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引南垂下眼,又很快笑了一下,抬起头:“我能有什么事。”
“我们以前就住在一起。”秦鹜说,“这件事,你就没有告诉我。”
夏引南抿抿唇,说:“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秦鹜说:“既然不重要,为什么刻意不说?”
“没有刻意。”夏引南从最初的愣怔中回过神,平静道,“只是觉得没必要。”
秦鹜道:“你别忘了,我答应陪你治病时就说过,你不能有任何事瞒着我。”
夏引南沉默下来。
许久之后,他轻声说:“那算了吧。”
秦鹜蹙眉:“什么?”
“我也不是很需要你陪。”夏引南说着,抬头看他,眼神却没有聚焦,“本来就是我自己的事,算了吧。”
“……夏引南!”秦鹜惊怒,却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夏引南像在看他,眼神却没有落在眼前人的身上。
这些日子秦鹜好不容易将他的面色养得能看了些,此时他看起来却仍是那么单薄、病弱、憔悴。
秦鹜短暂的怒意瞬间没熄灭了,放轻了语气:“我不是那个意思,算了,不说就不说吧,别说气话,什么也不能耽误治病,好吗?”
夏引南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可秦鹜觉得他眼里有很浓烈的伤心。
他忍不住想起这些年,夏引南好像总是在伤心。
“我没有说气话。”夏引南低声说,“阿鹜,真的算了吧,我不会好了。”
秦鹜急道:“谁说不会好?夏引南,你就算是得了绝症我也要从死神手里抢人,你不能自己放弃!”
夏引南身体一颤,缓缓抬头看他。
好一会儿,秦鹜才听见他说:“可是我很害怕。”
“乔息醒不来,我也好不了,我没有勇气,阿鹜,我看不到希望。”
秦鹜上前一步,将他的手拽入手心:“小南,你听我说。”
夏引南感觉有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握住了他。
秦鹜说:“没事的,你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你病了,这是一种正常的病征。”
“谁说没有希望?小时候你以为自己长不高,愁得睡不着,后来不也拔个了不是吗。”
话音未落,两个人皆是一愣。
夏引南问:“你……你记得小时候的事?”
“一部分。”秦鹜呼出一口气,又认真道,“这不重要,我想说的是,就算是没有希望——”
他伸出手,轻轻覆上夏引南的眼。
“小南,就算是看不见任何希望,我也会为你硬开出这条路。”
“答应我……”
他声音沙哑,甚至带着一丝恳求:“不要放弃,好吗?”
夏引南有些茫然地问:“就算我认输了,放弃的是我自己,和你没关系的。”
“没关系?。”秦鹜拽住他的手腕,“我们从出生就在一起,我怎么可能放着你不管。”
夏引南笑了笑:“你这样会让我觉得好像很重要。”
秦鹜微愣,说:“说什么废话。”
“很重要的朋友吗?因为从出生就在一起?”夏引南问,“那我死了,你会记得你曾经有一个我这样糟心的朋友吗?”
秦鹜因急切而有些烦躁:“什么死不死的,夏引南你不会死!”
夏引南却兀自道:“出事那天我问你的话,你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阿鹜,如果我活不下去了,我想结束了,十年后、二十年后,你还会不会记得我?”
话音未落,突然再次被秦鹜拉住了手,猛地拉进了怀里。
秦鹜紧紧地抱住夏引南,哑声道:“重要吗?夏引南,你满脑子想着去死,没想过活着的人会怎样,又何必在乎我记不记得!”
