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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皇X猎宦(椰已)


“放开!”
毋离还想再说, 却触到了裴厌辞眼里冷漠的杀意。
他手脚发麻,顿时愣在原地。
对啊, 如果不是因为要带他和无疏进来躲藏, 如果不是他太胖, 卡在窗户上浪费了好些时间, 棠溪追早就跳了进来, 关好窗户, 任凭那些土匪在街上肆意烧杀抢掠也不关他的事。
“他武功很高, 又那么厉害, 不会有事……”毋离嗫嚅道, 手指心虚不安地搅和在一起。
“武功高,就一定不会有事了?他厉害, 你就可以直气壮地觉得他救你是应该吗?”裴厌辞寒声道, “平日里你如何好吃懒做我不管,可你要是害了棠溪, 我杀了你陪葬。”
毋离全身僵硬, 如堕冰窟。
“你为了一个不男不女的阉人大喊大叫地要来杀我?我是你兄弟啊!”毋离崩溃大叫, “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
“大哥,你跟毋离哥能不能别吵了,外面还有土匪, 我好害怕。”无疏哽咽起来。
“谁跟你是兄弟,从来都不是。”裴厌辞平静道,神情冷锐地站起来, 就要往屋外走去。
无疏忙拉住他,眼里泪水终于决堤,“大哥你要去哪里,别丢下我。”
毋离也伸手拦在他面前,脸上的肉剧烈地抖动起来,“把话说清楚,你从来没把我当兄弟?如果没有,当初我们不对付,你还仗义地把我从河里捞上来……”
“本来压根没打算救你,”裴厌辞将他推开,眼里一如既往地温和,没有任何波澜,“要不是看你一身肥肉还有点用,解了你脚上的石块能浮起来,在茫茫河水中我体力不支的时候能靠一靠,你觉得我想救你?”
毋离嘴唇颤抖,泪花在眼里打转。
跟了他这么久,自己怎么会不知道,裴厌辞的这些话,都是真的。
“原来都是我的自作多情。认你做大哥,围在你身边打转,你一直都是那种不冷不热的表情,我的感觉没有错,你嫌弃我。”
“是。”裴厌辞道,“所以,能不能别来烦我。”
他挥开无疏的手,肩膀撞开毋离的身体,往屋外跑去。
身后传来无疏仓皇无措的哭声,还有毋离气急败坏的怒吼。
“哭甚哭,别忘了,咱们是听了他的话才来这里的,现在他要去找那个油头粉面的姘头,咱们俩才是真被他害惨了!”
裴厌辞脚步顿了顿,接着以更快的速度跑下楼。
掌柜的早就不知道躲哪里去了,帮工和伙计蜷缩在角落,厚实的木板传来让人心惊胆颤的冲撞和吱呀声,不少人男女都哭了出来。
“你们这的土匪都这么厉害吗?”有人声音打颤道,听着口音,也是个外地人。
“凶的很。”店里伙计道。
裴厌辞却觉得他们不是普通的土匪。
方才在窗外看棠溪追最后一眼时,他就注意到外面的土匪多数骑着膘肥体壮的高头大马,少说也有上百匹,单单买马养马就是一笔不菲的开销。
一个不算富庶的小镇,经常被土匪劫掠,但凡能跑的早跑了,哪里养得起这么强悍的土匪?
外边又丢进来几个火把,看着是要试图将房子烧了逼里面的人出去。裴厌辞矮头避开火把,捡了几根飞箭。
箭簇崭新,箭体圆润,末端铁尖锋利,碍于夜色深重,手来回摸了一把,并未有任何刻印。
不是大宇朝官箭。
不是冲着他们来的?
裴厌辞正想着,外面土匪传来一阵惨叫声,乱作一团。
是棠溪追?
他从墙上探出了半个脑袋,果真见周围土匪注意力都往一个方向而去,手借力撑在围墙墙头,灵巧地翻身,跳到客栈外面,从身后捂住一个土匪的嘴,一箭往他心口扎了下去。
他捡起死人掉落在地上的刀,有点分量,不是粗制滥造,还是新的。
刀落在地上的声音引来周围几人的视线,裴厌辞一个旋身朝身边的人砍去,脚一踢,再次往另一人心口刺了一刀。
鲜血飞溅到脸颊、脖颈和衣裳上,他的神色出奇地平静。
这是他第一次运用棠溪追教的功法杀人,感觉还不赖。
裴厌辞握紧了刀,一个箭步朝马腿砍去,趁马倒下时,手如鹰爪,飞身拽下马上的人,一刀割喉。
“这个也是从客栈出来的!抓住他,死生不论!”
