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传圣谕,此事风险太大,古今鲜有。
顾兴怀面露沉凝,见他泰然自若,不像是坑蒙拐骗之人。
当朝四品国子监祭酒,千里迢迢只身前来,这事怎么看怎么怪异。
“朝中那么多高官将领,陛下为何派你前来?”
“比下官职级高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傍身。”裴厌辞道,仿佛在说你这事也就值得他一个四品文官来当说客了,“大人做的事情,以及背后的小心思,咱们都知道。下官也跟大人挑明了,陛下开始怀疑大人有不臣之心时,还不敢相信。都是顾氏儿郎,家丑哪里有外扬的道。所以,先派下官来查查情况,是不是其中有甚误会。”
“你觉得这么大的事情,能有甚误会?”顾兴怀似笑非笑。
“大人觉得投靠叛军真的是明智之举?”
“是不是明智之举,还轮不到你置喙。”顾兴怀冷笑。
“大人不愿背上主动投靠叛军的名声,想要让天下人以为是陛下相逼,你不得不反,下官知晓,陛下也知晓,但没有直接对大人斥责发落,而是派遣下官前来,就是想给大人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裴厌辞见他一根筋就是想反,干脆说得更直白了。
“若我此刻杀了你发兵谋反,凭皇帝对这件事龟缩的窝囊劲儿,也奈何不了我甚。”在顾兴怀眼里,裴厌辞的命已经由他掌控拿捏,随时是个死人,说话毫无顾忌。
“恐怕已经迟了。”裴厌辞笑道,“姜逸将军已经从叛军手中夺回三州,大人此时想反,是不是晚了点。”
“怎么可能!”顾兴怀整个人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又坐了回去,冷笑,“你说是就是?”
“是不是真的,大人既然想起兵,必然时时关注叛军动向,回头你可以看看打探消息的人怎么说的。”裴厌辞胸有成竹道,论打探消息的速度,扼鹭监无人能出其右。
“这……”
顾兴怀之前打定主意想反,就是被李守成的信誓旦旦说服了,也看到叛军势如破竹的气势,哪想到不到一个月,形势已经开始逆转。
“你来调兵,我如何将功补过?”
“调遣大都督府辖内所有统军府三分之一兵力,前去前线镇压叛军,以此向世人表明,都督大人对朝廷的忠心。”
“十万兵马非同小可。”顾兴怀道,“你还只有口谕,事后皇帝出尔反尔怪罪于我,私调军队一样也是砍头的大罪。”
“都督府对辖内统军府军队有无责调度权,一般是镇压辖内叛乱和剿匪,但军令上从来没说不能调到别州去,陛下就算想拿这事怪罪于大人,也没名目。”
“此事容我再想想。”
看来没等到西南方面的消息不死心了。
裴厌辞站起身,“大人最好快些想清楚,下官明日就要去西南了。有没有带兵离开,对下官影响并不大,但对大人而言,可就是一家老小性命攸关的大事了。”
第126章 浑水
裴厌辞第二日从蒲州离开时, 顺利得到了顾兴怀的调令,阆环道十二州统军府三分之一兵马听从他的调令去往前线。
清耀的阳光从马车侧面的窗口白纱照进来,裴厌辞一身白衣, 清雅端方, 更显夺目。
他手中不停,很快就写好一道令, 在结尾处盖上小巧玲珑的扼鹭监印章。
棠溪追吃味道:“我给他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至今都没摸着鱼符。你才入朝多久, 就得到了他的信任, 拿到鱼符。”
“你想甚呢?”裴厌辞好笑地拍了拍对面的脑袋, “鱼符在姜逸那里, 我怎么可能有。他想让我单用嘴皮子劝顾兴怀和李守成反目。他不是在深宫待太久了, 就是让丹药给吃傻了。”
他看着双目蒙着白绡的棠溪追, 语气渐渐凝重起来, “棠溪,我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不成功, 便成仁。”
“假传圣谕?”棠溪追很快猜到了, 脸色微变,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嗓音尖锐起来, “你疯了!”
