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喝的有玩的有人陪,婴孩岂会对她生出想念?阿嫂也忒是护犊子了,捏捏脸蛋都不许,私底下自己又捏又摸又抱,实乃“敝帚”自珍!
江夏看着唐潆姣好娇嫩的面容,目光一寸寸地踱过她日渐精致的五官,最后,停顿在她长而不细眼角含情的桃花眼上,才十分惋惜地缩回手来。小侄女若非躬身政事,常常端着副严肃刻板的面容,定然犹如新熟荔枝半露冰肌般诱人,不知会便宜哪家小郎君……或是小娘子?
江夏心中暗想着,告退时居高临下地瞥了眼两个老男人,立时摇摇头,啧啧,忘了小侄女是皇帝,皇帝的婚事哪是自己做得了主的?
江夏一走,张璟便将秦觅的罪证呈上,遍数其搜刮民脂民膏,横征暴敛的斑斑劣迹。罪证确凿,无可存疑之处,谢怀志又列举律法,引据前例,上谏皇帝该如何判罚。官员贪墨又雇凶,非一人可为之事,必有同僚或下属协助,如此,又牵扯出一堆人来。
亦非故事,说断则断,不能长话短说,说到某处节点,更停下来各执己见地议论一番。
这般,一直协商了两个时辰,天将夜,宫门将要落闸时,才算勉强有了定论。秦觅数罪并罚,立斩不赦,抄其家产,女眷充没掖庭,男子充军流放。余下协从作案的同僚和下属,亦是从重处罚。
张璟临走,状似无意地说了句闲话:“素闻殿下喜好书画,臣暂得一幅前朝名家真迹,请与殿下品鉴一二。”
皇宫中收藏的书画清玩不胜枚举,区区前朝名家真迹,皇室中人并不稀罕,张璟不会不知。太后闻言,便悟他意不在此,更在深处,于是微笑道:“暂得?是旁人馈赠之物?”
张璟忙否认道:“王尚书暂时割爱,臣代为保管罢了。”
话到此处,聪明人已然听得十分明白,王泊远以真迹贿赂张璟,欲使其包庇秦觅,张璟拒不收贿,反将此真迹作为王泊远的施贿证据。然而,他又不明说,半遮半掩,即便御前的人透露口风出去,王泊远奈他若何?
接着,张璟与谢怀志纷纷告退。
两个时辰不得歇,如果是往日,定然浑身疲累,今日太后陪她在旁,竟然精神饱满得很。想起王泊远的事来,唐潆便与太后道:“阿娘,贪墨是重罪,堂堂尚书,他岂能如此糊涂?”
太后看她一眼,蓦地问道:“现下几时了?”
“啊?”唐潆云里雾里地望了眼自鸣钟,顿悟地挠头傻笑,“该用晚膳了,儿粗心大意,险误了时辰。”并非刻不容缓之事,岂能因此耽误进食。
病还未痊愈,又不按时吃饭,唐潆小心翼翼地觑了觑太后的神色,见她唇边蕴着抹极淡极淡的笑容,忙紧紧搂住她的腰,将脑袋埋在她的膝上,撒娇道:“儿想吃鱼肉,要阿娘剔鱼刺。”
她的声音嗡嗡细细,如幼童稚子般可爱,令人生不出回绝之意。太后笑着,轻轻拍她的脊背:“手白长出来的?自己剔。”
“不嘛不嘛,要阿娘剔,阿娘手巧,阿娘剔了刺的鱼肉如龙肝凤髓。”唐潆在思考,自己前些日子是脑袋生锈了不成?能与阿娘共处,又能借着女儿的身份蹭肌肤之亲,还有何不满?
“不是龙肝凤髓便不吃了?”太后正色问道。
哪敢点头称是……唐潆嘴角一撇,歪歪扭扭地坐直了身子,委屈道:“能与阿娘同席用膳,亦如食龙肝凤髓。”
陛下这张嘴哟,动辄就会说好听话哄人!满殿宫人轻笑不已。
食案摆上来,两人入席,不消时,珍馐佳肴便一一奉上,宫娥内侍在旁侍奉手巾、浆汁、酒饮等。
席间安静,两人不说话。病中餐十分清淡,唐潆胃口本就小,一道道菜品看过去,更无启箸的**了。但是太后在,她不敢不吃,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扒几口米饭,鱼肉是有的,青黛在剔刺,入口食之,味道总是差得远了。
唐潆低着头吃饭,忽地,一块剔好了的鱼肉被放进她碗里,她抬头,恰巧看见太后将向她伸过来的手收回去。她的手上握着银箸,为免沾到菜肴,另一只手敛着广袖,露出一截细腻如玉白皙如雪的手腕。
唐潆的视线紧紧地黏过去,又垂眸看了眼阿娘亲手剔的鱼肉,怎么看这鱼肉,都顺眼欢喜得很,竟不舍得吃了,只盯着太后看,也食欲大增。
用过饭,消了食。二人聚于殿内,才将王泊远的事情拎出来细说。
照例,是太后先询问她如何考量。唐潆自然瞧不起此种行为:“当日早朝,儿处置秦觅,手段雷厉风行,不存半分犹豫,他便该知我无意放过贪官污吏。”显然是明知故犯,居功自傲。
太后没说话,看着她,示意她将话往下说。唐潆想了想,开口道:“张璟未明说,仅凭书画真迹不可发难,略施小戒。将他召来,仍是话话家常,探他对秦觅贪墨之事的看法,借机表露告诫之意?”
