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看见了很多人——他的母亲、秦鹜的父母,甚至还有他的舅舅一家。
所以……那个亮着的“手术中”背后,是他吗?
鲜红的字在眼中逐渐模糊,一股力将夏引南往后拉扯,回过神来,他又站在了殡仪馆外。
死了……吗。
并不意外,但夏引南仍有些恍惚。
他第一次在梦中看见自己死后的场景。
他小心地走了一圈,走过悲伤的母亲和秦姨,没有看见秦鹜。
夏引南看着懊悔不已的母亲,想说些什么,伸出的手又垂下。
他走出门去,一脚踩了空,再落地时头顶下起了雨。
雨水穿过夏引南的身体,他的灵魂仍然干燥,便显得眼前的人湿漉而狼狈。
他第一次看见这么失魂落魄的秦鹜。
高大的男人向来挺拔的背脊竟然佝偻了下来,就那样站在冰冷的墓碑前,什么话也没说。
夏引南走近了一些,想看清他的神情。
可雨太大了,他视野模糊,看不见秦鹜是作何神色。
他只能看见冰冷的雨水滑过对方向来桀骜的面庞。
夏引南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去接,雨水嘀嗒落入他手心中。
他醒了。
自己竟然睡得这么沉,怎么到的酒店都不知道。
夏引南在温暖的被窝中坐起来,思绪还陷在刚才的梦中,无法完全清醒过来。
那是梦,还是他死过的那一次真实的场景?
那时的秦鹜,在为他的死亡悲伤吗?
夏引南搞不明白,只能下意识想找人:“阿鹜?”
没有人应答,秦鹜似乎不在这间房中。
夏引南下了床,一直到走出房间、走出酒店大门,都没有找到秦鹜的人。
他发现夕阳已缓缓落入遥远的海平线,这座海岛的落日与首都不同,天与海面都像画家浓重的颜料,是童话一般的粉红色。
唯有大朵粉色的云层间,有明亮的光洒向波光粼粼的海面。
夏引南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否真的醒来。
他踩过沙滩缓缓往前走,直至海浪扑打过他的脚踝。
夏引南出神地看着远处的海平线,耳边好像有什么人在说话。
听不太清,有些遥远飘渺,又有些熟悉。
和那一次回溯站在山崖边的感觉很相似,但这一次召唤他的声音很温柔,好像有人在拉着他往前走。
夏引南茫然地抬起头,下意识跟着那些声音往前走,双脚没入冰冷的海水中。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后一股大力将他拉了回去。
夏引南被拉得一个趔趄,对方不管不顾的力气太大,他控制不住地扑到对方身上,两人狼狈地摔在沙滩上。
海水没过夏引南的小腿,他下意识撑着身下人的胸膛直起身,又一把被拉了回去。
猛地对上一双惊怒的眼,他瞬间清醒过来:“阿鹜……”
“你在做什么?”秦鹜喘着气,声音颤抖,“夏引南,你要去哪儿?”
“我……”夏引南有些内疚,秦鹜似乎误会了他要自杀。
眼前秦鹜的脸忽然和梦中的重叠,夏引南心里一颤。
梦里的秦鹜到底有没有为他的死亡难过,他不知道。但眼前的秦鹜双目通红,紧紧拉着他的手,即使整个人狼狈地摔在海水中,视线也只一动不动地落在他身上。
好像很怕他就此离开。
夏引南出神地看着他。
秦鹜用力掐着他的腰,将他禁锢在原地,微颤的手出卖了主人极力忍耐的惊惧。
“你还是想消失,是不是?”他声音沙哑,几乎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就算是睡着了也不能放你一个人,行,夏引南,如果真的好不起来,不如你带我一起走。”
夏引南突然低头用力地凑过去。
秦鹜的话语骤然停止。
夏引南紧紧按着他的肩,整个人的力量都放在他身上,温凉的唇几乎是用了全力,咬在秦鹜的唇角。
秦鹜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把按住夏引南的后脑,带着人加深这个突如其来的吻。
他们像两只互相撕咬的野兽,在冰冷的海水中靠近对方灼热的心。
夏引南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过秦鹜的唇,被秦鹜一点点吻去。
“对不起。”夏引南哭着说,“我没有想死。”
秦鹜坐起来一些,让自己更方便地将夏引南用力抱进怀中:“没关系……没关系。”
夏引南紧紧搂住秦鹜的脖颈:“你去哪儿了?我醒来找不到你。”
“去给你买些东西。”秦鹜哑声说,“以为你不会这么快醒,是我的错。”
夏引南摇摇头,低声说:“我做了梦。”
秦鹜小心地问:“什么梦?”
