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他继续询问,喻君泓便转身走了。
喻君齐看着大哥的背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大哥如今满脑子都是那劳什子世子之位,连与他好好说句话的耐心都没了。
他不过是想去参加冬狩,对方一句话就能安排好,却不给他机会。
喻君齐去了一趟成郡王府。
“你怎么不找你大哥啊?他在巡防营,安排个人过去就是一句话的事儿。”瞥见喻君齐的神色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随口道:“无所谓,你跟本王去也是一样的。到时候你坐本王的马车,本王就当是送嫂嫂一个人情。”
喻君齐心中感激不已。
他现在甚至有些后悔,当初在兰苑不该那般对喻君酌。
并非是他良善或知错,而是他觉得若当时能和喻君酌和平共处,或许就不会有被赶出国子学一事。
转眼便到了冬狩这日。
淮王府一大早就忙忙碌碌。
周远洄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件软甲,亲自给喻君酌穿到了棉衣里头。
“用不着这个。”喻君酌说。
“这东西能挡刀,亦能挡箭。”
“可若是有人要抹我脖子,不照样挡不住?”喻君酌说。
周远洄一听这话立刻冷了脸:“信不信本王反悔,叫你今日出不去王府?”
喻君酌知道自己失言,当即摆出一副笑模样,不敢再乱说话。
“要是擦破了一点皮,回来是要罚的。”周远洄帮他弄好软甲,又道:“记住了?”
喻君酌很识趣地没问他怎么罚,只再三保证自己绝不会犯险。
实际上,冬狩这日羽林卫和巡防营都在场,还是随行的护卫,任谁想要伤他只怕都不容易。
皇帝登基后,鲜少组织冬狩,这是近几年来头一遭,所以声势颇大。
冬日里狩猎时机正好。
猎物们为了熬过漫长寒冷的冬季,都会在秋天提前把自己养得膘肥体健。这时的猎物皮毛油光顺滑,厚实又漂亮。
“今年陛下怎么忽然来了兴致要冬狩?”
“淮王殿下接连打了胜仗,国势正盛,也该庆祝一番。”
城门口等着通行的人交头接耳。
“但是淮王殿下今日似乎没来啊。”
“那不是淮王府的马车么?”
众人闻言看去,果然看到了淮王府的马车。
骑在马上的喻君泓略一迟疑,控马靠近。
车夫认得他,朝内通报了一声,车帘当即从里头掀开,露出了喻君酌那张精致漂亮的脸,和裹在身上的大红披风。
“大哥,你今日这身好生英俊。”喻君酌说。
“今日天凉,你仔细着别受了冻。”喻君泓朝马车里一瞥,问道:“怎么王爷没有与你同来?”
“王爷视力尚未完全恢复,太医不叫他射箭。”
“嗯,路上坐稳,到了我叫你。”
两人这番对话,顿时为喻君泓引来了不少艳羡的目光。
众人都当永兴侯府与淮王妃早已疏远,但今日一见这两兄弟似乎还挺亲厚。不少人暗自琢磨,若是到了猎场上遇到喻君泓,最好是让着点。
如今这京城上下,谁的面子都可以不给,唯独淮王府的面子得给足。毕竟,淮王殿下自己都不来参与冬狩,王妃却能单独参加,可见此人在皇帝面前的分量。
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京中勋贵子弟最会看人下菜碟,孰轻孰重自然分得清。
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
待到猎场时,已经是午后了。
落脚的营房已经扎好,喻君酌那营房里甚至特意多点了个暖炉,一进去便暖烘烘的。即便如此,刘管家也生怕自家王妃着了风寒,又塞了个热乎的手炉给他。
“你别忙活了,一会儿我还得出去瞧热闹呢。”喻君酌说。
“外头多冷啊,王妃还是别出去了。”刘管家不放心。
“我若是不出门,何不直接躲在王府里?”喻君酌紧了紧披风,找人带路去了一趟成郡王歇脚的地方,见喻君齐正陪着成郡王说话。
“二哥也来了。”喻君酌佯装惊讶。
“嗯,三殿下带我来的。”喻君齐道。
喻君酌默契地没多问什么,只打了个招呼便回去了。
用过饭后,便迎来了第一场狩猎。
喻君泓去挑好了箭,看上去势在必得。
喻君酌裹着披风上前,朝他说了几句打气的话。
“一会儿我也要进去试试。”喻君酌说。
“你会射箭?”喻君泓问。
“在淮郡时跟着王爷学了一些,王爷说我射得还不错。”喻君酌笑道:“今日他没来,我若是能射到猎物,正好带回去送他。”
“我猎到的猎物可以送你。”喻君泓说。
“那不一样。我今天还打算多打几只呢,晚上正好庆祝。”
“庆祝什么?”喻君泓问。
喻君酌朝他一笑,并未答话。
这时,入场的猎手们都集结到了一起。
“王妃说的应该是庆祝今夜加封世子吧?”喻君泓身旁那人开口道。
“加封世子?”喻君泓见他身上是羽林卫的衣服。
“听说陛下打算今日就宣布赐封一事。”
“是吗?”喻君泓想起了那道圣旨。
然而不等他高兴,那人又道:“要我说,喻少师已经是淮王妃了,何苦再占着一个世子之位?没有子嗣,又传不下去,白折腾。”
喻君泓听了这话脑袋不由嗡得一声。
“你怎么知道是他?”
