汗涔涔。
如果真的是这般,他这个掌门,要如何自处?如何给仙门交代?
这下,原本一声不吭保持中立,不参与蓬丘与金光宗这些门派争端的其他门派也都坐不住了。
他们原本不信真有什么封灵少主,可西玄魔君和新任妖王亲自上门要人?这是何等荒谬的事!
看来这本捕风捉影不可信的少主一事,竟真有可能是真的!如果这样,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了!
金光宗之流气焰更盛:“你们重安宫师徒如此包庇这鬼族余孽,是不是早就知晓他的身份,瞒着我们仙门众人,故意包庇?!”
他们言辞激烈,振振有词。
“今日,你们若不给个说法,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们仙盟之首蓬丘,要如何服众?你们也配做仙盟之首?”
“鬼族余孽!罪该万死!”
“鬼姬之子!罪该万死!”
傅潭说默不作声,鹤惊寒,澹台无寂,这就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揭穿我的身份还不够,一定要我背上这欺事骂名,沦为千夫所指吗?
他抬眼看向周围这一圈形形色色的仙门中人,怪他被绯夜养在蓬丘,保护地太好,看不清这是一群什么人。
他们聚在这里,绞杀鬼族余孽,是为了伸张正义吗?他们站在这里,喊着口号,仅仅是因为傅潭说罪该万死吗?
当然不。
六大世家各有征伐,仙盟内矛盾重重,这世间安稳已久,他们不满仙首,不满蓬丘一家独大已久,早就蠢蠢欲动,轻易接受鹤惊寒的挑拨。
有眼睛的人方能看出,他们对傅潭说的字字审判诘问,其实一字一句,都是对蓬丘的不满与指责。
傅潭说咽下喉咙里的甜腥味:“就算我是鬼族又如何,我从未行至踏错,就因为我是鬼族,我就该死么?”
“你与屠罗刹勾结残害我门弟子,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从未动过他们一丝一毫,真凶另有其人,还在逍遥法外——”
“好了好了,肃静。”禅宗的方丈手持木鱼,站了起来。他功德深厚,救济过太多太多黎民百姓,因此威望不低,金光宗景幻宫,在他面前都安静了下来。
他叹一口气:“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我们也不必争执,多说无益。老衲有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方丈有何办法?”
光头方丈慢慢睁开眼睛:“正好,诸位长老掌门都在此,不如,便请出洗冤台吧。”
洗冤台?!
众人一片哗然。
神界坍塌后,洗冤台是仅存不多的,用以审判罪大恶极之辈的神址,十二道天雷,道道具是审判诘问,所有的谎言和罪恶都无处遁形,最是公正不过。
可天雷的威力亦是不可估量的,傅潭说的师兄澹台无寂,那样厉害的修为,便是在洗冤台上,被活活劈死的。
“你若不是鬼族余孽,也没有杀害无辜弟子,自然相安无事。可是,你若是扯谎,身负人命,便当场被劈个现行,魂飞魄散。”
“掌门,您说呢?”方丈目光扫过惩戒司长老席,发须皆白,“蓬丘惩戒司,最是公正严明,铁面无私,诸位长老,您们说呢?”
此言一出,藜芜仙君皱紧了眉头:“什么相安无事?那天雷威力巨大,即便不是鬼族人,一击下去,也要直接被劈个半死,身子弱的,当场就能粉身碎骨,你们是疯了吗?”
重安宫弟子第一个不同意。
“小师叔身子本来就不好,怎么可能上洗冤台!”
“掌门三思!掌门三思啊!”
方丈手里盘着木鱼,并未理睬那些声音,他花白眉毛垂下来,仿佛将一切都看在眼里,静静开口:“老衲只问,你敢不敢?”
敢不敢?
轻则劈个半死,重则魂飞魄散。
绯夜仙君倏地站起来,言辞拒绝:“不行!”
傅潭说绝不能上洗冤台!有去无回!他上得去下不来!
“好。”不曾想,一片嘈杂里,傅鸣玉却突然出声。
他脑袋低垂,缓缓起身,眉眼却坚定。
“我愿意,上洗冤台。”
第127章
黑色影子穿梭在山林里, 速度极快,周身几乎化作一道虚影,而他身后, 另一道浅蓝色影子紧追不舍。
澹台无寂一直避让,可洛与书却步步紧逼, 和从前的冷静沉着不同,往日他做事会给自己留三分余地, 今日的他仿佛势必要亲手血刃澹台无寂,有了些从未见过的癫狂态势。
“你自辛山落下的伤势还未好,赢了你算是我胜之不武, 洛与书, 你还是不要再费力追我了。”
澹台无寂的话轻飘飘传进耳朵里。
洛与书手里的凝霜剑犹如覆上了一层冰冷霜雪, 银光乍现。
“我是有伤在身。”洛与书道, “但和捉拿你并不冲突。”
澹台无寂轻笑一声:“你如此纠缠我,不就是为了要给傅潭说洗脱冤屈么?”
一提此事,饶是洛与书都险些没能按捺下脸上的恼意。
“两年前, 你以青龙剑法引他下山, 皇城里, 你掺和进九公主的案子,这么多次,你可知道,他一直替你遮掩,从未向仙门透露一丝一毫你的踪迹。”
甚至连洛与书都在隐瞒。
做到这一步, 傅潭说他对得起澹台无寂, 也对得起灵胤道长了。
“那又如何。”澹台无寂勾起笑意,“我求他的吗?”
洛与书攥紧手中剑,心里涌起莫大的悲哀, 替傅潭说悲哀。
“你即便不感念他的恩,也不该如此污蔑他,你虐杀他最好的朋友,还让他为你背锅。”洛与书轻声,“那些人,都是你杀的吧。”
天下青龙剑法,除却傅潭说,便只有澹台无寂了。
嫁祸傅潭说,不过也是鹤惊寒计策中的一环。而偏偏他手中,还有澹台无寂这么好用的一把刀。
“啧。”澹台无寂抱臂看他,脸上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笑意,“早就有所耳闻,你们二人矛盾不和,不曾想大名鼎鼎的洛与书,什么时候也肯为你最瞧不起的废物说话了。”
“是我又怎么样,我是在帮他。”澹台无寂无所谓地耸耸肩,“你以为,他真就能在蓬丘藏一辈子么?他迟早会回来的。”
“他为什么不能在蓬丘待一辈子?”
洛与书朗声质问,猛地拔剑,充沛的灵力自剑柄一路向上,整把凝霜剑都被蓝色的灵力包围,恍若燃起了熊熊的蓝色烈火,剑尖指向澹台无寂,卷起浓浓杀意。
“如果不是你们作乱,有师尊在,有我在,谁敢动他分毫?”
四目相对,洛与书杀气四溢,一字一顿:“他本可以安安稳稳在蓬丘待一辈子的!”
澹台无寂脚尖跃起,后退好几步,才堪堪避开洛与书的锋芒。
凝霜剑已经以迅雷之势向他袭来,他抽出自己的长麟剑,两剑相撞,发出巨大的嗡鸣声,震颤人的耳膜。
“他原本能在蓬丘安安稳稳待一辈子。”澹台无寂复述他的话,轻笑一声,“是啊,如果他不是为了救你,在辛山生生破了封印的话,他也就不会被识破身份,也就不会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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