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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反派他亲爹(泽达)


不巧,顾迟明显没达到随心所欲摆弄碧水幡的境界。
正在被压制的祟气见了灵气单薄的碧水幡,就跟看见不共戴天仇敌似的,呼啸声嗷嗷大作就拼死反扑。
顾江雪被这神来之笔的拖后腿差点拖出一口老血。
“你他——”顾江雪一句骂差点脱口而出,末了抵了抵舌尖,勉强咽了回去。
容谨色变:“少主,快往回收!”
顾迟也想往回收,但祟气疯狂攀上碧水幡,他根本收不回来,和祟气较劲的脸已经涨红:“不行!”
容谨:“别慌,我来帮——”
顾江雪只觉得耳边嗡嗡,他和楼映台的灵力都在飞速消耗,听他们说话简直聒噪,忍无可忍,当即抬腿一脚把顾迟踹了出去:“滚!”
顾迟跟祟气拔河半天没能撤回来,却被顾江雪一脚踹出老远,碧水幡啪嗒随风卷回他身上,顾迟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碧水幡随着打滚,把顾迟裹成了长长一条。
顾迟不知是骤然拿回幡旗不适应,还是被踹懵了,居然直直躺在地上,没有第一时间爬起来。
还是旁边弟子们七手八脚去把幡旗解开,将人扶起。
顾迟直到起身,才终于回神:顾江雪踹了他。
这一脚力道很重,他肋下隐隐作痛。
顾迟不可置信:顾江雪居然敢踹他!
那个在顾家俯首听令、唯命是从的顾江雪居然对他动了手。
顾迟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先茫然,还是先怒火中烧,两种情绪争不出高低,让他整个人都诡异地被静默了。
而那头,笛照月浑身被祟气割得伤痕累累,离人影已经很近了。
“庭槐……”他失声大喊,“曲庭槐!”
漆黑的人影顿了顿。
随后,一股混浊的祟气把笛照月整个吞了进去,再也看不见他们两个人的身影。
顾江雪唇线骤紧,须臾,又松开眉眼,在心底叹了口气。
顾江雪再度开启法眼,他上前数步逼近,好像在浓郁的祟气中寻找着什么。
容谨注意到顾江雪的法诀变了,但他不知道顾江雪想做什么,硬着头皮也跟上去掠阵帮忙。
顾江雪眼眸轻动,罡风卷起他月白的衣衫,在这夤夜乱象中,顾江雪却整个人都静了下来。
并非气势逼人的从容不迫,更像是他的周遭都下了一场雪,雪落无声,万籁俱寂。
他就站在雪里,不染纤尘。
容谨一瞬间产生错觉,顾江雪明明离他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顾江雪目光虚虚游弋,慢慢钉在其中一个点上,他刚抬手,那处就冒出个小漩涡,祟气越过九瓣金莲朝他指尖袭来。
容谨:“江雪!”
距离太近,抵挡已经来不及,他想也不想立刻扑上去,试图以身替代顾江雪。
但他没有成功。
有人按上他肩膀,将他整个人往后一拽。
容谨错愕朝后倒去,他是离开了危险,但也眼睁睁看着祟气吞没了顾江雪的手。
容谨又惊又怒,在倾倒间怒视罪魁祸首,却看到了楼映台与他擦肩而过的身影。
楼映台扔开容谨,自己却上前一步。
他没有分给容谨半分眼神,容谨却从他刀锋般锐利漠然的侧脸中恍然领悟了楼映台的冷意。
你想替顾江雪受伤?
想都别想。
楼映台不会给他机会。
顾江雪既然都把他放了,不念也不恨,那么楼映台就不会让他再走入顾江雪的人生。
爱或恨,感动或愧疚,都是记着一个人的证明,而容谨已经失去了这个资格。
楼映台推开了他:你不配。
况且,容谨连顾江雪真正想做什么都不知道。
楼映台上前,却不是把顾江雪从祟气中救出来,他单臂揽过顾江雪的腰,毫不犹豫带着人跳入了漩涡里。
容谨摔在地上,怔忡下忘记了自己的声音。
原来顾江雪是想进去。
原来……从来都是是他不懂啊。

第16章 哪怕遍体鳞伤,也只是想再看……
云天碧水川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怔住,然而不等他们反应,连雾跌跌撞撞,也跟着跳了进去。
漩涡缓缓平息。
祟气被顾江雪和楼映台压得暂且平静,黑雾缓缓流淌,像蛰伏打盹的兽,暂时收起了爪牙。
顾迟抹了把脸,好半晌没能找回一句话。
容谨失魂落魄,木头似的站在那儿。
漩涡平了,其余人暂时不可能再进去,默然片刻后,顾迟才走到容谨身边,沉声问:“……怎么办,等?”
