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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两都纪事 (六遇)


既如眼下这般,她之所欲,不纵其深如沟壑不任其广似穹宇,淡若涓浍,长流不息。
宾客齐聚,暮色四合,便到了开宴的时辰。
虽无男女大防,男人与女人向来谈不到一处,宴饮因此分为内外两场。江夏食邑五百户,比寻常的大长公主还多两百户,是个名副其实的富婆,庖厨大半是江夏府内供养的,来自天南地北,或长于素菜或长于荤菜,或擅清淡或擅重口,几乎能做到尽善尽美,满足诸人的不同需求。
江夏好热闹,太后与皇帝又开口让列位尽兴即可勿要拘礼,席间气氛浓烈。丝乐笙歌中,外宴的男客执酒爵豪饮,兴致来了,舞一套剑,剑花凌乱间,挥剑向前,自路过侍从所奉的木盘上挑出一杯酒,平剑回身,弯腰倾入嘴里,端的是恣睢放纵,豪情满怀。
唐潆止步在原地,多看了那男客几眼,池再见她看得认真,遂低声道:“长安殿下的面首,名唤宋稷。”说话的功夫,宋稷收剑入鞘,将剑扔给长安的贴身内侍,他容颜俊俏,举止风流,目视之处,宫娥婢子两颊淡粉。
“难怪……”唐潆不再细看,回身往里走,促狭地笑道,“腰力甚好。”
池再随侍她身后,见她眸中隐含醉意,听闻此言,不禁心中默默道:陛下,您不好这般私下埋汰姑母的小情人的。
本朝民风影响,内宴的女客虽不如男客张扬,但并不内敛沉默。唐潆入内时,她们正热热闹闹地行酒令呢,输了便饮酒,以一盅酒算一局,酒是好酒,接连几盅下肚哪能保持清醒,好几位丽人已不胜酒力,纷纷撑起婢子的手,告罪离席。
这局面,是江夏在主持,她弯着腰,亲将太后食案上的酒盅倾满,微醺着道:“阿嫂,阿兄在时,混账得很,因对你多有误会而使你受了诸般委屈。他又好面子,怕是咽气那会儿都没与你道声歉,今日便由我来,我来……”她脚步不稳,略略往后倒了倒,扶着贴身宫娥的手稳住身形,又自己执起另一盅酒,朝前送了送,“我来,代他向你赔礼。”
一席话,说得诸人心里五味杂陈。十数年前,几位嗣君接二连三中毒身亡时,她们之中不乏随波逐流出言诽谤太后之人,皆以为她蛇蝎心肠,毒害亲手抚育的嗣君。真相究竟如何,她们虽不得而知,单看先帝的遗诏所透露出来,他对太后托付的信任,已可见一斑。
江夏醉得很了,却吐露真言,就冲她这份真情,这酒,不好不喝。
四周灯火璀璨,将诸位女客的面容映照得十分清晰,再是尊卑有别,也不由自主地以怜悯同情的目光向太后望过去。大抵在恪守三从四德礼教规范的女人心中,女子在室从父,出阁从夫,夫死从子,而太后夫君已逝,膝下唯有一养女,最是孤苦凄清。
太后执起酒盅,酒液清澈,倒映出她一双长而不细的凤眸。她的举止仪态,分明是端庄秀雅,瞧进众人眼里,却无端生出睥睨天下的气势,适才或是怜悯或是同情的心理倏尔便被臣服之心取而代之,后知后觉地醒悟过来,皇帝还未亲政,殿下手握大权,哪会孤苦凄清?
太后欲将酒饮下,唐潆见此,疾走几步上前,从她手中抢来酒盅,与江夏笑道:“姑母要敬酒怎不寻我?我在宫里,阿娘管得严,都没得喝。”她一面说,一面碰了杯,仰头便饮尽,行动飒爽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此处俨然成了聚焦点,女眷丽人看过热闹,纷纷对视一眼,心中啧叹道:太后何止手握大权,连九五之尊的皇帝也牢牢地握在股掌之间,操心旁人还不如先关心自己的家事呢。
醉酒之人神智向来不清醒,江夏见唐潆爽快,便忘了刚刚她是向太后敬酒赔礼,欲拉着唐潆再饮几盅。唐潆为难了,她只是来挡酒的,不是来酗酒的,遂向太后投去求助的目光,太后无奈地看她一眼,起身后径直走到两人中间,抢了江夏手里的酒盅,递与宫娥,向她吩咐道:“十一娘醉糊涂了,你侍奉她回屋,泡壶醒酒茶候她醒来。”
宫娥恭声称是,唤人来搭把手,将醉醺醺的江夏搀扶走了。
接着,薛阶的妹妹充作主人家,领着兴致未扫的女客杯酒言欢;薛阶海量,仍未喝醉,他拍了拍手,便款步上来舞姬,外宴的男客击案称好,喝彩声此起彼伏,是夜约莫是静不下来了。
燕京来此,一日一个来回,入了夜,山路难行,少有人赶回去的,朝廷亦是允了三日假期,而江夏别业内置有足够的屋舍,陈设齐全,可供与诸人暂居。
月洒清辉,园中树木的枝桠参差不齐地探出来,婆娑的树影交错杂乱,影影幢幢。
前方便是太后的住处,忍冬与宫娥提着宫灯走在前方,徐九九与内侍缀在身后。两人步下石阶时,唐潆蓦地晃了晃脚步,太后忙将她扶住,嗔怪地道:“你阿舅喂了你多少酒喝?你怎也不懂得回绝他。”
唐潆在外宴时,便与颜殊、商赞、萧慎各自喝过几巡酒了,江夏那一盅酒犹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借着太后的力,勉强站稳了,脑袋里晕乎乎的,望了望前方,才笑了笑:“儿今天高兴,便陪着阿舅痛饮一番。”能与你,□□片刻,已是人生幸事。
“你姑母设宴,反倒你高兴更甚了。”太后扶着她,见她双眼迷离,说话更是含混着酒气,担忧她再难绕回自己的住处,便道,“莫回你那儿了,今夜就在我这儿歇一宿罢。”
闻言,唐潆怔了怔,回光返照般有了片刻的清醒,却又不十分清醒,呆愣道:“儿……我,我与您睡一块儿?”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脚下,似乎想起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来,面上略微透出些难为情:“恐怕……不太好罢?”
两排宫灯在前,已照亮了通向正堂的石板路。听着她夹杂了些许惊诧些许欢喜又些许忐忑的语气,太后微扬唇角:“分榻就寝,有何不好?”这傻孩子,果真是醉得晕头倒向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次更新9月3号