“是个办法,却非良策。”太后淡淡道,“王泊远好面子,你与他私谈,他未必放在心上。不如借此敲山震虎,过两年,你该亲政了,总不能每每为功臣让步。”君臣相得的基础是君主仁义,臣下忠心,王泊远为了自己的面子,都能不顾皇帝不顾律法不顾社稷,此事的性质不可与上次相位失之交臂一概而论。
“敲山震虎?”唐潆顿了顿,又顺着太后所指之处看向御案上张璟的奏疏,只听太后冷然道:“雍州那儿,有数名小官,是王泊远的人,本是碌碌无为的禄虫,牵连进此案。”
作者有话要说: 背景人设如此,感情线快不了,见谅。
☆、第43章 赴宴
王泊远掌吏部,吏部司天下官,将低品官员的任命权悉数握于股掌之间,雍州三司及郡县衙署部门便有数名入他门下的小官。虽是小官,经王泊远提拔,身上便烙下了王泊远的印痕,奉诏返京述职时更互有往来,朝野上下谁人不知他们身份所属?
雍州数位尸位素餐的小官被牵扯进秦觅贪墨案中,革职,流岭南。诸人见此,纷纷大骇,只以为王泊远借雍州小官私底下与表弟秦觅沆瀣一气,等了数日,又不见朝廷有任何判罚王泊远的诏令下来,雾里看花般茫然又好奇。
于是纷纷向审案的张璟与裁案的谢怀志套消息,两人不约而同地变作锯嘴葫芦,坚决不将御前机密宣之于口。再看王泊远那儿,近日除却上朝与七日一次的轮值,整日闭门不出,谢客谢友,犹如独居于府内诚心思过一般。
同一件事,有人看得明白,便有人看不明白,概因各自所处的阶层身份不同,所能目及之处之深之远亦各异。无论看得明白与否,时间不会停滞不走,秦觅此事便算告终,多事之秋,朝廷内外大大小小的事务纷至沓来,令人应接不暇,哪还有空惦记旁事。
忙过这阵,到休沐日,王公宗亲往京郊江夏大长公主别业赴宴。
古代诞下子女,出生第三日有洗三朝之礼,满月时设满月宴,第一百日便摆百日宴,周岁则有抓周礼。农耕社会,人口多便意味着劳动力多,遂有多子多福之祝语,平民诞下子女,先是喜后是忧,小儿容易夭折,故而诸多诞生礼有除邪祟消灾难的意义。
皇室与民间其实别无二致,诞生礼既可除邪祟消灾难,更可杯酒言欢联络感情。
只不过,排场大得多,江夏爱女满百日,设宴于京郊别业,赴宴者上至皇室贵胄,下至权柄大臣,或乘坐车驾或驭马驰骋,通往钟山的北门附近已然戒严。
本来,即便是大长公主设宴,也不该如此盛大隆重。江夏是先帝一母同胞的幼妹,先帝年间便很受荣宠,夫婿薛阶又出自豫章薛氏,尚公主并非好差事,尤其本朝民风开放,公主郡主滥养面首于府内,驸马郡马怨不敢言,更不敢出轨。
江夏与薛阶便是这般情形,尤其江夏怕疼得紧,不愿诞育子女。薛阶为薛氏的嫡支血脉,岂可无子无嗣,遂屡次委婉地央求于江夏,好歹给他生个一子半女,这才有了此次的百日宴。
再者,皇帝御驾与太后凤驾同往,足见江夏恩宠犹在。遂王公宗亲唯有不能赴宴的,没有不想赴宴的,诸多原因加起来,这次百日宴之场面令人啧叹。
深秋,钟山满目萧瑟。
山路平坦,车马行得很稳当。坐在车内,凭窗而望,山树繁茂,红黄青三色斑驳的秋景尽收于眼底,天际有孤鸿掠过,盘桓于山腰一座遮掩于林间树丛的庄园上空,那处便是江夏的别业。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便该行至。
车轮碾过地面,便有密密匝匝的干枯落叶被碾碎的声音,太后微阖眼眸,细细聆听这暌违已久深宫之外的世界,她的耳力似乎比以往更好了些。既而,她便听闻耳畔的马蹄声,不疾不徐,缓缓而来。唐潆骑在马上,牵住缰绳,使速度近于凤驾,她看进车内,恰与太后的目光相触,笑着道:“阿娘,您醒了?”
她的眼底满是柔和的笑意,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将钟山午憩的飞禽走兽惊醒似的。
太后点头,温声说:“上来坐。”她看见唐潆手里提着一小坛酒,唐潆适才是从后面过来的,她的御驾却是在前面,约莫是去寻楚王讨酒了。
“好!”话音未落,她便翻身下马,身姿轻巧而利落,显出亟不可待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