容谨依旧瞧着顾江雪和楼映台消失的位置,最终轻声道:“……等吧。”
连雾好歹抢着漩涡消失的最后时机冲了上去,而他因为愣神,错过了机会。
有些事和人,错过便没有了。
楼映台揽着顾江雪的腰落了地。
这里是尚未稳定的二重劫境,与一重劫境同样的夜空,此处却火光冲天,燃了半边天的不是天灯,而是城中肆虐的大火。
屋舍倾塌声、哭喊声跟着逃命的人一起响彻四面八方,不停有祟气凝成的黑刺或从空中直穿而下,或从地底冒出。
人间炼狱,这才是十年前飞花城那一夜真正的模样。
笛照月是被裹入的,顾江雪就用法眼观位,找准突破口,跟着进来。
容谨不懂,但楼映台明白他的心意,他们向来最为默契。
他俩刚踏在地面,就听的身后噗通一声。
连雾姿势不雅地砸在地面上,费力地撑着爬起。
顾江雪顿了顿:“你怎么也跟来了。”
“我、我想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
他全凭一股劲儿直接冲了进来,身上伤还没好,也知道自己莽撞了,可他无论如何没法留在原地。
他没脸待在安全的地方。
“我不会拖后腿的。”连雾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渐渐定了下来。
他修为低,绝不主动添乱,若不幸……那也没关系,就当替连家还一点债。
顾江雪和楼映台对视一眼,到底没说什么,任他跟着。
但是——顾江雪戳了戳楼映台的手背。
楼映台的臂膀还圈着他的腰肢。
“还要搂多久啊小仙。”
一起进来的方法那么多,干嘛非得搂搂抱抱,靠的也太近了。
顾江雪的后背贴着楼映台前胸,他因着寒症,体温常年偏低,楼映台的怀抱太暖了,哪怕隔着衣物,热度也丝丝缕缕往他身体里钻。
顾江雪面上冷静,实则不太自然,有点想躲。
但他之所以没有主动躲开……是因为今儿刚惹得楼映台难过。
哄人是门艺术,不能三言两语后就作罢,那不上道,除了慢语,还得在一些小细节上润物无声。
总之,得让人觉得舒心。
所以顾江雪没问楼映台为什么非得搂着,换了个讨巧的说法。
楼映台面无表情放下手。
先前在家罚跪时搂着顾江雪,他就觉得瘦了,养了几天果然还不够,手臂横在他腰上,就如同环住一段柳枝。
仿佛稍微用力就能被掐断,孱弱纤细。
回头还得再养养,楼映台想。
笛照月最先进来,已经跌跌撞撞朝城中最高的城楼跑去,那里散发着最浓烈的祟气,是十年前曲庭槐布阵的阵眼,他的尸骨也在那里。
第二重劫境还不稳定,大火热浪逼人,形状却有些模糊不清,那些屠戮百姓的祟刺却很真,顾江雪他们也得避开。
因为祟气暴动,又临近核心,这里的压迫感更重,顾江雪和楼映台方才消耗了不少灵力,节省着没有御风飞去,逆着人流往登高楼赶。
途中所见皆是惨状,即便知道这些人都是幻影,但当黑刺朝凡人袭过去时,他们好几次都差点下意识出手。
……太真实了。
濒死的痛呼尖叫,以及死不瞑目的绝望,都太真实了。
这就是当年的飞花城,是曲庭槐看到的模样。
连雾本跟着他们跑,在离登高楼还有几步的距离时,被眼前景象一惊,突然刹住脚步,愣愣睁大了眼。
他看见了一具尸体……他爷爷的尸体。
他的爷爷与一个凡人一起被祟刺贯穿,钉在了墙边。
一个素不相识的凡人,看姿态,老爷子应当是想挡下祟刺,但失败了,祟刺穿过他的胸膛,也穿透了他身后的人。
老爷子的手里还握着半柄残剑,鬓发已乱,虚虚遮掩着他没能阖上的眼。
连雾颤抖不已,嘴唇嚅动踉跄上前,他伸出手,想碰碰,但又不敢。
忠骨未曾敛,连家一步错,步步错,连雾身为如今的家主,当终于站在先辈的尸骨前,千言万语哽在喉头,只觉无颜相对。
他们这些年辜负了先辈遗志,都在做些什么事啊……
顾江雪余光掠过他,猜出这位是连家先辈,离登高楼只有几步路,顾江雪道:“你留在这里?”