说到最后,几乎咬牙切齿:“你非要一个答案那就听好了,如果你现在就死了,我一定会忘记你。”
夏引南控制不住地眨了眨眼,眼泪汹涌而出。
但他却笑起来:“好啊。”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语一木口希一木。
轻轻的尾音刚落,他的人被秦鹜放开。
秦鹜的眼里满是震惊,还有一些夏引南看不懂的情绪。
“真的,算了吧。”夏引南说,“阿鹜,我太了解你了,你太有责任心和过于旺盛的保护欲,这么多年,你习惯保护我。”
他顿了顿,低下头藏去声音中的哽咽:“可那也只是习惯而已,还有现在,因为我病了,你觉得我可怜、觉得我需要照顾,所以你放不下。”
“但是这只是暂时的,阿鹜,你现在离开这里,回到你原本的生活中去,你就会发现你的人生里我一点也不重要,你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怎么不重要!”秦鹜紧紧抓住他的肩,用力得夏引南甚至感到了疼,“你是我……”
“朋友。”夏引南打断他的话,笑起来,“阿鹜,你不缺我一个朋友的。外面多的是人愿意陪你玩、哄你开心,甚至比我更关心你,还不会带给你麻烦,不会用一个矫情的病束缚着你,让你日日夜夜受折磨。”
秦鹜错愕地看着夏引南。
许久之后,他从来都桀骜的双眼竟然红了。
“你有良心吗?”秦鹜看着夏引南,“你拿自己和别人比,你觉得对我来说你可有可无!夏引南,你就这么看我。”
夏引南几乎一窒,艰难地呼吸了几下,才哽咽着问:“那我是什么呢?”
他知道自己质疑的态度会伤害到秦鹜,但他控制不住,平日里装得再若无其事,一旦粉饰太平的表象被掀起,内里都是他血淋淋的伤口。
他的脑海中不断涌现出无数次令他痛苦不堪的回溯,是每一个时空都会遗忘他的秦鹜,是无论努力多少次都只有他一个人记得的感情。
表面上他从来没有怪过失忆的秦鹜爱上别人,可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才敢独自一人委屈。
说好的保护他,说好的永远留在他身边。
却永远只有了他一个人。
夏引南有时也悲观地想,或许因为对于秦鹜来说他原本就没有那么重要。
做朋友也好,做恋人也好,都只来源于秦鹜十几二十年来已经习惯的保护欲而已。
“我是什么呢?”他伤心地问,“秦鹜,你能把话说完吗,我是你什么人呢?”
什么人才值得你这样上赶着陪他一起痛苦。
他的话如一道道细密的针雨,扎入秦鹜的心中。
头如撕裂一般地疼,秦鹜忍得额角的青筋突起,脑海中有太多陌生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令秦鹜完全无法思考。
本能地,他向夏引南伸出了手。
夏引南只觉得眼前一花,忽然被扶住了后脑。
随后,一个鲁莽的吻狠狠落在他的唇上。
夏引南脑中一片空白。
他如突然被抽去了发条的人偶,手脚都失去了动作的能力,大脑瞬间死了机,无法下达合适的指令。
直到秦鹜放开他。
秦鹜自己比夏引南还震惊:“对不起,我……”
他做了什么。
他在做什么!
而要命的是,此时此刻他下意识担心的却是夏引南会感到厌恶。
他艰难地解释:“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下意识就……抱歉,我……”
还没来得及说出后面的话,他缓缓顿住。
视线中只剩夏引南委屈的眼神和满脸的眼泪。
夏引南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几乎眼睛也不眨一下,整个人只有眼泪还是温热的。
秦鹜下意识伸手到柜子上摸索,大约是想找纸巾给夏引南擦泪,却笨拙地碰掉了一堆东西,发出此刻最大的声响。
他别无他法,只能犹豫着伸出手,用手心和指腹为夏引南抹去满脸的泪。
可夏引南像是被打开了流泪的开关,无论怎么努力也止不住源源不断的泪水,甚至整个人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痛苦地蹲下身去,想抱住自己,控制住这情不自禁的颤抖。
秦鹜连忙跪下去,太过着急,一只膝盖“砰”地嗑在地板上,但他全不在意,只抓起夏引南的手腕:“别哭,别哭……你要是觉得恶心,就打我一顿。”
夏引南没有说话,整个人几乎蜷成了一团。
秦鹜心如刀绞,此刻的夏引南看起来比除夕天台那次还要伤心。
想到天台的场景,秦鹜忽然一愣。
他记起那时候夏引南说,大家一起去死。
此前他只当是夏引南在被病情折磨。
脑海中不断有模糊的画面断断续续出现,秦鹜抓住了一丝异常。
但此刻他没有心思研究,满心只想止住夏引南的哭泣。
夏引南剧烈地颤抖着,忽然一把推开秦鹜往屋内跑去。
秦鹜连一秒的反应时间也没有,下意识就追上去。
夏引南甚至来不及上楼,推开一楼备用洗手间的门,随后秦鹜听见了他痛苦的干呕声。
夏引南强撑在洗漱池前不断干呕着,几乎直不起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秦鹜连忙转身去他的行李里找出药,用力将人搂在臂弯里,努力了很久才让自己拿着水杯和药片的手不那么颤抖。
“别怕,小南,把药吃了。”
夏引南抓着他的手,平时像吃饭一样习惯的药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呛得又咳嗽了好几声。
第86章 秦夏后续5:他把夏引南当什么?