“梦见我死了。”夏引南说,“之前问你的问题,我好像有答案了。”
秦鹜没说话。
夏引南抬起头看向他:“阿鹜,我以为,如果我死后你会为我伤心的话,我会很开心。”
“可是当我真的看见你的时候,又宁愿你无动于衷。”
他将喉咙中的哽咽吞尽:“我不想你因为我那么难过。”
“那就不难过。”秦鹜看着他说,“我答应你,我不难过。”
说着他笑了一下,像是在安慰夏引南,又有一种更坚定的含义:“我不为你伤心,但条件是你带我一起走。”
夏引南愣愣看着他。
秦鹜温柔而仔细地抚摸过夏引南的脸颊,低声说:“我想我之前可能错了,南南,我不该逼着你快乐,或许其实你好不起来也没有关系,我可以和你一起坏下去。”
“好吗?就像我当年问过你的问题。”他凑近一些,轻轻贴着夏引南的额头,“让我一直在你身边。”
同样的心愿,期间间隔着无数时间的裂缝。
夏引南像独自经历了漫长旅行的旅人,终于可以停下脚步。
他愣愣地点点头,被秦鹜温柔地吻住了。
台上音乐震耳欲聋,秦鹜坐在卡座中,不耐烦地看了看手表。
他在的是整个酒吧最好的位置,身旁却空空如也。在圈子中,秦大少是出了名的嚣张,也是众所周知的不好攀附,没有人敢冒然上来触他的霉头。
今天组局的二世祖与秦鹜关系还不错,端着酒杯凑过去:“大少,不喝点?”
秦鹜耐心即将告罄:“人什么时候来。”
“这……我也说不准呐。”二世祖道,“不是吧大少,你真看上那研究员了?”
秦鹜没搭他。
二世祖左顾右盼,嬉笑着问:“大少,南哥没跟你一块儿来?”
“出去采风了。”秦鹜头也没抬,“收起你那点心思,看看自己配得上吗。”
二世祖尴尬地笑笑,见秦鹜没有想说话的意思,只好转身找别人玩去了。
秦鹜没等到只见过一面的路呈星,正想起身离开时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来,一看却是秦母打来的电话。
一向温柔的秦母格外急切,甚至不等秦鹜开口:“阿鹜,快来医院,小南出事了。”
秦鹜的脸色骤然一变。
雨下得很大。
秦鹜忘了打伞,黑发被雨水浸湿后搭在了额头上,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
夏母哭得几乎快晕过去,秦母坐在他身旁,脸上也满是泪。
秦鹜觉得耳边嗡嗡地响。
“我们经过了系统仔细的调查。”
警察已来了有一会儿,见两位母亲都在伤心中便在一旁等了些时候,直到秦鹜到来与他们沟通。
“当事人购票和上山的流程都符合规范,景区的设施、安全警示都是完善的,关键是,经过我们技术部门的查证——”
警察将打印出来的信息递给秦鹜:“初步可以判定为自杀,你看一下。”
秦鹜几不可见地愣怔了一下,才机械地伸出手接过。
警察的语气轻下来:“节哀。”
手中是打印出来的手机备忘录界面,秦鹜用尽了许多力气,也没看清上面的内容。
眼前的文字好像都扭曲了,好不容易再看清时,却变成了殡仪馆的家属确认通知。
秦鹜按下有些颤抖的手,模仿着夏母的笔迹签了名,又走到夏母身边,哑声道:“夏姨,按一下手印。”
夏母愣愣地伸出手,在秦鹜拿走确认书前,或许是上面“死者:夏引南”的字样又刺激到了她,捂着脸嘶哑地哭出声来。
秦鹜站起身,忽然晃了一下。
“为什么……”夏母这些日子重复了无数遍的话语再次回响在秦鹜的身后,“为什么啊……”
是啊,为什么?
