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与书皱眉:“你说什么?”
“我那师父,用尽毕生所学,和鬼姬一同封印了他的血脉,让他在蓬丘当个废物。如果不是为了救你,他才不会主动打破封印,很难理解吗?”
澹台无寂冷冷地盯着他,“你怎么还怪我们屠罗刹揭露他的身份,明明是你,是你给了我们机会的呀。”
傅潭说封印……是因为他?
洛与书怔住,澹台无寂的剑已经劈至他面前,凌冽剑意刺得人生疼,澹台无寂弯起唇角:“人不能一直待在不属于自己的地方,也不能一直拥有不属于自己的一切。”
“他终是要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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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愿意,上洗冤台。”
此言一出,蓬丘弟子们皆是不可思议看向傅潭说,没想到他真的会应下上洗冤台。
傅潭说轻声:“在上洗冤台之前,我有些话,想与绯夜仙君单独说。”
傅潭说脸色苍白,他知道这一天早晚会到来,但是没有想到会来的这般早。
重安宫主殿之内只剩下傅潭说和绯夜仙君二人。傅潭说不再隐瞒,他双膝跪地,结结实实给绯夜仙君叩首:“鸣玉能活到今日,多亏仙君这么多年的庇佑。鸣玉自知身份败露,已经不能再……”
“你与师兄说这些做什么。”绯夜仙君似是知晓他的意图,匆忙俯身将人扶起来,“师兄能护你十年,就能护你百年。”
“可是我的封印已经松动了。”傅潭说眉眼垂下来,语气低地听不出情绪,“鬼神之力在我血脉里流动,仙君,我已经快要控制不住它了……”
“总会有法子的。”绯夜仙君攥住他的双臂,加重语气,“本尊身为仙君,你师父能做到的事,本尊亦能做到,本尊已经在寻找重新封印你血脉的法子了,你……”
“可是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了,师兄。”傅潭说一再忍耐,还是没忍住在此刻含了哭腔,“我知道师兄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对我多有照拂,可是师兄,你不必愧疚,你本就不欠我母亲,也不欠我……”
还是无法避免提起她,绯夜仙君神色怔忪。
傅潭说俯首,再给绯夜仙君叩头:“对不起,师兄,我必须坦白,您存放在境主那里的记忆,是我打碎的……”
绯夜仙君修为登峰造极后一直停滞,他将有关蔚湘的记忆摘出来,交给无梦之境的境主保管。然而,却被傅潭说和洛与书无意间误入,不得已打碎了。
也就是说,绯夜仙君的记忆,傅潭说都已经看过了。
“你误会了。”绯夜仙君明白他的意思,掌心覆在他脑袋上,轻轻一声叹息,“即便没有男女之情,我与你母亲,也是极好的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仰慕,惺惺相惜,不仅仅只有爱情一词可以形容。
饶是绯夜仙君,也依旧不能释怀。
“无罪之巅那一日,是我没能救下她……”
“不,师兄。”傅潭说抬头,神色认真,“那条路是母亲自己选的,如果她想要被救下,想要活下来,她根本不会去无罪之巅……所以,所以您不必愧疚,那又不怪您……”
“不,怪我。”绯夜仙君打断他的话,那些事情过去太久太久了,每每提及,悔恨便涌上心头,心如刀割,他与傅潭说道,“你知道吗,在你出生之前,你的母亲,曾经消失过一段时间。”
傅潭说一怔,他并不知晓这件事。
“而在她消失之前,她曾与我求救。”
绯夜仙君接着道。
“可是那时我们师兄弟几人进了魔界秘境历练,并没有收到她的求救。待我出来时,已经联系不上她了。”
绯夜仙君定定看着傅潭说,他眉眼融动,傅潭说在他眼底看到深切的悔恨和歉意。
“她从前行事没那么张狂的,她是骄傲,但她不疯不傻,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会给自己留后路的。”绯夜仙君咽下一口气,“可是,自她消失又回来后,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寻找为你父亲续命的法子,草芥人命,屡屡触动天谴。身为鬼族,她并不与魔族妖族抱团联盟,反而将其都得罪了个遍。人们都说,她疯魔了。”
傅潭说有所耳闻,母亲手里攥着一个违逆天道,颠覆伦常的秘法,才招致天下人群起攻之。原来那就是长生之法,她费尽心思,搜刮天地珍宝,得罪天下人,是在为他父亲续命。
所以,他在北极蠺母那里听到的是母亲的声音,所以,皇城的九公主照猫画虎,是在模仿他的母亲……
“她一向要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怎么会向我求助。”
绯夜仙君痛苦地闭上眼睛。
“她死后的很多年,我都在想,她消失的那段时间,到底去了哪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是,她对此避之不提。”
他很难不多想。
“是不是,如果那时的我能及时回应,及时去找她,她就不会……”
“师兄。”傅潭说打断他,于心不忍,“是您钻牛角尖了。”
鬼姬的命运,怎么会因为绯夜仙君错过她的消息而改变呢,不管她经历了什么,往后的种种,皆是她自己的决定,是她自己的选择,自然也要背负相应的因果。
傅潭说坦诚道:“师兄,纵然洗冤台能证明那些人不是我杀的,但我血脉之事,是一定瞒不住的。”
绯夜仙君忍着怒意:“那你还要上洗冤台?”