“我手中无权时, 只能龟缩在安京,浪费口舌与那些腐儒蠹臣争辩长短。”裴厌辞漫不经心地扫过身前的密令,葱白的指尖把玩着金章, “现在我掌握了扼鹭监,若还只能如此,岂不显得我很窝囊。”
莫名其妙被骂的督公大人弱弱为自己辩解道:“扼鹭监只有四万余人, 多擅长卧底暗杀和打探消息。大宇全朝有两百余万兵马,悉数只听帝王一人号令。就算扼鹭监全部谋反,也只是杯水车薪。”
“谁要扼鹭监的人去拼命了,那些可都是咱们最大的家底,少一个忠心耿耿的监卫对我们而言都是巨大的损失。
“当前兵制能让兵将分离,使兵士不再只忠诚于某个将领,从而杜绝将军挟兵自重、谋逆犯上的可能。但是,再严密的制度,都是靠人施行的,且必然有漏洞。”
裴厌辞讥笑道:“这次李守成能起兵反叛,很大一个原因在于辖内十州统军府三分之一兵力被他调去平叛,在与起义叛军的不断消磨中,他一边让统军府的士兵送死,一边借统军府名义招兵买马,实为扩充私军。”
只是一两州的农民起义,在过了大半年的时间后,非但没有被消灭,反而愈演愈烈,愈发形成规模庞大的正规军,李守成没有在其中默许甚至暗中扶持起义军,裴厌辞是不信的。
经过他南下以来的研究,越发肯定,这些都是李守成故意为之。
“都督府能调动三分之一兵力,本来是为了防止与朝廷来回扯皮浪费时间,导致边地事态扩大,造成局势不稳。现在这条不成文的规定被李守成利用了,那么我为何不能用?”
“你要怎么用?”棠溪追听他成竹在胸的语气,放下了心,反而对他要怎么做好奇起来。
当天,裴厌辞在马车上发出了十二道扼鹭监密令。
封锁李守成与姜逸正在交战的角州消息,封锁地方向朝廷的消息,与前线姜逸建立通信。
在这些做好之后,裴厌辞快马加鞭,去了岭南道一趟,将顾兴怀已经起兵响应李守成的消息带了过去。
四天后,岭南道的安王高举清君侧大旗发兵谋反。
九日后,裴厌辞从岭南道许王借走了十万兵马。
十三日后,裴厌辞又去樊东道都督府借了二十万士兵。
等朝廷从裴厌辞的密信中知晓南部一带的情况时,裴厌辞已经在四道走了个来回,借走了五十六万大军。
姜逸拿着鱼符也才听从帝令调动阆环道和樊东道十五万人马,等看到浩浩荡荡前来支援的人时,嘴巴夸张地半晌没合拢上。
李守成起义号称百万大军,面对七十万人马,没多久就溃不成军,顺便还能杀安王一个回马枪。
在裴厌辞看来,要甚挑拨离间,都督府各自为政,不愿出兵担责,朝廷又没办法时刻掌握地方军事情况,导致每每做出决策时总要晚上十天半个月。
得益于扼鹭监庞大而迅速的情报系统,裴厌辞的密信倒是三五天就放到了皇帝桌前,往往前一天皇帝还命令朝臣赶紧三司会审,将天牢里的“棠溪追”杀了以泄民愤,第二日就看到南部传信,说打着清君侧旗号的那帮叛臣贼子已经被绞杀。
再看时间,已经是五日前了。
这让皇帝心惊肉跳之余,也拿不定主意该做甚,不如干脆静观其变,就看事态最终如何发展。
裴厌辞利用时间差,从南一路往北,跨越大半个大宇,如此三个月,等到过年时,这战还没打完。
有心人如郑清来,通过朝中之人传递来的消息,开始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
捷报频传,起义军被打倒了,李守成被灭了,安王在军中自刎了,可总三不五时地传来哪哪又叛乱的消息,此起彼伏,好像哪哪都在打仗,都没歇的样子。
裴厌辞的年是在北疆过的。
因为扼鹭监查出了当初袭击他和棠溪追的那方人马,和北疆边关的人有关。
裴厌辞自认和武将的往来向来很少,和边关那些人更扯不上关系,有牵扯仇怨最大的,也就是顾万崇了。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去边关看看情况。
傍晚时分,两辆低调的马车晃晃悠悠进了汶卉关所在地度州的州城。
一刻钟后,边防守将季怀永带着一干将领在城门口迎上了裴厌辞。
“裴大人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至少让我们有个准备才是。”季怀永生得浓眉大眼,很有武将英气,爽朗地哈哈笑道,“还请大人不要嫌弃寒舍简陋。”
裴厌辞推辞道:“朝臣在外都下榻驿馆,无需兴师动众,也不劳烦季将军。”
见他一直推迟,季怀永也就随他了。
裴厌辞给城门口检查身份的士兵递的是皇帝当初给的身份文书,那是能让都督府接待的分量,可把他吓到了。
“不知大人这次来是有何事?”