  ☆、第45章 面首

从江夏别业回宫已是翌日下午,沐浴修整一番,唐潆便拾起积攒了两日的奏疏批阅起来。次日,各司诸君返京,才回归到正常的办公轨道。
年底了,说起来无甚大事,除却冬狩外,最大的一件事便是接待藩属国遣使来拜。鸿胪寺掌外交,薛阶为鸿胪寺卿,近日频繁出入于宣室殿,他将鸿胪寺内藏纳的卷宗翻出来,呈与唐潆,遍数各个藩属国近年的岁贡情况。
譬如居黎去岁内部起乱,民生凋敝,故而岁贡较少;又譬如乌鞑照两国协议来说,这月初便该遣使来信,他们押运过来的牛羊马匹需先在边境过关的,但是到今日为止,音信全无。
薛阶说到此处,略忧虑地道:“乌鞑可汗狡诈,未必肯遵守协议安分守已,或许有变。”竟宁五年末,晋朝与乌鞑止戈于鱼儿滩,薛阶奉诏在两国边境接见乌鞑使节。观仆可观主,虽未亲见乌鞑可汗,其人心性能推知少许。
唐潆闻言,向池再吩咐:“将乐茂召来。”
乐茂掌兵部,曾屡次奉旨督军,更与乌鞑沙场交战过,最是熟悉乌鞑之人。不消时,乐茂抬步入殿,他见薛阶在此,便明白所议何事。深冬岁末,漠北气候苦寒,随水草迁徙而居的少数民族部落每到这时,心中对于中原沃土的龃龉便如凛冽的塞北风,呼啸着刮来,就在他们脸上刻下一道道血痕,大大激发了他们骨子里好抢占掠夺的野蛮血性。
三人立时详谈起来。池再领着两名高大的内侍,将舆图搬出来,走到墙边的木架旁,先使其悬于木架,然后解开舆图首尾两端的系扣,既而诸人耳畔便滚过一阵沉重的布帛展开之声。
唐潆高坐于御阶之上,她循声望去,目光定定地落于舆图上晋朝广袤的疆域,国界线用朱砂赭色勾染,十分显眼。她清湛有神的眼眸顺着国界线一一描绘,这片国土的基本型与前世祖国的不尽相同,却同样地使她生出犯我国土虽远必诛的豪情壮志。
大抵,华夏民族体内流淌的爱国血液,是无论更换多少具躯体都磨灭不了的坚韧。
舆图上与定州凉州接壤的地方便是乌鞑,两国交界处有一个实心的黑色标记,一年前两国止戈,便在此处立了石碑,碑面上刻印了和平修好的协议。一年未至,乌鞑便有了单方面撕毁协议的迹象,实在令人难以对其托付信任。
唐潆只看了那标记一眼,便移眸看向乐茂所指的地方,听他细说道:“此处河面结冰,渡河而过,便是易攻难守的关隘,乌鞑的军队适应苦寒气候,极大可能借此奇袭。”他又另指了一处,“乌鞑曾在此处吃过大亏,但据臣了解,乌鞑可汗性格执拗刚强,亦有可能愈挫愈勇,彰其雄风。”
兵家之事,唐潆只是粗粗阅览过几本兵书,连纸上谈兵都不够本事,故而她静静地聆听乐茂所言,并不胡乱插言打断他的思路。乐茂才得以抒发自己的全部见解,毫无心理障碍,片刻后,他将局势说完,向唐潆谏言道:“虎狼不可不防,臣请调兵驻防,适才那几处关卡更需加大兵力,日夜值守。”
定州卫,凉州卫,唐潆略微思忖后,果决道:“使定州卫指挥使颜宗任领兵主防,凉州卫指挥使颜牧协从之。”颜牧接掌凉州卫不到一年,尚且处于与将士磨合默契的阶段,加之不及颜宗任行军经验丰富,年轻人,更是性子急躁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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