秦鹜从旁抽出纸巾胡乱地帮他擦去呛出来的水,再次被夏引南推开。
这一次夏引南吐出来了——吃进去的药片被全部吐在了洗漱盆中。
各色的药片遇水化开,夏引南愣愣地看着,视线里斑驳一片。
他伸手想要拿什么,却在半空中顿住了,难受地捂住双眼。
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他的后心,奇妙地,他似乎觉得有一股暖流游走向了全身。
过了许久,强烈的呕吐感才渐渐缓解。
夏引南呼吸困难,心脏剧烈地跳动着,整个人背靠着秦鹜的怀抱才艰难站立着。
“去医院。”秦鹜强硬地搂着人,“我带你去。”
“……没事。”夏引南的手无力地放在秦鹜的小臂上,止住他转身的动作,“以前也这样,我习惯了。”
秦鹜说不出话来。
即使查了再多的资料、听了再多的医嘱,夏引南的病仍然超出了他的预期。
夏引南的痛苦,也一次比一次令他更心痛。
“那我送你上去休息。”秦鹜说,“等你好点我们再走。”
夏引南下意识拒绝:“不用,我……”
话音未落,整个人已经被秦鹜抱了起来。
“秦鹜!”他突然有些生气,“你能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没得商量。”秦鹜的脸色忽然有些冷。
夏引南抿抿唇,别开脸懒得他。
秦鹜将人抱上楼,几乎是一脚踹开的房门,但把夏引南放进被窝时,动作又很轻柔。
“不去医院就不去吧,但你要听话,先休息。”秦鹜说,“刚才的事,都是我不对,你不要生气。”
夏引南的脸陷在柔软的被子里闭着眼,睫毛微微颤抖着。
“没有生气,我只是……”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看向秦鹜,却回避了这个话题。
“阿鹜,你也看到了,或许我真的好不了了。”
卧室里没有凳子,秦鹜干脆单膝跪下来,这样离夏引南近一些,让对方不用仰视自己。
夏引南愣愣地看着他,谁也没说话。
秦鹜心里再次升起一种异样的熟悉感,与前几次不同的是,在这种距离看着夏引南所带来的似曾相似,让他的心跟着一起柔软下来。
他伸出手,擦去夏引南眼角的泪。
“谁说好不了?你会这样想只是因为你病了。”
夏引南垂下眼:“你关心我,也只是因为我病了。”
“行,你就当我是。”秦鹜不再选择说服他,“现在好好休息,醒来我还会继续管着你。”
“……”夏引南不说话了,有些孩子气地转过头去不他。
秦鹜难得叹了口气,低声说:“我查了很多资料,也拜访了很多专家,要陪你治病不是说说而已,你不想接受也得接受,我非得陪你把病治好了不可,明白吗夏引南?”
夏引南转回来看他:“别把你大少爷那一套用我身上。”
话音还未落,双眼就被轻轻遮住。
秦鹜的声音越发近了一些,黑暗中有一种夏引南捉摸不透的温柔:
“别怕,小南,万事有我。”
夏引南终于睡去,却并不太安稳,秦鹜轻轻扶开他微蹙的眉,正要伸回手,被睡梦中的夏引南拉住了。
秦鹜一顿,以为他并没有睡着:“小南?”