秦鹜的视线落在通知书上夏引南的名字上,几乎要将薄薄的纸看出洞来。
他很想冲进去将夏引南叫起来,想问他为什么。
压抑的气氛令人窒息,无数陌生人在亲人的逝去中痛哭着,秦鹜走到室外,将高低起伏的哭声扔在身后。
空中飞过一只鸟。
秦鹜的注意力被它吸引了,视线中是小鸟奋力扑扇的翅膀。
一片柔软的羽毛从空中飘落。
眼前空间翻转消融,秦鹜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夏引南从高空坠落。
秦鹜猛地睁开了眼。
呼吸有些急促,他才发现自己做了噩梦。
这是很罕见的事。
勃颈处有温暖柔软的触感,秦鹜转过头,视线中是夏引南安睡的脸。
秦鹜的心才终于落到实处。
他小心地动了动胳膊,将人往怀中又搂紧了一些。
夏引南傍晚哭了一场,大概是累了,睡得很熟,呼吸绵长而安稳。
秦鹜的手指小心穿过他柔软的黑发,直到闻到怀中人熟悉的气息,他才有心思回忆刚才的梦。
莫名地,他觉得那不仅是梦。
不知想了多久,怀里的人动了动,秦鹜连忙低下头,看见夏引南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
“天还没亮。”秦鹜的声音很轻,“睡吧。”
“你怎么没睡。”夏引南伸手搂住他的脖颈,语气充满睡意。
秦鹜吻吻他的额头:“睡了,刚醒。”
夏引南“唔”一声,困顿地闭上眼。
好一会儿,秦鹜又听见他说:“你不睡了吗?”
“你睡吧。”秦鹜轻轻翻身,换了个让夏引南睡得更舒服的姿势,轻轻拍着他的背。
夏引南却再次睁开眼:“不睡的话就来聊天吧。”
秦鹜低头看他:“聊什么?”
“你做噩梦了吗?”夏引南问,“我做了噩梦之后就会失眠。”
秦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算是噩梦吧。”
他看着夏引南,有些艰难地说:“我梦见你……”
他的话没有说完,夏引南却懂了。
夏引南抓过他的手贴在自己脸边:“我的病让你很难过,是吗?我会好好吃药的。”
“不是。”秦鹜摸着他的脸,“我总觉得,不像是梦。”
夏引南愣了愣。
秦鹜说:“这段时间我总是梦见你离开我,但是梦里的场景总不相同。”
夏引南没有说话。
秦鹜不知在想什么,出了很久的神,夏引南正想开口说话,却见秦鹜忽然放开了手。
随后对方翻身压下来,将他紧紧禁锢在怀里,夏引南得到一个用力而绵长的吻。
他能感到秦鹜的力气很大,抱得他有些疼。
但夏引南没有说话,而是闭上眼仍由秦鹜仔细地亲吻。
每当这个时候,他都能感受到秦鹜深沉的呼吸,对方小心地按捺着内心的冲动和占有欲,极尽了外人看不见的温柔。
让夏引南觉得自己好像是珍贵又易碎的宝贝。
此刻的秦鹜情绪有些异常,夏引南没有喊疼,伸手抱住对方宽厚结实的后背,一声声轻轻地唤着:
“阿鹜。”
“阿鹜……”
秦鹜吻过他的脖颈和纤细的腰,又抬起头重新吻冰凉的脸颊,低声回应:“南南,我爱你。”
夏引南的眼泪滑过眼角,捧起秦鹜的脸吻过去:“我知道了。”
离天亮还有很久,他们紧密地缠绵。
原本就临时起意的旅行反而持续了挺久。
乔息在微信中兴奋地说要和路呈星回G市见家长,夏引南笑着给对方回了一个恭喜的表情包。
那边又问他还要旅行多久。
夏引南说:“早着呢,我们还要去北方。”
说北方也不准确,他们去了一个与临国接壤的遥远地区,远离了城区,是个拥有无边雪山和自己信仰的世外桃源。
可惜的是这个季节并没有积雪,其他时间里白雪皑皑的山上只有枯黄的枝叶和湿润的泥土。
但在山下村庄落脚之后,夏引南又觉得这样的风景也不错。
他拿了相机出门,村里大多是老人和孩子,老人亲切慈祥,说的话秦鹜有些听不懂,夏引南却能翻译:“她们说欢迎我们来玩。”
秦鹜有些惊奇:“你会这边的方言?”