“可是,我如果不去洗冤台,师兄,你要怎么呢?蓬丘又要怎么办呢?”
傅潭说眉眼认真,今日与绯夜仙君所言,句句出自真心。
“我感念蓬丘与师兄的养育之情,收留之恩,所以这个时候,我不能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给蓬丘招来一丝一毫的祸患。”
仙盟中那些紧咬不放的人,必是受了鹤惊寒提点。他们就是要借着这件事,将蓬丘拖下水,将绯夜仙君拉下神坛。这些,傅潭说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他,傅潭说。
傅潭说指尖攥上绯夜仙君的衣袖,试图与绯夜仙君说明白,讲道理:“只要我还在蓬丘,蓬丘便会蒙上包庇鬼族余孽的罪名----”
“那你便要去送死?”一向温和的绯夜仙君也气红了眼,他又舍不得对傅潭说发脾气,强行压下火气,郁结在心里,“你这是要师兄眼睁睁看你去送死?”
他握紧傅潭说单薄的肩胛,手腕发抖:“鸣玉,即便你不是湘湘的孩子,你与我相处这么多年,你是我看大的,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看你去送死?”
“我若是连你上不上洗冤台都不能决定,本尊这个仙君,不如早日拱手让人罢!”
“师兄。”傅潭说唇边漾起浅薄的微笑,“自我被母亲送到师父灵胤道长身边,我就知道,我这会是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一生。那一年师父仙逝,我拿着师父的遗信投奔蓬丘,我以为要寄人篱下,夹起尾巴,才能在这偌大门派留有一席之地,可是师兄,还好师父托付的人是你。”
他努力扬起笑,鼻尖忍不住酸涩。
“师兄,身为鬼姬的孩子,这一辈子都将活在水深火热,如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里,我知道的,这也是母亲费尽心思将我送走的原因。所以师兄,被您收留,在蓬丘的这些年,是我最快乐最自在的日子。”
“鸣玉真的很感谢您,师兄。”温热的泪扑簌簌落下,傅潭说伏在地上,跪在他的面前,“养育之恩,庇护之情,鸣玉真的,感激不尽……”
“从前的日子都是我偷来的,所以,以后的我,不管是生是死,都是我原本应得的。”
绯夜仙君嘴唇颤抖,剜心之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鸣玉拜灵胤道长为师,是母亲选择的。鸣玉进入蓬丘,是师父选择的。鸣玉的前半辈子,似乎从没有自己做过什么选择。所以师兄,今天,鸣玉可不可以,自己给自己选一条路?”
绯夜仙君眼看自己最疼爱的孩子,恳切尊敬地给自己磕了头,头一次这般郑重认真,却是在求死。他声声恳切:
“求师兄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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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潭说要上洗冤台之事传下了山,鹤惊寒登时皱起眉;“什么?他宁愿上洗冤台受天雷之刑,也不肯跟我们离开?”
傅潭说什么人,蓬丘吃不下一点苦的小师叔,谁不知道他的性子。十二道天雷之刑,他也能吃得下去?
