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远洄深吸了口气:“一会儿去问问给他翻译的人,说了什么?”
“没有人给他翻译,那小子好像学会了大渝话。”谭砚邦说。
“这么快?”
“是啊,离开之前没听过他说大渝话啊。”
周远洄面色又冷了几分,道:“送他去驿馆吧。”
“是,属下亲自去送。”谭砚邦说罢大步上前,将上官靖请走了。
少年一步三回头,临走远前还用他那生疏的大渝话提醒喻君酌别忘了约定。
“什么约定?”谭砚邦问他。
“王妃殿下,和我的约定。”
谭砚邦:……
这小子胆儿真大,幸亏他家王爷不在旁边。
这日,蒋太医带着大夫和会翻译东洲话的人一起忙活了大半日,终于在入夜时把上官靖带来的几个不同版本的医书及杂记中关于忘川的记载都完了。
“如何?”喻君酌一脸紧张。
“几本医书里的记载略有出入,但大致相同,说明还是比较可信的。”蒋太医说,不等众人高兴,他又道:“只是事关王爷安危,下官仅凭一己之力实在不敢定夺,若是能有院判大人和其他同僚一起帮忙,事情定然更稳妥。”
“你是说,要回京城?”喻君酌问。
“最好是王爷也能一起回去,免得来回奔波。若是有王爷在,我等斟酌用药,也更方便一些。”
喻君酌看向周远洄:“王爷?”
“那就回去吧。”周远洄道。
至此,解毒的事情总算有了个奔头。
确定要回京城后,喻君酌便去了一趟祁府。
如今商会的事情刚起步,他要离开好一阵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祁掌柜很善解人意,并未加以阻拦,甚至还安慰了他,让人不要担心淮郡的事。
“王爷的身体最重要,此番能顺利找到解药,舅舅也高兴。”祁掌柜说。
“蒋太医说还要去京城再和其他太医商讨,不过总算是有了眉目。”喻君酌道:“舅舅记得给表哥传个信,告诉他这件事,免得他在外头着急。”
“嗯,这边的事情你不必操心,祁丰那边有了消息,我也会让人给你传信。”
“还有一事。”喻君酌眸光一黯,开口道:“来淮郡之前,陛下特意下了旨,让工部的人帮我娘亲重修了墓。这次回去,若是能挑到合适的日子,我想把娘亲的坟迁了。到时候若是舅舅、舅母还有表哥能一道过去……”
“自然是要去的,你定好了日子尽管让人传信。”祁掌柜说。
“嗯。”喻君酌陪舅舅说了会儿话,又去祠堂给母亲上了香。
他出来的时候,祁夫人给他准备了些东西,说是让他带走。
“这里头包着的是两件披风,我闲着无事自己绣的,一件大的是你的,小的给世子。”祁夫人道:“这里头是我让人给你装的淮郡特产,带回去可以送人的。虽说不贵重,但京城买不到的。”
喻君酌心中十分感动,朝祁夫人行了个礼,亲手接过东西递给了随行的护卫。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祁掌柜替他了衣服,趁着护卫去马车里放东西时,开口道:“还有一句话,舅舅从前问过你好些次,这次还想再问一遍。如今王爷的解药有了眉目,若他安然无恙度过此劫,将来你有何打算?”
“舅舅想问什么?”喻君酌看向他。
“舅舅想知道你待淮王殿下,究竟情意几何?”
喻君酌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回答道:“王爷待我有恩,若是没有他,我这一生都见不到舅舅。而且来淮郡这些时日,他待我一直很好。”
“除了有恩之外呢?”
“我和他已经成婚了,这样也,也很好,我没别的心思。”喻君酌半垂着脑袋,不好意思看舅舅的眼睛。
“若是,若是王爷主动愿意放你走呢?若他允许,让你找个寻常女子成婚,你可愿意?”
“我并没有心仪的女子,也未必有女子会喜欢我。”喻君酌红着脸说:“我同王爷,若是一直过下去,我觉得也成。”
他这一句“也成”,看似勉强,但祁掌柜却是听明白了。自家外甥这么说不是不乐意,也不是委屈,只是不好意思说别的。
这会儿他就算拿出和离书,喻君酌也绝不会签的。
“嗯,舅舅知道了。”祁掌柜笑了笑。
“那我走了。”喻君酌依依不舍地看着他,良久才转身离开。
祁掌柜看着外甥的背影,直到半晌才收回视线。
“老爷在难受?”祁夫人问他。
“也不至于难受,我好像也想开了。”祁掌柜叹了口气:“他若是能娶妻生子自然是好,可淮王待他好,在人前也从不遮掩,两人除了不能有后,旁的也说不出什么来。”
祁夫人说:“光是待他好这一条,便够了。”
“嗯。”祁掌柜无奈一笑,看上去彻底放下了这桩心事。
反正淮王的和离书就在他手里,将来对方若是变了心,他依旧可以拿出来,不怕自家外甥没有后路。
启程回京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十八。
临行前几日,喻君酌才知道此番回京要带着两个质子同行。
上官靖应该是得到了消息,特意请求来了一趟将军府,见了喻君酌一面。
“王妃殿下,你回京城,还会回来吗?”上官靖磕磕巴巴问他。
“当然,淮郡是王爷的封地,而且我舅舅一家和商会都在这里。”喻君酌说:“相比京城,他确实也更喜欢淮郡。”
“王妃殿下,能不能求你,让我留在淮郡。”
“不想去京城?”喻君酌问。
“那里太远,我没有认识的人,如果留在淮郡,以后王妃殿下,可以庇护我。”上官靖倒是很直率,丝毫没有遮掩自己留在淮郡的意图。
喻君酌很解少年的处境,一个敌国质子本就身份特殊,若是无人庇护,到了京城只怕举足为艰。就像他当初在武训营时一样,哪怕竭尽全力反抗,得到的也只是变本加厉的欺凌。
“王妃殿下,求你。”
“让你去京城是陛下的意思,我做不了主。”喻君酌说:“但是我可以帮你问问王爷。”
“多谢!”上官靖说罢便要朝他磕头。
喻君酌伸手将人扶起,忍不住叹了口气。
尽管知道此事很难有转圜的余地,他还是去问了周远洄一句。
“你觉得呢?”周远洄反问他。
“我只是觉得他有点可怜,才十二、三岁就被送来当质子。若淮郡是安全的,那质子放到淮郡和京城是不是也没区别?东洲人应该没办法闯进来把人抢走吧?”喻君酌问。
周远洄循着声音“看向”喻君酌,眸底幽深冷冽:“把他留在淮郡,将来你就可以庇护他,是这样吗?”
