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洄从未怕过。
哪怕中了忘川之毒,他也只是有点遗憾。
但是在今夜这个梦境中,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和无力。明明他拼了命的想要阻止,可因为他瞎了眼睛看不见,只能任由敌人划破喻君酌的喉咙。
他无法想象,若怀中抱着的人变成一具尸体,他该如何承受?
他不能做一个瞎子。
一个瞎子是没有办法保护喻君酌的。
失明后,周远洄从未像此刻这般渴望过重见光明。
次日一早。
喻君酌醒来后发现床幔不知何时被放了下来。
他打着哈欠撩开床幔,发觉榻边守着两个护卫,不由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干什么?”喻君酌问。
“王爷吩咐,要加强王府的防卫。”一个护卫道。
喻君酌起身,两人立刻转过身背对着他。
“王爷呢?”喻君酌换上衣服,大步出了内室。
“王爷一大早进宫了,说是陛下寻他有些事情。”刘管家正候在外头,见喻君酌起来便吩咐人准备了水给他洗漱,“听说昨夜京城有人家遭了飞贼,王爷就叫人加强了王府的防卫。”
加强防卫可以解,但也没必要让人在他床边守着吧?
“王爷出去之前说什么了吗?”喻君酌问。
“只说了要加强王府的防卫,还说王妃和世子若是要出去,要多带几个人跟着。眼看就到腊月了,京城不太平,要多加小心。”刘管家说。
喻君酌看了一眼守在自己身边寸步不离的护卫,不由想到了昨日回府后,周远洄说过的那番话。
周远洄说自己醋意大,不让他和外人走得太近。
所以这两个护卫是保护他,也是在监视他?
行吧,无所谓。
喻君酌对周远洄这安排不是很在意。
他又没有别的心思,也不怕被监视。更何况此前想杀他的凶手还没抓到呢,小心点不是坏事。
得知周远洄的来意后,皇帝大发雷霆。
“你疯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弄不好你会变成一个彻底的疯子?”皇帝性子温和,甚少有动怒的时候:“朕知道当一个瞎子很难受,但至少你还能清醒地同朕说话,还是朕认识的那个弟弟。往后你不必再带兵打仗,就在京城做你的闲散王爷,有喻少师陪着,不好吗?”
“不好。”周远洄说。
“为什么?告诉朕为什么?”
“臣弟心意已决,请皇兄传太医吧。”
“喻少师为什么不陪你来?你没有和他商量是不是?”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必同旁人商量。”
“好,好一个不必同旁人商量。”
皇帝从前就拿这个弟弟没什么办法,如今更是如此。他气得面色铁青,索性不再争辩,摆手示意内侍去传了太医院的院判和蒋太医。
“先前你们不是说要施针祛毒只能在服下解药之后吗?告诉淮王。”皇帝道。
“回陛下,淮王殿下服下解药尚不足七日,若是想施针还是可以试试的。”
皇帝闻言瞪了说话的院判一眼,看那眼神恨不得一脚把人踹出去。
“上回你说,施针祛毒会有什么隐患来着?”皇帝问。
“会伤及王爷脑部,有可能会致人疯癫,性情大变,难以抑制情绪。”
“具体一点,仔细说。”皇帝命令道。
“可能会变得暴戾、嗜杀……”
“听到了吧?”皇帝走到周远洄面前:“你就不怕你疯了会伤到喻君酌?”