连雾的手一缩,他红着眼眶狠狠搓了把脸,而后道:“不。”
“至少知道哪具尸骨是他老人家了。”连雾逼着自己往前走,临了只回头再望一眼,“等一切结束,再来接他回家。”
登高楼内,门已经被破开,外面悲鸣震天,此地却仿佛不受侵扰,安静地诡异。
笛照月瘫软在门口,一路走到此地,他已经实在没有力气了,但还差一点……
满城的火光也照不亮登高楼,在空旷的大殿中央,有道颓靡的人影正掐住地上一具身体的脖子,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从他们周身扩散,狂乱可怖。
人影状若癫狂喃喃自语:“大阵已经启动了,祟气为什么还不停,为什么……”
顾江雪三人闯入,见到笛照月,顾江雪连忙上前扶起他。
笛照月艰难地攀住顾江雪的手:“带我过去,求你。”
顾江雪扶着笛照月靠近,离中央约莫还有两三丈的距离时,顾江雪停下了脚步。
笛照月想扑上前,但顾江雪轻巧又坚定地拉住了他。
笛照月泪眼婆娑,冲着那道声影,唤他名字:“庭槐……”
正在拼命掐人脖颈的影子一顿。
他像是想扭头,但半路又生生顿住,脖颈僵成一个扭曲的弧度。
“曲城主,”顾江雪一手扶着笛照月,一手背到身后迅速掐诀,语调温柔如春风,“你看看谁来了?”
人影披头散发,脖颈发出刺耳的咔咔声响,剧烈颤抖起来。
“别,不,不不……”
他松开掐人脖颈的手,用破碎的袖袍和凌乱的头发,想要遮住自己的脸,若是他的腿能挪动,一定早就跑了。
他用尽手段在诠释两个字:别看。
顾江雪掐诀的手一顿。
这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噩梦里的自己。
梦里不人不鬼的他以为楼映台来了,同样拼命想要挡住自己,是否也是这般癫狂的姿态?
不想让这样的自己被人瞧见,尤其是被最在乎的人——
笛照月哽声:“别怕,让我看看你好吗?”
“我好久没有见过你了啊……”
他像是怕惊吓了孤魂,声音放得很轻,可根本抑不住喉头满溢的苦。
十年生死两茫茫,咫尺天涯不得见。
顾江雪被这一声搅得神魂皆颤。
他艰涩地咽了咽嗓子。
他们不想被某人看见,可某人不畏险阻荆棘,哪怕深入险地遍体鳞伤,就想再看他一眼。
什么样子都好,什么样子都没关系。
笛照月想看看曲庭槐。
楼映台也想看看他。
顾江雪死死掐着手指,努力克制视线不往楼映台那边看,缓过了这股劲儿,他继续施法,玉指留下残影,行云流水。
笛照月出声后,那道人影浑身的骨头都嘎吱作响,他肩膀颓靡下去,像是不堪重负,终于小心翼翼地,转过了脸。
散乱的长发底下,依稀可见曲庭槐的眼。
曲庭槐想看,又不敢多看,他哑着嗓音,很轻,像怕碰碎一场梦:“你怎么来了?”
“我来赴约,”笛照月过不去,“我们约好过飞花节,你忘了吗?”
“没有,没有……”曲庭槐喃喃,“我等你许久也没等到,而后一只凶祟突然破土而出,我就想,你没来也好,说好让你看看飞花城的热闹,结果——”
他声音一哽,突然又变得焦急疯魔:“我下了阵,要镇压他,可怎么不行,外面惨叫声没停,为什么还在死人?”
他不知顾江雪楼映台是谁,匆忙指着躺在地上的身体:“他还在作祟,你们谁来瞧瞧,瞧瞧!”
“我失败了吗?我——”
“城主,你成功了。”连雾拿脏兮兮的袖子用力擦了把眼角,高声道,“飞花城过半的人活下来,逃了出去,你成功了啊!”