夏引南却没有睁眼,睡梦中翻了个身,抓着秦鹜的手贴在脸边。
秦鹜的手心贴上他微凉的肌肤,看见夏引南蜷缩起来,唇微微动着。
于是秦鹜凑近一些,却听他喃喃着:
“阿鹜……”
秦鹜微愣。
“阿鹜……”
他想要回应,手中微微刺痛,是夏引南抓得太用力,指甲陷入了肉中。
秦鹜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抽回手,而是低头附耳到夏引南唇边,想听他要说什么。
可夏引南再也没有开口。
他连睡着也做不了幸福的梦,整个人极度缺乏安全感地蜷缩着,双唇不断颤抖,只将秦鹜的手像救命稻草一般抓在手里。
秦鹜忽然被一种陌生的悲伤包围了。
他任由夏引南抓着,沉默许久。
夏引南这一觉睡了很久,等他在梦中不安地翻身放开手,秦鹜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坐进楼下沙发里他才松了口气,有精力对付自己一阵一阵的头疼。
手心里似乎还残留着夏引南的体温。
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许多画面,有些是曾经发生过的:夏引南握住刀尖的手、手上的疤,夏引南站在天台上几乎要一跃而下的身影,还有夏引南伤心的眼神。
还有一些,却是全然陌生的。
盯着手心里被夏引南掐出的痕迹,秦鹜突然有些出神。
[阿鹜,我太了解你,你只是习惯保护我。]
[你只是习惯而已,你会发现你的人生里我一点也不重要。]
[秦鹜,你能把话说完吗,我是你什么人呢?]
夏引南的话一遍遍回荡在他的脑海中。
——他到底把夏引南当作什么人?
他又想起那个突如其来的吻。
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是出于什么原因,做出那样的冲动之举。
可秦鹜再跋扈也不是傻子,这种情况下再说自己只把夏引南当朋友,他自己也不信。
若只是朋友,他又何必在夏引南失联时千里迢迢跑到G市。
若只是保护欲和占有欲,又为何总是想把伤心的夏引南紧紧抱在怀里。
不得不承认,他对夏引南有冲动。
可这是爱吗?
如果是,为什么他曾经还会去追路呈星,为什么他会忽略和放任夏引南病成现成的样子。
秦鹜苦笑起来,发现自己确实不是个东西。
难怪夏引南被亲后都恶心得吐了。
他再次想起夏引南复杂的神情。
不对,这还是不对。
秦鹜皱起眉,心里疑云重重,此前感到的异样再次在他心中重拾。
他早就知道夏引南有事瞒着他。
但此时此刻,他强烈地认知到,夏引南瞒着的事不仅与他有关,且仅与他有关。
甚至,这或许就是夏引南的心病。
但此前他就问过夏母,对方拒绝回答的态度过于明显,秦鹜无法强求。
也委婉地和自己母亲打听,秦母却像根本就不知道。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既是关于他的,却连他母亲也不知道?
他和夏引南,能发生什么?
秦鹜拿出手机,给一直跟着自己的助拨去电话:“帮我查几个人的联系方式,最好是我出国前走得近些的。”
接下来的几天,夏引南的情绪稳定了许多,药也按时吃着,秦鹜带他去复诊了一次,寸步不离地跟着,直到夏引南去医院看乔息,秦鹜才找到机会出门。
他在助发来的几个人中,最终约见了一个叫陈昊的男人。
原因很简单:秦鹜发现自己的微信里有他的好友,且对方几年前的朋友圈中发过几张照片,里面出现了高中时期的他和夏引南。
陈昊跟照片里已经很不一样了,见到秦鹜时略有些拘谨。
“没想到你会联络我。”陈昊笑道,“都好些年没见了,秦少现在是大忙人啊。”
秦鹜开门见山,告诉他自己已经不记得高中时的事——病上的。
陈昊一愣,随后笑意有些释然:“难怪,我说怎么毕业之后就不联系了。”
说着有些疑惑:“那今天怎么又突然想起来了?”
秦鹜张了口,特意收起平日里习惯了的指令语气,让自己尽量亲和一些:“我是想,和你打听一些事。”
探视时间结束,秦鹜去医院接夏引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