更多的土匪砍杀过来,双拳难敌四手,裴厌辞格挡开眼前的七八把刀,后背一痛,中了一刀。
好在他躲避及时,没有伤及要害,回身拽着马尾跳上那人的马背,将他挡了身前飞来的箭,一甩缰绳,马吃痛得撒开蹄子,撞倒不少地上的虾兵蟹将,蹦出老远。
裴厌辞坐在马上,与几十个骑马悍匪来回对冲,杀了个来回半条街,刀上鲜血汩汩流着。
圆月之下,靛蓝色袍角烈烈吹鼓,他身姿挺拔,坐在鲜血染红的白马上,偃月眸子睥睨带嘲,盛满了森然肃杀。
土匪们不禁后退了两步。
裴厌辞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
“杀了他!”
不待他细看,一群土匪拽动缰绳,再次砍杀而来。
裴厌辞握了握手里的刀柄,他一向不以武力见长,今日这番阵仗,得尽快脱身才是。
不待思索更多,他骑马越过尸体,上身前倾,躲过身后砍来的一刀,旋手将侧边的土匪横腰斩至马下。
突然,他座下的马哀叫一声,轰然倒地,无数刀剑瞅准了这一刻,纷纷朝他挥来。
裴厌辞提前跳下马,往地上利落一滚,拼着腰侧和手臂生生挨了一刀,反将旁边马上的土匪踹下去,抢了他的马,又杀了十几人。
终于,他看到了棠溪追。
棠溪追一身湖蓝色青竹厚绸袍已经染上了深浅不一的血,分不清到底是谁的,尤其是两条袖子,糊了厚厚的血浆,血沿着手里的乌扇骨丝丝往地上淌。
他站在一面墙边,一头齐腰墨发散落着,随着夜风飘荡开,额前的碎发被血汗糊湿,黏了半张脸,青丝划过幽紫色的瞳仁,沉寂而幽冷。
一有土匪靠近,他立刻抬手,也不知如何动的,感觉只是转了个扇花,墨色妖娆间,人立刻在他身前殒命。
而后,他又垂下了手,一动不动。
周围的土匪个个面露惧色,距离他一两丈远,始终不敢靠近,又不敢离开。
突然,他们听见一声长嘶,不少人成了马蹄下的冤魂,一匹马从刀光剑影中冲杀出来,俯身,朝他伸出了手。
“上来!”
棠溪追满足地笑了,伸手,却捞了个空。
裴厌辞没注意,手主动抓住了他,将他拉上了马。
一骑绝尘而去。
“不能让他们跑了!再躲进山林里就大海捞针了。”
“快追!”
“让你们别顾着一个娘们砍了,那个才是他们要的人。”
“老大,怎么办?他们出镇了!”
“怎么办,追啊!都受重伤了,肯定跑不远。”
————
裴厌辞带着人离开小镇,拍马又走了二里地,身后那些土匪穷追不舍,好在多数看起来骑术不算精湛,歪七扭八地吊在后面,苦于他的马也力竭,怎么都甩不开。
马蹄绊到了石头,裴厌辞闷哼一声,不受控制地往地上摔去。
身后的人第一时间将他护在了怀里,自己生生砸在了杂草丛生的尖利碎石之上。
“棠溪?”裴厌辞手忙脚乱地扶他起来。
“死不了。”棠溪追的声音卸去了平日里的情绪,有些冷,有些疲惫。
未及细看,后面的土匪已经赶了过来,裴厌辞四下看了看,抱着人滚下了山坡。
土匪们很快赶了上来,看到哀嚎的马匹周围地上斑驳的血迹和压倒的杂草,兴奋道:“就在这附近,给我找,今晚找到,明天大家都过好日子!”
在一阵欢呼声中,裴厌辞屏气凝神,片刻不离外面的动静。
约莫过了将近一个时辰,那些人才死心地陆续离开。
万籁俱寂。
直到此刻,裴厌辞才放松了下来,浑身的剧痛感瞬间席卷脑海,冲淡了迟来的疲惫。
又累又痛。
平生谁给他受这么重的伤过!