“我说什么来着。”闻人戮休抱臂,“鸣玉哥哥是重情重义之人,他自蓬丘长大,怎么可能这般轻易就叛出蓬丘,跟随你我离开。”
“他这下,恐怕是要死在洗冤台上了。”
“自家少主都快死在蓬丘了,封灵阁的人居然还不肯来。”鹤惊寒难掩怒气,“也罢,封灵阁与我们屠罗刹噬鬼舫结怨已久,没有他们少主发话,他们自然不敢贸然行动。”
“何况,现在的封灵阁不过一群小崽子,根本不成气候。”
鬼姬座下最厉害的四大恶鬼,黑白无常和阴阳双煞,在鬼姬死的时候便殉了主,真正跟随鬼姬叱咤风云的封灵阁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黑白无常,阴阳双煞……不对。”鹤惊寒喃喃自语,蓦然想起来什么,“不对,阴阳双煞还剩一个,他还没有死。”
他还没有死,只是龟缩在鬼蜮,与世隔绝,再也没有露过面。
但是只要他肯出来,身为元老,封灵阁必然会听他的,就算是整个鬼族,他也有说话的一席之地。
“潺宿。”鹤惊寒俯身,在潺宿耳边低声不知说了什么,潺宿瞪大眼睛,神色怔忪。
鹤惊寒勾起唇角:“把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他会来的。”
潺宿后退一步,拱手:“属下遵命。”
————
绯夜仙君都已经同意了,其他人更没有什么理由阻拦了。
傅鸣玉被惩戒司弟子带往洗冤台,九百多石阶,越往上灵气越浓郁,威亚愈盛,傅鸣玉身体也愈发不舒服起来。
带路的弟子之一蓦然开口:“师叔上去之后,站到洗冤台中间,四周雷声极大,但师叔不要害怕,那都是装腔作势,洗冤台真正荡涤神魂的,是三诘问之后的天雷。”
傅鸣玉闻声,缓缓抬头,认出开口的弟子,不是旁人,算是他旧识,徐晚秋。
徐晚秋头不回目不移,继续往前走,嘴里还在提醒着:“第四道天雷之前,都是些皮肉伤,只要师叔在第四道天雷逃出洗冤台,便安然无恙。”
他是惩戒司弟子,没人比他们更了解洗冤台。
傅鸣玉弯弯唇角:“你就这般笃定,我一定会被天雷劈的魂飞魄散?”
对于他的身份,徐晚秋似乎并不讶异,反而问道:“我算是蓬丘第一个,接近师叔秘密的人吗?”
傅鸣玉轻笑一声:“你说算就算吧。”
洗冤台前,傅鸣玉伸出手,等待着被戴上镣铐,这是每一个接受天雷诘问的人都要经历的。
徐晚秋俯身,将铁质的锁链捆上傅鸣玉纤细的手腕,蓦然开口,压低了声音:“第三道天雷后,坤位为生门。”
“没人能跳的下洗冤台。”
“粉身碎骨总好过魂飞魄散。”
徐晚秋眉眼低垂。
傅鸣玉若真是鬼族的血脉,魂飞魄散前,总有一线生机。他身体里的鬼神之力,是和天雷一般同生天地来自最远古的东西。
锁链扣在一起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傅鸣玉掀了掀眼皮,他若是想逃,便不会登上这洗冤台。不过,他还是弯唇,与徐晚秋道了句:“多谢。”
洗冤台下,众人聚集,眼看着那白衣少年,一步步登上庞大的石台。
他脱去了象征着重安宫的宫服,只着一件月白色的里衣,众人才发现原来他是这样瘦弱的,大风吹起他的发丝,整个人单薄地像是风一吹就倒了。
石台周身悬空,恍若漂浮在云雾之中,四周似有丝丝缕缕的白烟,连成数条白线,在天顶聚集,远远看去,就好像被吊在半空中一般。而同时,也有丝丝缕缕的白烟自台上流下来,恍若流水瀑布,又比流水瀑布更轻盈,据说,那是可以洗去人怨气污秽的东西。
而石台之上,则是浓白色的云团,原本平静的云团在有人踏上洗冤台时蓦然涌动起来,云雾里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仿佛风雨雷电,皆孕育在此之中。
越往上走,风越大,待傅潭说顶着狂风站到洗冤台中央,头顶上的云团已经变成了黑色的乌云,裹挟着即将到来的雷暴。
这场审判,六世家和诸门派旁观,将由惩戒司长老和禅宗老方丈一同主持。
方丈敲响了手中的木鱼,他闭上双目,问出第一个问题:
“青龙观弟子傅潭说,天雷在上,老衲替仙门问你,诸多仙门弟子,可是你杀的?”