“前段时日,安京得到消息,边防这边丢失了一批刀箭和马匹。”
“完全没有的事。”季怀永下意识反驳道,又补充了一句,“裴大人可去过别的边防地看过?”
“直接过来的。”
裴厌辞那语气明显是有备而来,可能还掌握了证据,这让季怀永心里咯噔一声。
“时间还早,我们直接去武械库。”
裴厌辞特地在城外留宿一晚,清早进城,就是要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我给大人带路。”季怀永面色不显,道,“咱们这里与大熙时有摩擦,有时情况紧急,拿取了多少兵械,我们都来不及登记。”
“无妨,我就看看,大家都是为陛下办事,何苦互相为难呢。”裴厌辞笑道,“边关苦寒,若非陛下之令,我恐怕一辈子也无缘这漠北的风光啊。”
直到听到这句话,季怀永的心这才微微落地。
“将军若有事去忙就行。”裴厌辞说着又拉过他交头接耳小声道,“大人常年在边关轮戍,应该和骐王殿下关系不错吧?”
季怀永眼里闪过惊异,“都是武将,他贵为皇子却丝毫没有架子,八年前我和他一起守过战壕轮过值,其为人实在令人佩服。”
裴厌辞拍了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就晓得是顾万崇暗中派人加害的他。
“近来朝中发生了大变动,扼鹭监那妖人被抓,骐王殿下似要收拢阉党势力,郑相和太子殿下也疲于应对。”
季怀永这才明白这是自己人,“大人能来此,是他们特地向上面举荐的?”
“若非如此,我一个国子监祭酒,与你们的事务并无往来,人微言轻,在朝中不甚显眼,怎会来此做这等重要之事?”
季怀永宽心大笑道:“既如此,就劳烦裴大人多费费心了。我军中还有事,先走一步,晚间再为大人接风洗尘。”
辞别裴厌辞后,他对手下亲信道:“派人拿些年节礼给裴大人,顺便护卫大人在州城的安全,不得有失。”
亲信自然明白,领命道:“是,保证时时刻刻护卫裴大人安危。”
季怀永拍拍他的肩膀,大踏流星步离开。
裴厌辞一行人到了器械库,拿了账本,让无疏一一核对错漏之处。
护卫他的人看他只顾在一旁喝茶聊天,只让身边小厮做事,便也晓得这人只是奉命走过场,慢慢的,也就没怎么在意。
棠溪追听着裴厌辞搓手哈气声,将手炉递给他,自己拿了冷却的手炉,提醒道:“这样查肯定查不出来的。那群武将,自诩大老粗,不爱注重那些细枝末节,不知从兵部赖掉了多少账去。兵部是郑家的地盘,也由着他们,蛇鼠一窝。”
裴厌辞胳膊肘捅了捅他腰窝,揶揄道:“竟然还有让你束手无策的人?”
“我那是不爱与那些张口闭口骂娘的家伙打交道,脏死了。”
“得了吧你,早些年就知道享受,若是想得天下,对你而言可是轻而易举。”
“得来有何用,又无后代。”
“也是。”裴厌辞笑道,“滔天权势全是拿子孙命换来的。”
棠溪追突然想到,裴厌辞若真有一天坐上那位子,三宫六院,也没了他的位子了。
“你怎么了?”裴厌辞奇怪道, “怎么走神了?想甚呢?”