曲庭槐张皇的手脚在他的声音里停了,缓缓放下,不太敢相信,疑惑,又希冀地确认:“我成功了?”
笛照月含泪拼命点头。
曲庭槐混浊的眼睛再度亮起:“我成功了啊……”
“那外面,为什么还没停?”
“因为你还在一场噩梦里。”顾江雪温柔地说。
伴随他话音落下,顾江雪掐完最后一个手诀,曲庭槐周身忽然绽开朵朵金莲,光芒大盛,如旭日烈阳,要破开这一方无边死地。
顾江雪:“楼映台!”
楼映台飞身而起,以剑划出符文,一剑刺向曲庭槐额头,将符咒钉入他脑海。
“道冲玄清,”楼映台低喝,“醒!”
剑光刺入曲庭槐神识,无数光影从脑中浮现,记忆一片又一片,他终于看清了方才被他死死掐住的那张脸。
那不是什么屠戮飞花城的凶祟,那是他自己。
他确确实实成功了,所以,他已经死了。
十年于许多修士而言不过弹指一瞬,于他却是沧海桑田。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变成了邪祟,但是方才那人说,飞花城有一半的人活了下来,真好。
十年前凶祟大肆杀戮,援兵还没到,他这样修为不高的无名之辈,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方法能拖延时间。
一条命能护住他的飞花城,值了。
此身飞花非浮萍,零落成泥归故乡。
而且,还能见到笛照月,已然无憾了……
就是,照月怎么哭了呢?
天穹中传来碎裂声响,如琉璃碎瓦,蛛网迅速蔓延,在脆响声中,劫境逐渐崩塌。
守在外面的顾家人若有所觉,纷纷抬头。
二重劫境,大火里的飞花城碎了;
一重劫境,安宁的飞花城也碎了。
虚假的幻象破开,天光乍现,黄昏的云彩投下火红霞光,轻柔地抚过所有人眉眼。
无论是那夜的惨状,还是昔年浩瀚的天灯,都不在了。
唯有十年后古朴庄肃的飞花城,静静坐落在人间。
顾江雪松开手。
笛照月奔去了故人身边,楼映台落在了顾江雪身侧。
他的龙瞳和龙鳞已经收敛,两人花了不少力气,这会儿在夕阳斜晖里,都透着股劫后的疏懒。
顾江雪瞧着笛照月和曲庭槐靠近的影子:“你刚才剑诀也早在准备了,是吧。”
楼映台颔首。
在顾江雪掐诀时,他也在准备,即便没有顾江雪那嗓子,他们也能配合得严丝合缝。
心有灵犀啊。

青山泼墨,竹林飒飒,他听人饮酒高歌,好奇拨开竹叶。
乱林飞叶,他看见一狂士,左手执剑,右手抬酒,纵情潇洒足风流。
那人瞧见他,对他不羁一笑:“相逢即是缘,道友,来一杯?”
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十年后,笛照月在飞花城的废墟,对着成了邪祟的曲庭槐,泪湿青衫。
已经完全清醒的曲庭槐收拢祟气,张了张嘴,最后长叹一口气,干脆拂开衣袍席地而坐,大剌剌道:“有酒吗?”
今日来迎英魂,本就备了酒,连雾刚想上前,就被顾江雪拽住。
笛照月泪还没停,他抹了抹眼:“有。”
他从储物器里摸出酒,在曲庭槐对面坐下,放下两个杯盏,给曲庭槐和自己都倒了一杯。
曲庭槐一饮而尽,笑道:“竹叶青,好酒!”
笛照月垂着头,眼泪无声落在杯子里,砸起层层涟漪。
曲庭槐伸手过来,跟他碰了个杯。
于是笛照月将混着泪的酒一饮而尽,酒过喉头,尽是苦涩与辛辣。
“我失约了。”笛照月说着,又给两人倒了一杯。
“虽然不知道你路上为什么耽搁了,但我很庆幸。”曲庭槐笑,“真的。”
笛照月举着酒壶的手不住颤抖,佳酿从杯中溅出,曲庭槐抬手,按住了笛照月的手背。
“抱歉,没能让你看到天灯浩瀚的飞花城,还让你这么伤心。”
笛照月终于撑不住,酒壶从颤抖的指尖摔落:“你不要朝我道歉!”
曲庭槐伸手捞住酒壶,举到眼前晃了晃:“能结识你,是我平生之幸,我想纵览五湖四海,到底没能成,以后你替我去多看看,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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