裴厌辞扁扁嘴,暗自懊恼,肩膀一重,才发觉方才棠溪追的脑袋垂了下来。
“棠溪,棠溪?”他推了推人。
过了好一会儿,棠溪追才回过神,轻轻“嗯”了一声。
“你别睡。”裴厌辞这才发觉他的身体冻得可怕,意识已经不清醒了。
他小心地将人放平,撕开染血的衣料,发现伤得特别重,手臂上好几个窟窿,都是之前的铁爪抓的。
“有毒。”棠溪追虚弱道,摇头叹道,“竟然被算计了。”
“那怎么办?是甚毒?”
裴厌辞将他伤口的黑血挤出来,笨拙地拿布条缠着,突然想起来,“我这次出门有带点药。”
他手指颤抖得从破碎的衣袖中将带着东西一股脑儿全都拿出来,将十几粒药丸悉数塞进他的嘴里。
“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正手忙脚乱间,他打战的手指被更冰凉的手握住。
棠溪追好容易将满满一嘴的堆丹药吃了,“别塞了,再吃我就不是受伤死了,而是被你这堆药噎死的。”
“好心没好报。”裴厌辞带着哭腔瞪了他一眼。
棠溪追将他泛凉的指尖放在唇边吻了一下,眼神发亮,像被奖励了糖果的小孩,“我就知道,你不是绝情的人。”
接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浅笑,“放心,死不了,比这更严重十倍的伤我都受过,这只是看着恐怖,一点小毒,奈何不了我。”
“好像你精神是好点了。”裴厌辞鼓动不安的心这才慢慢平缓下来。
但好像好过头了。
初时还未发觉,直到棠溪追眼眶渐渐发红,眉头锁起,脸色有些奇怪,问:“你给我吃了甚药?”
“就一些解毒的和……嗯……”裴厌辞越说越小声。
在他的目光注视下,棠溪追腿间的衣袍隆起了一个弧度。
裴厌辞沉默地看着棠溪追。
棠溪追发懵地看着裴厌辞。
“好像……出了点小小的意外?”

裴厌辞咋舌道:“你不是被切了吗?”
棠溪追沉默了一瞬, 虚弱道:“我也不晓得……你作甚?”
“估计是衣裳鼓起来了,我给你整整。”裴厌辞不信邪,龇牙咧嘴地挪过去, 伸手摸了一把, 掌心立刻传来滚烫的热感。
硬硬的。
还不小。
裴厌辞汗湿的小白脸腾地就红了,身上的疼痛都消减了不少。
再一看躺着的人, 嘴角勾起了一丝邪妄兴奋的笑, 眼神分散, 有些迷离混沌, 跟狐狸精吹出来的迷雾似的, 眼眶洇着团湿红, 一直蔓延到单薄微垂的眼皮和上勾的眼尾。
一切都在暗示, 这人可以随他凌辱玩弄。
可恨现在有心无力。
他讪讪地收回手, 往他胸口锤了一拳, “想甚呢,咱俩现在都重伤, 能不能活过明天都两说。”
“我甚也没想……”棠溪追委屈道, 明明是药力的效果,他连动一下都难, 能想甚。
“难道是我想了?”
“……不是。”身负重伤的九千岁又默默背了口大锅。
裴厌辞这么一动弹, 后背和右腰的伤口被牵动, 立刻疼得直抽气,鲜血又汩汩地流出来,急忙撕了布条给自己缠上。
除了后背和腰侧, 左臂也挨了一刀,翻肉的口子足足有三寸长,几乎能见骨。
包扎伤口也没用, 血流得太多,他的脑袋也昏沉起来。
真活不到明天了。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还好,身边至少有棠溪追。这辈子算多出来的,能多拐个男人也不算白来一回。
这是他第二个念头。
“你给我喂了甚药?”