“疯癫又不是痴傻,臣弟只要认得他,便不会伤他。”周远洄语气冷静。
皇帝揉了揉眉心,最终没再说什么。他就知道不能高兴得太早,他这个弟弟脾气就跟牛一样,除了喻君酌谁也拉不住。今日喻君酌不在,只能由着对方去了。
另一边。
喻君酌用过早饭后,带着周榕去了祁掌柜和祁夫人的住处。
祁掌柜看到自家外甥身后跟着的四个贴身护卫,以及远处戒备的另外几个护卫,表情十分复杂。如果他没猜错,暗处应该还有躲着的暗卫,他这宅子里今日只怕多了不止十几号人。
“舅舅莫要见怪。”喻君酌讪讪一笑,拉着舅舅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自从失明后心情就不好,难免行事夸张了些。”
“我懂,我懂,王爷也是在意你才会如此。”祁掌柜忙道。
“嗯,王爷自然是在意我的。”喻君酌生怕舅舅觉得他被监视不高兴,但看舅舅那神情似乎没往别处想,这才放下心来。
喻君酌今日带来了自己给几个铺子草拟的整改方案,打算趁着年前的空档,着手开始整改铺子。
祁掌柜上次就听他说过,今日又看了详细的方案,决定带着他亲自到四个铺子里看看再说。
“你整改铺子,是想让铺子多挣钱?”祁掌柜问他。
“我如今也不缺银子,挣不挣钱倒是不太在意。但铺子是我娘亲留给我的,我想着总要弄得像样一些,不求在京城数一数二,起码别太丢人。”他觉得铺子能自负盈亏,让顾客满意,就很好了。
“经营铺子,最重要的就是三点。一是门脸,门脸像样了,顾客才愿意进去。二是口碑,口碑好了,顾客口口相传,生意才能延续下去。三是平衡,如何做到东西好不宰客,不赚昧着良心的钱,又能有足够的盈利不至于亏本。”祁掌柜耐心地朝喻君酌解释:“你看这家餐馆的门脸,想来十多年都没好好修缮过,看着破破烂烂。”
喻君酌从前只想着要给餐馆换个厨子,把饭菜弄得可口些,倒是忽略了外观。
这么一想,几间铺子要彻底整改,似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喻君酌跟着舅舅把几家铺子都看了一遍,等看完最后一家铺子时已经是下午了。周榕听他们说话也听不太懂,无聊得紧,早已在护卫怀里睡着了。
“世子倒是听话,也不闹人。”祁掌柜笑道。
“榕儿很乖的,就是慢慢长大了,我有点抱不动了。”
喻君酌本就没什么力气,抱周榕抱一会儿还行,抱久了胳膊就酸得厉害。
“在淮郡给他请的先生没带回来?”
“嗯,先生家里有妻小,不便离开淮郡。”喻君酌说:“我正犹豫是再给他请个先生,还是把人送到宫塾里?”
喻君酌上一世在宫塾里待过一阵子,并不喜欢那里的氛围。勋贵子弟都以能入宫塾为荣,可真正想读书的话,宫塾肯定不是首选。
“我听闻国子学似是设了个专门给孩童开蒙的学堂,不如去试试?”祁掌柜道。
“舅舅刚来京城,竟然知道的比我还多?”喻君酌有些惊讶。
祁掌柜一笑,并未隐瞒:“我来京城之前就打听过。”
“舅舅是打算留在京城?”喻君酌问。
“到时候再看吧,王爷如今眼盲,想来一时不会再回淮郡,商会不能没有人管。”祁掌柜说:“我想着让祁丰留在京城陪你,届时让人给他寻一门合适的亲事,将来你们兄弟相互扶持,我也放心。”
舅舅竟然做了这么长远的打算?
喻君酌鼻子一酸,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你这是做什么?”祁掌柜见他眼睛泛红,不由失笑。
“舅舅,你待我真好。”喻君酌说。
“你是我亲外甥,我不疼你谁疼你?”
祁掌柜在他脑袋上轻轻拍了拍,动作满是怜爱。
不远处的街角,周远洄立在树下,远远看着这一幕。
实际上他压根看不清什么,只能模模糊糊看到大概的轮廓。
“谁在摸他的脸?”周远洄问。
“是祁掌柜,摸了王妃的脑袋。”谭砚邦说。
周远洄沉着目光,并未说什么,也未上前。
不过很快,喻君酌发现了他。
“王爷!”
视线中那个模糊的人影快步朝他移动,停在了两步之外。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乱跑吗?”周远洄开口。
“我没有乱跑。”喻君酌说:“我和舅舅一起来看看铺子。”
祁掌柜此刻也走了过来,朝着周远洄行了个礼。
周远洄不动声色回了一礼,看上去并无异样。
“天色不早了,你跟着王爷回去吧,我再去转转。”祁掌柜朝喻君酌道。
“好。”喻君酌朝舅舅道了别,转头看向周远洄。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两人视线相对的那一刻,他感觉周远洄眸光好像下意识躲了一下。
“王爷今日进宫待了这么久?”喻君酌问。
“陛下有要事相商,这几日本王都会进宫。”
“是东洲的事吗?还是南绍?”