“以前来过。”夏引南笑了笑,“你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去的地方多了,能听懂的话就也多了。”
秦鹜牵过他的手:“厉害。”
夏引南却没让他牵,捧着相机去拍旁边高耸的木牌:“就敷衍吧你。”
“我怎么敢敷衍你。”秦鹜等他拍完才将人搂过去,“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敢。”
夏引南懒得他,视线落在远处,忽然说:“我想去那边看看。”
秦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路边坐着的老奶奶看见夏引南的动作,朝他们笑着招招手,说了些什么。
秦鹜问:“说的什么?”
“叫我们上去看看。”夏引南说,“她说那是当地最热门的祈福地,这些年很多外地人来都会去。”
秦鹜说:“哦,打卡点。”
老奶奶又说了什么。
夏引南笑着说:“我知道了,谢谢您。”
转头又对秦鹜道:“她说虽然外地人很多,但当地人也经常上去,如果能爬到顶的话,会有神明庇佑的。”
秦鹜说:“那我们去。”
夏引南好奇:“我记得你不信这些。”
“但我也想你得到世界上的所有祝福。”秦鹜低下头看夏引南,“就当我病急乱投医吧。”
然而两人走过去,当地的守门人却说今天已经不能再上山了,让他们明天再来。
夏引南的视线落到另一边,看见了一条更蜿蜒陡峭的山路,上面隐隐有人影,每走几步便跪下来。
他问:“他们怎么还可以上去呢?”
守门人说:“那条是忏悔之路,很难走的。”
见夏引南两人没说话,他又笑道:“去的一般都是当地人,我们这里有说法,神明的谅解是珍贵不已的,所以终点更远,路也更难走,但只要走到最高的山顶,就能得到神明的原谅,也能让重要的人得到神的祈福。”
夏引南笑道:“好神圣。”
守门人叫他们要走正门的话记得明天早点来,夏引南道了谢,便和秦鹜回了落脚地。
“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夏引南说,“以前来时这边还没什么外地人。”
秦鹜若有所思:“做亏心事的人是不少。”
夏引南看他一眼:“乱说什么。”
秦鹜问:“你相信吗?”
夏引南:“什么?”
秦鹜说:“走过那条路就能得到神的原谅。”
夏引南说:“可能不吧,我没有信仰。”
秦鹜没说话,夏引南的视线落在他脸上。
心里闪过什么,夏引南将手搭在他肩上,凑近一些:“阿鹜,过去的一切我都已经不在乎了。”
秦鹜低下头看他,伸手护住他的腰。
夏引南微微笑道:“我不想再陷入在不断的自耗中,我想好起来,所以……”
他抬起脸,吻吻秦鹜的唇角:“你也不要再自责了,你不需要神去原谅。”
秦鹜没说话,只是加重了拥抱夏引南的力度。
第92章 秦夏后续11:我会当好一个爸爸
夏引南睡了很安稳的一觉,连梦也没有做。醒来时天却还没亮,是一片朦胧的深蓝色。
身旁的位置是空的,秦鹜在床头留了纸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四个字:
去去就回。
“天都没亮能去哪儿。”夏引南轻笑着吐槽一声,又倒回枕头里抱着被子闭上眼。
这一次却全然没了睡意,脑海中都是这些日子和秦鹜在一起的画面。
他干脆起了床,披着外套走进晨曦里。
天光乍亮,橘色的日光从云层中溜出,爬上夏引南微凉的肌肤。
勤劳的当地人已经陆续起了床,空气中有清晨的湿漉感,夏引南走过老旧的石板路,四周的洗漱声、犬吠声,还有隐隐升起的炊烟,让他第一次清晰地认知到自己正走在尘世中。
时间太早,昨天他们去过的祈福之路下大门紧闭,连守门人都还不见身影。
但不远处的另一条蜿蜒的山路上,忏悔之人却彻夜不息。
夏引南站在山脚下,抬头一眼看不到山路的尽头。
但在缓缓前行的上山人中,他看见熟悉的身影逆着光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