“旨意都拟好了,喻家小公子……”
喻君泓面色苍白,险些没勒住马缰。
皇帝竟然已经拟好了旨意?
到头来,竟然还是喻君酌?
喻君泓策马疾驰,满腔愤懑无处宣泄。
明明他等了那么久,明明已经快要落到他手里了, 为什么最后还是成了别人的?
喻君酌究竟哪一点能比得过自己?
不过是担了个正妻嫡子的名头罢了。
喻君泓手里握着长弓,不由想起了喻君酌回京的那一日。
彼时他从未想过这个弟弟会成为自己的阻碍, 只当对方是个无人照拂的小可怜。他至今仍记得那日在偏院见到喻君酌时的场景,少年纤瘦苍白,眉目里带着疏离和冷淡。
当时他对喻君酌是真的没有什么恶意。
那日在汇鲜楼, 喻君酌忽然开口替素未谋面的淮王申辩时, 他甚至有几分欣赏。少年那样凌厉勇敢, 不卑不亢,虽看着文弱却丝毫不懦弱。
这是他的弟弟。
彼时的喻君泓欣慰地想。
后来,喻君酌开始忤逆父亲,先是说不想去武训营, 后来又执意要嫁入淮王府。当时喻君泓虽然觉得武训营这个去处更好,却也没有太责备喻君酌。
他甚至觉得, 弟弟此举甚为大义。
但渐渐的, 他这个弟弟就和他疏远了。淮王府和永兴侯府之间,像是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任他再怎么努力都无法阻止两者之间的龃龉。
当然,他除了去看过喻君酌几次, 也没真做过什么。
喻君泓第一次对这个弟弟生出恶意, 是在得知祁家平反之后。祁家的商会承制了战船的建造, 在东洲的战事上立了大功。永兴侯为了避免夜长梦多, 朝皇帝递了折子,请封喻君泓为永兴侯世子,迟迟没有得到批复。
这本是一句话的事儿, 皇帝不该犹豫。
他的犹豫预示着不太好的结果,这让喻君泓不安。
也是在那个时候,喻君泓忽然意识到喻君酌才是比他更名正言顺的世子人选。只要喻君酌回京,借着祁家平反得到朝廷赏识,这世子之位便如探囊取物。
喻君酌已经是淮王妃了,还有一品少师的虚衔,世子之位于他而言压根不算什么。
但喻君泓不一样。
他没有战功,亦不得赏识。
若是连这世子也当不成,他拿什么在京城立足?
至此他尚未对自己这个弟弟动杀心。他真正生出那个念头,是因为永兴侯帮他看中的一门婚事告吹,对方家中觉得他并非永兴侯府的世子,身份配不上自家的女儿。
那日喻君泓喝了酒,冲动之下便想到了红叶阁。
后来他反复想起那一日的举动,自己也分不清究竟是冲动,还是心底一直暗暗有那样的念头。
喻君酌回京那一日,他在王府门口见到弟弟,心中曾有过一念后悔。但后来,淮王府不止一次将他拒之门外,周远洄更是在宫里砍伤了永兴侯,这让他心中的那点不忍也渐渐淡了。
喻君泓焦急地等着那个消息,可惜刺杀失败了。
这不公平!