“你很关心东洲和南绍?”周远洄语气略有些沉,“差点忘了,你和东洲的五殿下有些交情,关心一些也是应该的。但本王不记得你和南绍还有牵连……”
喻君酌不知他今日为何说话这么奇怪,一时有些茫然,转头看了谭砚邦一眼。谭砚邦哪敢多话,迅速垂下了视线装死。
“王爷,咱们回府吧,外头冷。”喻君酌说罢牵住了周远洄的手。
周远洄感受到掌心那只手的凉意,语气放软了些:“冷还出来乱跑?”
“我没有乱跑,我今日是出来看看铺子。”喻君酌无奈。
“几间铺子有什么好看的?王府又不是养不起你。”
喻君酌脚步一顿,忍不住拧了拧眉。
“王爷……”
“本王是怕你累着。”
周远洄很快结束了这个话题,带着喻君酌上了王府的马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说话。
喻君酌先是有些委屈,觉得淮王殿下的态度太奇怪了,一见了面就指责他乱跑。可他明明没有乱跑啊,何况一整天身后都跟着好几个护卫,到哪儿都要被人盯着看。
但他很快就收敛了情绪。
皇帝叫周远洄进宫说的肯定是重要的事,八成不是东洲就是南境。周远洄如今目不能视,说起这些事难免伤怀,心情差一些也是情之中。
这么一想,他心里那点委屈也就散了大半。
夫妻俩过日子不就是互相包容吗?周远洄现在正是最脆弱的时候,身为对方的妻子,他应该解对方。
喻君酌也不大会说好听的,见周远洄一直沉着脸不做声,便主动凑近了些,靠在了男人怀里。
“又冷了?”周远洄问。
“嗯,冷。”喻君酌闷声道:“王爷抱抱我吧。”
周远洄敞开大氅将人裹在怀里,周身裹着的那层凌厉瞬间散了大半,像一只蜕了壳的刺猬。
不过男人的平静只持续了半日,甚至没撑到天亮……
这一夜。
喻君酌原本睡得很踏实,半夜却忽然被人弄醒了。
周远洄不知道发的什么疯,两只大手在他身上肆无忌惮,一开始还掌握着分寸,后来便开始毫无章法,弄得他被疼醒了。
“王爷……”喻君酌伸手推他。
周远洄手终于老实了,又开始凑过来亲他。
一开始还是轻柔的舔.吻,后来就变了味道,吮着他的舌尖又扯又咬,弄得他满嘴血腥味。
“唔!”喻君酌感觉自己几乎快要窒息,两只手在他身上又抓又挠。但周远洄却像是毫无知觉一般,背上被挠出了血痕也没有任何退缩。
直到喻君酌开始抽噎,他才如梦方醒。
“我……”周远洄捧着少年的脸,似是有些无措:“我不是有意的。”
“你怎么又咬人?”喻君酌委屈不已,“很疼!”
“我,你可以咬回来。”周远洄说。
“我又不是狗,我不喜欢咬人。”
喻君酌气得要起身,却被周远洄一把禁锢在了怀里。男人从背后搂着他,脑袋埋在他颈间,语气十分挫败:“我又做噩梦了,对不起。”
喻君酌没再挣扎,还在哭。
“下次你使劲儿咬我,我就……”
“还有下次?”喻君酌吓得打了个嗝。
“要不,要不我搬到偏殿去住。”周远洄说。
“算了。”喻君酌说:“要不让太医给你开点安神的药?”
“好。”周远洄并未拒绝:“还疼吗?”
“好多了。”喻君酌说:“你下回要是再咬人,我就不你了。”
周远洄虽然有些粗暴,但并未失去智,否则喻君酌就不可能只是磕破点皮那么简单了。
周远洄一大早又进了宫。
院判亲自给他施了针。
“王爷现在能看到多少?”院判问。
“离得近了,能看见你的五官,只是不清晰。”
一旁的皇帝闻言又惊又喜,显然没想到效果这么明显。
“你可有别的感觉?想打人杀人吗?”皇帝问。
“不想。”周远洄语气平静。
“太好了,这是不是说明施针祛毒对他没有别的影响?”皇帝朝院判问道:“淮王既能看见,也不会疯?”