傅潭说回应:“不是我----”
乌云翻滚,滚滚雷声震颤耳膜。傅潭说咬紧牙关,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耳朵,瑟缩着蜷起身子,周身几乎被雷电包围。
“傅氏小儿,潜伏进蓬丘有何居心?是否与魔族勾结,伺机于仙门不利?”
天雷悬于头顶之上,傅潭说身躯止不住震颤,牙齿都在发颤:“从未——”
恐惧席卷全身,那是来自天雷来自神址的巨大压迫力,在身负鬼族血脉的傅潭说身上格外明显。黑色的雾气自他身上腾起,那是洗冤台在融化他身上的鬼神之力。
“天哪……”
“这是……煞气?还是魔气?”
“都不是!那是鬼王的鬼神之力!你们没有见识过吧!”
“他真的是鬼族的人……”
众人一看这黑与白交融的情形,便知他并非是仙门中人,很明显身上还带了其他的东西。
傅潭说疼的面容扭曲,几乎张不开嘴,血丝顺着嘴角溢出来。而老方丈面容愈发严肃,愈发不客气,审判还在继续。
“傅氏小儿,身为鬼族余孽,却在蓬丘潜伏多年,这件事,绯夜仙君可否知晓?可有意包庇欺瞒?”
傅潭说跪在地上,指甲扣进石砖里,却用尽力气拔高了音量,要让所有人都听到:“他不知道!我的身份,绯夜仙君不知,师父也不知,是我自己瞒天过海,潜入蓬丘。”
“轰-----嚓-----”
天雷滚滚落下,劈在傅潭说脚边,炸起一团火花。众人都被吓了一跳,倒退离洗冤台远一些。傅潭说脸色惨白,似有灼热的火顺着雷电燃到他身上,浑身都在发疼。
台下的许多弟子已经不忍再看了,傅潭说虽然混名在外,可是,他对蓬丘弟子们一向和颜悦色,有忙就帮。尤其是重安宫的弟子,傅潭说是鬼族,可是也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小师叔。
方丈的声音严肃至极,恍若来自九天之外,声声入耳:
“天雷在上,再问你最后一次,蓬丘,是否知情?”
他绝不能承认。
傅潭说咬牙,破碎的话语自牙缝里溢出:“蓬丘——绝不知情!”
“轰擦——”
又一道雷落下,直接劈向傅潭说,这雷电巨大,轰然炸裂开,光芒刺眼,洗冤台下旁观的众人几乎被闪瞎了眼,纷纷遮挡避光.
没人看到傅潭说被劈成什么样。但听这电闪雷鸣的架势,恐怕凶多吉少。
而在这生死攸关的关头,却见一道蓝光从天而降,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直接奔向了半空中被雷电包围的洗冤台。
离得近的弟子抬头看去,赫然发现,那人不是旁人,居然是御剑而来的洛大师兄,洛与书!
而此时,洛与书不顾凶猛雷电,居然一头直接扎了进去!
登时,众人窃窃私语,议论声四起。
“完了,又要挨劈了……”
“哪有人主动往天雷底下凑,是不是傻……”
“又是一个送死的。”
唯有蓬丘弟子,各自紧张地攥紧了拳。
都说重安宫傅师叔与洛师兄不和,可是这种关头,不顾生命安危,为傅师叔登上洗冤台的,居然会是洛师兄。
台下骚乱,有人贸然上来,傅潭说都不需要看清他的脸,便知道来者是谁。他不是去追寻澹台无寂的踪迹了么,怎么回来的这样快。
“洛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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