为什么喻君酌命那么大?
他甚至开始怨恨父亲,为什么十六年前冒着大雪把人送出京城,而不是直接掐死?
若喻君酌死在十六年前,这世子之位早已是他的,他何必苦苦等这么多年?说不定他如今已经成家,已经为人夫为人父。
这一切,都因为那个天煞孤星还活着。
喻君泓在猎场中策马狂奔,见到活物便拉弓射箭,恨不得将一腔怒气都发泄到猎物的身上。
林中的鹿被马蹄声惊动,踏着雪逃走,他便纵马急追,恨不得将其当成喻君酌。一箭射出,正中鹿的眼睛,它倒在雪地上抽搐了几下,没了动静。
喻君泓大口喘着气,胸中怒火依旧未平。
然而就在他调转马头之际,忽然瞥见林中闪过一簇红色。他略一迟疑奔马追去,发现那是一个穿着红色披风的少年。少年身量不算高大,骑在高头大马上略有些突兀,一看就不是武人。
这披风他认得,是喻君酌。
整个猎场没有第二个人穿这么张扬的颜色。
喻君泓眸光恨恨,正想离开,脑海中却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控马跟在少年后头远远追着,很快确认了对方没有带护卫,更不曾有暗卫。那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疯长,顷刻间便将他的智吞没了。
他既然能动一次杀心,为何不能动第二次?
红叶阁的人杀不了喻君酌,他可以。
喻君泓拉开长弓,对着那簇火红,紧张得额头爆出了青筋,手心直冒冷汗。他心跳快得自己几乎能听见,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放箭。
冷箭划破猎场的寒气,直直飞去,正中少年后背。
少年几乎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径直从马上栽倒下来。
这么准?
喻君泓一时有些愣怔,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放了箭。
那一刻,他不由想起了喻君酌眉眼带笑朝他叫大哥时的模样。出城之前,少年坐在马车里朝他说话,态度亲昵无比,仿佛他们兄弟俩又回到了从前。
可他知道,回不去了。
只要喻君酌成为世子,他就什么都没了。
喻君泓大口喘着气,迅速收敛了情绪,控马朝着相反的方向急奔。然而他很快想起了什么,为了事后点数猎物,每个人的箭都是做了标记的,只要有人找到喻君酌的尸体,就会发现那支箭是他的。
喻君泓环顾四周,见无人靠近,急奔到了少年近前。
少年趴在地上,背后插着一支箭,火红的披风掩去了血色,但血腥味却令喻君泓有些想吐。他一个武人见过很多场面,但这是他弟弟的血,与旁人不同。
“君酌,大哥对不起你。”喻君泓俯身,一手按在了少年后肩。
少年尚未死透,听到他的声音后忽然一抖,口中发出呜咽声,像是求救亦像是悲鸣。
“要怪只怪你想要的太多,我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喻君泓不忍再听弟弟的呜咽声,另一手握住箭身,猛得一拔,竟是没有成功。
箭头卡在了少年脊骨中。
喻君泓换了一脚踩在少年身上借力,再次用力,强行把箭从对方骨缝中撅了出来。箭头上的倒刃带出了染着血的碎肉,看上去触目惊心。
而地上的少年,终于没了动静。
箭伤到脊柱,不可能再有生机。
喻君泓没再逗留,抹去自己的脚印后,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处。
他一口气奔出很远,几乎到了猎场另一侧的边缘,才找到一只猎物,用那只沾着弟弟血肉的箭,射中了一只兔子。至此,凶器彻底被“销毁”。
兔子在雪地上挣扎的画面,让他想到了少年的呜咽。
喻君泓翻身下马跪在地上,闷着声音吼了一声,强忍住了夺眶而出的泪。他要冷静,不能让任何人看出破绽,否则他的弟弟就白死了。
他没做错。
是父亲和喻君酌逼他的。
他没有别的办法,他不是故意的。
喻君泓不住颤抖,极近癫狂。
直到寒意浸透他的身体,让他慢慢恢复冷静。
这下好了。
世子之位,是他的了。
喻君泓从猎场里出去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他用了半个时辰,就把自己对弟弟的愧疚都埋葬了。他骑在马上出来,佯装随意地朝遇见的熟人打招呼,语气平淡坦然。
仿佛不久前踩着弟弟的身体将箭从对方骨血中撅出来的那个人,并不是他。
不过,他很快发觉了异样。
旁人看他的目光,为何那么凝重?