“这不是没有可能,许是王爷吉人天相,身体底子又好。”院判道:“不过这才施针第二日,具体会如何尚未可知,陛下和王爷也要做好心准备。”
皇帝只听进去了前半句,并未听进去后半句。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周远洄眼前晃了晃,问道:“二弟,这是几?”
周远洄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指,看起来不太想陪自家皇兄玩这个无聊的游戏。
“一把就抓住了,真能看见了。”皇帝说。
“王爷视力确实恢复得很快。”院判说着看向周远洄,问:“王爷昨日至今,可有什么异样?心绪可有波动?”
周远洄眸光一动,想起了昨夜那一幕。
“若是此前就有过的举动,算吗?”周远洄问。
“依来看,应该不算。”院判道。
周远洄松了口气,他记得施针之前那晚,他就……
所以昨夜那一幕未必和施针有关。
“这两日本王睡得不太踏实,你帮本王开两副安神的药。”
“是,王爷太过紧张,会睡不安枕也是情之中,不必太担心。”
院判说着给周远洄开了副安神汤。
这天夜里,周远洄没喝安神汤,也没睡。
其实昨夜那个时候他是醒着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半夜醒了以后会突然那样。他的意识很清醒,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以没真把人伤得太重。
但那种清醒又不是全然的清醒,隐约还夹杂着一些疯狂的念头。
这个词让周远洄有些忌讳。
他想过自己会疯,但前提是不能伤害喻君酌。如果他的眼睛看见了,却成了主动伤害少年的那个人,那他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周远洄抬手覆上喻君酌的面颊,对方一个激灵,立刻醒了。
喻君酌在怕他。
怕他又像昨晚那样发疯。
这个认知让周远洄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王爷?”喻君酌低声唤道。
“没事,睡吧。”周远洄说。
“唔。”喻君酌听他声音没有异样,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周远洄听着耳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眸光几经翻涌,最终将心底那纷杂的情绪尽数压了下去。
第三次施针。
周远洄已经能看清近处的东西了。
皇帝把奏折拿到他面前,他甚至能读出上头的字。
第四次施针。
周远洄的视力已经恢复了近八成。
施针祛毒的效果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皇帝一高兴大赏了院判,连带着整个太医院都沾了光。
“你昨日就没回王府,今日还不回去?”皇帝问周远洄。
“回,再不回去,王妃会不高兴的。”周远洄说。
“既然施针没有出现任何问题,你大可以直接朝喻少师坦白,何必瞒着他呢?”皇帝问。
“他心思重,不想让他多想。”周远洄道:“此事还请皇兄替臣弟守口如瓶。”
皇帝苦笑道:“朕可是连老三都没说。”
谁都知道成郡王和喻君酌关系好,告诉他就跟告诉喻君酌没两样。
“今天已经二十一了,司天监选定了二十四替你岳母迁墓,届时永兴侯府那边你是怎么打算的?不管怎么说……”
“王妃不喜欢他们家的人。”周远洄说。
“这个时候你倒是不说规矩了?”
“皇兄不必为难,永兴侯若是有疑问,让他来找本王便是。”
“行吧,此事朕不插手。”
皇帝对喻君酌和永兴侯府的事情也算比较清楚,他多过问一句纯粹是出于为君者的原则,但真让他得罪弟弟和弟媳去全永兴侯的面子,他肯定是不愿意的。
周远洄说让永兴侯找他,没想到今日出宫时还真遇到了对方。
在永兴侯看来,今日是他们翁婿俩第一次见面。
永兴侯一肚子气,但见了淮王殿下还是得依着规矩行礼。
淮王殿下名义上是他永兴侯府的儿婿,但这位自回京后从未上门拜访过老丈人,甚至让人把上门求见的喻君泓两次挡在了门外。
永兴侯气是真的气,但没办法也是真的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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