“别诓人,我眼睛都蒙着白绡,你怎察觉得到我有没走神。”
裴厌辞也不在意, 问无疏查到了甚没有。
无疏拿着账本摇头, “没有,全都是糊涂账, 很多对不上。”
几样对不上还好查, 很多对不上, 有人浑水摸鱼都难查。
“拿根箭来看看。”
无疏随手拿了一根, 箭羽之间有些凹凸, 仔细一看, 刻着一个“宇”字。
这才是大宇的官箭。
之前杀他的那些土匪手里拿的箭上面甚也没有刻, 光滑的很。
不是他们。
但扼鹭监的消息不会有错。
“你和毋离在这继续查着, 我和棠溪先走了。”
裴厌辞说着扶起棠溪追, 拉着他的手出门。
“大哥,你们去哪儿啊?”无疏叫道。
“保密。”
守卫的人立刻跟在后面, 看裴厌辞带着一个瞎子在街上四处转悠, 时不时买一个小玩意儿,渐渐放松机警。
“想甩掉季怀永的人?”棠溪追贴耳小声道。
“你有办法?”裴厌辞道, “不能暴露扼鹭监的人。”
“叫声师父, 我帮你。”
“你才教我几天武功啊, 我多亏。”
“那就叫夫君。”
裴厌辞暗暗给他一脚,道:“有没有点自觉,要叫也该是叫夫人。”
“也行, 我不挑。”棠溪追笑道,“不像某人啊,在床上惯会享受, 平日里又爱面子。”
“爱面子的人难道不是夫君吗?”裴厌辞叫了一声,感觉也没那么难说出口,“夫君看起来不太行,改明儿我就去找个身强体壮的。”
“那我可得看紧夫人了。”棠溪追搂住他的腰。
在身后看守的士兵本来好端端地盯着人,却无端多出了几道重影,等揉了眼睛细看,两个大活人就在几步之远的眼前生生不见了。
裴厌辞感觉自己就是好端端地走着,扭头一看,那两个士兵惊讶地看着自己这个方向,却没有聚焦在他俩身上。
“你被我拐跑了。”棠溪追附耳道,“想去哪里?”
“附近有没好玩的?你之前来过吗?”
“来过。”棠溪追诚实道,“想要玩,还这么麻烦甩开人做甚?故意做给季怀永看的?”
“他不自乱马脚,我们怎么查出东西。”
裴厌辞和棠溪追游玩了大半日,等回到驿馆,季怀永的人早就等候在那里。
一看到来人,立刻将人请上了马车。
等来到宴请酒楼,他与季怀永寒暄了两句,与度州的一些守将打个照面,这才依照官职做好。
酒过三巡,季怀永打探道:“大人下午时可有查出甚来?”
他的人跟到半路就不见了,这让他不免有些心慌。
甩开他们,谁晓得是去秘密查了甚。
“哪里有那么快。”裴厌辞道,“边塞苦寒,真是苦了你们,一守就是好几年,还要时时提防大熙的侵扰。按说自打年初姜小将军大败大熙后,咱们应该能过好几年安生日子了吧?”
“哪能啊,这不,秋收才刚结束,大熙就三不五时来偷袭一次。”一个手下道,“否则咱们时不时从兵械库里领那些箭簇做甚?”
难说不是送给南方的土匪来杀他。
“裴老弟,咱们可都是自己人,你可不能藏着掖着啊,若是找到咱们边防的问题,还请指出来,我们也好尽快改正啊,你说是吧?”季怀永的语气里已经不经意间夹带了一丝丝杀意。
“我的小厮还在查,明日应该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裴厌辞给杯中倒满酒,主动与他碰杯。
“倘若真有点甚做得不到位的地方……”
“我只是一个文臣,还是得了陛下的急令临时过来的,能看出甚不到位呢,季将军放心。”裴厌辞笑道,“就算有不到位的,那也是将军事急从权的结果,安京那边怎么可能不护着自己的左膀右臂呢?”
“最好是这样。”季怀永仰头喝下一杯酒,还是嘱咐道,“一般情况下是没有问题的,但若真发现了问题,还请老弟尽管指正,我们都会改。”
“一定。”
晚宴宾主尽欢,裴厌辞醉成烂泥,还需要两个士兵扶着才能上马车。
季怀勇让车夫好好将人送到驿馆,等只剩下自己亲信时,问:“准备得怎么样?”
“都准备好了,姓裴的带来的另外三个人也都迷晕在驿馆了。”
“行,尽快装车,往北边运过去。”
说着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真是,安京那些人就知道收钱,也不知道捂紧点。”
“要不这趟就别干了?”
“怎么不干?都约好了,两三个月才这么一次,一次不干亏多少银两知道么?”季怀永骂道,“你倒贴给安京那些蛭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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