被发现了吗?
喻君泓心中一慌,竭力保持镇定。
不会的。
猎场里那么多人,怎么可能怀疑到他头上?
何况他已经处了凶器。
随即,他发觉那些人看他的目光,并不是看凶手的目光,反倒带着点别样的意味……是同情和安慰。
这就对了。
喻君酌是他的弟弟。
弟弟惨死,哥哥自然该得到安慰。
这个念头令喻君泓心中狂喜。
这说明他成功了,且没有被怀疑。
“怎么了?”喻君泓佯装自然地问一个同僚。
“你快去王妃的营帐里看看吧。”那人道。
喻君泓装出一无所知地模样,朝着营帐的方向奔去。
守在营帐外的护卫见了他并未阻拦,甚至让出了门口的位置。喻君泓挑开营帐的门进去,霎时嗅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本就不大的营帐内挤了好些人,正中的铺盖上躺着一个人,旁边围着好几个太医。成郡王和和另外几个喻君泓面熟的少年立在另一边,看到他都投来了目光。
“怎么了?”喻君泓问。
“喻大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一个太医朝他道:“令弟今日在猎场遭到了暗算,背后中了一箭。那箭卡在了脊骨中,贼人为了不留下证据,硬是用蛮力把箭弄了出来……”
喻君泓闻言这才摆出了一副震惊慌乱的模样。
“他如何了?”喻君泓颤声问。
“令弟命大,性命算是保住了,但伤了脊髓,怕是这辈子都废了。”
喻君泓心底一沉,想到了自己说的那几句话。
“废了是什么意思?”他又问。
“身体瘫痪,口不能言,将来只能以流食过活。”
喻君泓一颗心又落了回去,暗道身体瘫痪就是动不了了,也不能说话,那应该是不会指认他了。
“君酌,君酌怎会被人……暗害?”喻君泓语气愤懑道。
“大哥,为何会觉得被暗害的人是我?”
身后忽然传来少年清亮的声音,喻君泓呼吸险些窒住。他怔怔回过头,便见喻君酌身上换了件靛蓝色的披风,正眸色幽沉地看着他。
他怎么没事?
喻君泓心念急转,甚至连表情都忘了控制。
他刚才太过紧张,完全没有留意到太医说的称呼是“令弟”而非“喻少师”或“王妃”。他有两个弟弟啊,除了喻君酌之外,还有……
喻君泓如坠冰窖,快步走上前去,这才惊觉趴在那里的人竟是喻君齐。
少年的呜咽声在他耳边再次响起。
喻君泓意识到,那是重伤的弟弟听到他声音后想要提醒他。
可他当时只想着把人弄死快些离开,是以没有觉察任何异样,他甚至没有发觉喻君齐头上的发带还是他送的那条。明明是两个从身形到模样都截然不同的人,他怎么会认错?
是披风!
是那件红色的披风!
喻君泓猛地转过头去,恨恨地看向喻君酌:“是你,你故意把披风给他穿,你想让他替你去死?喻君酌,你想让他替你去死?”
“大哥,何人告诉过你二哥中箭时穿了我的披风?”喻君酌冷声问。
喻君泓这才回过神来,然而此时帐内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
一瞬间,痛苦和绝望将他淹没。
他忽然暴起,如疯狗般扑向了喻君酌。
然而不等他靠近,便被人一脚踹翻在地,摔在了铺盖旁。
“找死。”周远洄收了脚,立在喻君酌身边将人护在身后。
“你竟也来了。”喻君泓苦笑,这才反应过来城门口时喻君酌朝他说淮王没来,只是为了放松他的警惕。
因为周远洄的威慑力太强,若知道对方在场,他未必敢动心思。
真是好手段!
喻君泓死死盯着弟弟,恨不得生啖其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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