他都已经开始回顾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了,棠溪追还在纠结这个问题。
“我也不晓得。”裴厌辞脑子混沌一片,恍惚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前几日他进宫的时候得到这倒霉催的密令时,在皇城碰到了萧与。
萧与非常热情,一直说要感激他,他也不客气,说了欲安排他去户部的想法,他满口答应,临走前塞了两粒药,他稀里糊涂地就揣兜里了,连说客气客气。
户部一直都是郑家的掌中物,自己身为郑家义子,安排几个人进去不过分吧。
自从当了国子监祭酒,郑清来对他的态度越来越亲切温和了。
“你带了扼鹭监督主印了吗?”棠溪追问。
“在客栈。”裴厌辞道,那东西就比拇指甲盖大一点,他怕随身带丢了。
“……”棠溪追一脸生无可恋。
“这回真要交代在这了。”
“哦。”
估计血流多了影响思考,裴厌辞现在出奇地平静,死了也没甚可惜的。
这辈子他当过乞丐,也当过皇帝;当过官奴,也当过朝臣。
恍惚中,他又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黑影。
他身上破烂的衣裳都是水,眼里满是怨毒,以及胜利的笑容。
仿佛在说,看吧,抢了他的皇子身份,最后还是过成这个鬼样子。
可这身份,原本就是他的。
裴厌辞摸了摸后颈,只触及到崎岖的皮肤,隐约能感觉到是个“奴”字。
不,他不能死在这里。
当初最好的兄弟将自己按在寒江中,眼里就是带着这种嘲弄,怨毒,欣喜若狂。
“只要你死了,我就是皇子,我才是皇子哈哈哈哈哈……”
每一个字,每一个猖狂的笑声,都进入到他的耳朵里,组成一种扭曲怪异的符号。
人心险恶。
所以,从此之后,他丢弃了人心。
随之抛弃的,是一连串软弱的情感。
他将人心典当,换来了至高无上的地位,没有人能比他做得更好。
没有人!
哪怕曾经的兄弟!
他不能死在这里!
裴厌辞猛然睁开眼。
心脏剧烈鼓动着。
眼前场景却十分陌生。
蓝天,树木,丛林,灌木,杂草,野花,小路中间。
身下在动。
“嘶啊……”谁把他横放着了,后背的伤口压得他龇牙咧嘴。
扭头一看,发面一般的脸上缀着绿豆大小的眼珠子,几乎看不见眼白。
看见人醒了,薄得几乎看不见的嘴唇咧开,活像一条没须的鲶鱼,夸张而惊讶地叫了起来,“呦,我就说吧,祸害遗千年,这人命大着呢,死不了。”
无疏也凑了上来,趁机把脸上的鼻涕和眼泪蹭到他身上,“大哥,你可吓死我了。”
“你们……”
裴厌辞顺着拱进自己怀里的毛绒脑袋一看,自己身上还穿着那件破碎又汗臭的血衣,身上的伤还是突突地疼。
有那么一刻,他差点以为自己又重生了。
原来没有。
这次鬼门关临差一脚,又折返回来了。
“你们怎么在这里?”裴厌辞扫了一眼,知道了自己的处境。
他和棠溪追躺在一个由粗糙的树枝和藤条草茎绑成的板子上,一端绑着布条,仔细一看,好像是他的一件衣裳。
“这话问得好。”毋离擦着脸上止不住的汗,恶声恶气道,“我们要不是在这里,你和你那不男不女的老相好早就一命呜呼了。你俩身上是带铁棒槌了吗,这么重,拖着你们我手都抽筋了。就知道遇着你没一次好事,以前这样,现在还这样。”
“毋离哥,你少说两句,”无疏很快从裴厌辞怀里钻出来,贴心地给他喂水,“现在骂的是你,等转过头说担心的人又是你,做人能不能实诚点。”
“我……你个小屁孩懂甚。”毋离闷闷不乐地扭过头,拿过木板上的衣裳布条,继续拉着他们赶路。
“我都十岁了,还小屁孩?再过几年等我娶亲了,你还是个没人要的家伙。”
无疏帮裴厌辞翻了个身,让他趴着,变戏法似的从身上拿出几株草,一看就是刚摘了不久的,放在嘴里嚼吧嚼吧,小心扯开布带。
“我昏迷了多久?”裴厌辞问。
“三天半了。”无疏让毋离歇一会儿,去打点水来。
他给裴厌辞换下已经干了的药,重新绑好,又绕到另一边,给昏迷的棠溪追换药。
“那天夜里我们听楼下的伙计说山匪一下子走了大半,就晓得事情不妙。后来那些山匪去而复返,又在镇上打劫了一通,看起来像是因为没找着要找的人而气急败坏。我和毋离哥都很担心,等他们走了后,就收拾了行李,一路沿着土匪经过的痕迹来找你。毋离哥嘴上骂骂咧咧个不停,实则还是了解你,很快找到你躲的地方了。”
裴厌辞哪里听不出来,这小孩一个劲儿在说毋离的好。
“咱们停在客栈的马车被土匪抢去了,你们伤得太重,没办法让毋离哥背着,所以我们做了个简易的支架,拖着你们上路了。”无疏道,“这三天都是毋离哥一直在拖着你们俩呢。还好我们走得快,我从山头望见那些土匪天亮后又不死心地去了你们藏的地方找了一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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