“我知道王爷不喜欢东洲人,我也不喜欢他们,要不是他们你也不会这样。但上官靖是被东洲抛弃的弃子,何况他还替咱们找回了医书。”
“此事没得商量。”周远洄道。
“是。”喻君酌没再坚持,转身出去了。
周远洄沉着脸看上去很不高兴,一旁的刘管家见状忙打圆场。
“王妃自幼被永兴侯赶出侯府,想来是看到东洲这五殿下想到了自己,这才动了恻隐之心。”刘管家说:“王妃心软,这王爷是知道的。”
“本王自然知道。”
“也不怪那五殿下求到王妃面前,这淮郡谁人不知王爷待王妃的好?”刘管家又道:“从前三殿下在淮郡时,也喜欢整日跟在王妃后头,还有祁家那位表公子……王妃性子好,不免谁见了都愿意相处。”
他这话倒是不假。
别说是上官靖和成郡王,就连大营里的人,也各个都喜欢喻君酌。旁人不说,谭砚邦有事没事就喜欢替王妃说话,生怕对方在周远洄这里落了半句不是。
“喻君酌待谁都好,自然谁都喜欢他。”周远洄觉得这样挺好,至少不必担心自己有个万一,王妃无人照拂。但一想到喻君酌待自己的好,也不过是这无数的好中的一份,他心里便有些酸溜溜的。
上官靖一直在院中候着,没有离开。
他从驿馆出来一次,要费许多周折,还会有人看管着,并不自如。
“王妃殿下。”上官靖看到喻君酌便迎了上去。
“此事是京中的旨意,王爷也没办法。”喻君酌说。
上官靖眼底闪过一丝绝望,但还是依着礼数朝喻君酌一揖,这才告辞。
临出发的前一日,祁掌柜找人传了话,说是新商会的第一艘船正式命名,让喻君酌过去一趟。
毕竟喻君酌和祁丰才是新商会挂名的东家,祁丰一直在外头没回来,喻君酌又要去京城许久,此番若不正式走个流程,后头的许多事情不好推进。
这日,喻君酌带着周远洄和周榕一起去了船厂。
那艘船其实还没有正式做完,只是有了个大概的样子,但今日就是图个彩头,也没那么多讲究。
“君酌,过来,把这红绸子扯下来。”祁掌柜朝喻君酌道。
喻君酌依言走过去,将盖在船头的红绸子扯下来,与此同时有人点燃了一挂鞭炮。
在鞭炮声的噼里啪啦中,喻君酌走到了周远洄身边。男人怀里抱着周榕,小家伙正缩着脖子捂着耳朵。
那一刻喻君酌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感,他过去总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之一,一出世就没了娘亲,父兄又是那般。
但如今,他有了舅舅这一家血脉相连的亲人,有了可以谋生的商会,还有眼前这一大一小父子俩。
“可惜船还不能下水,舅舅说等过了年回来,就能试航了。”喻君酌问道:“想不想上去看看?这艘船是舅舅特意让人做了送给我的,既不是渔船,也不是货船,更不是战船。”
“那是什么船?”周榕问。
“是游船。”喻君酌拉着两人上了那艘尚未完工的船,“我打算给这艘船取个名字,就和商会同名。”
周远洄一手抱着周榕,一手摸了摸船身,状似随意地问:“你的商会,叫什么名字?”
“舅舅的商会叫观潮,新商会的名字是对着观潮取的,就叫……望淮商会。”
观潮对望淮。
周远洄心脏忍不住跳快了几拍。
他心里知道,这个淮字指的定然是淮郡。
看淮王的淮,所指亦是淮郡……
喻君酌取的这个名字,是有心还是凑巧?
一行人正式启程回京城。
这次随行的人不少,既有喻君酌一家三口及谭砚邦刘管家等,还有两位质子及高尚书和杜侍郎。
高尚书和杜侍郎应该是归心似箭,此番他俩出来和谈,事情没办成不说,还得罪了淮王,如今回去也不知该怎么交差,但留在淮郡更让他们难受。
东洲那两位质子则完全不同。
两人年纪都不算大,且此番来京城并没有使团跟随,只带了两个随行的小厮。没有人知道京城等着他们的会是怎样的生活。
路途漫漫,再加上冬日天寒。
喻君酌和周榕上了马车就犯困,一大一小都把周远洄当成了靠枕。
“到驿馆了。”周远洄把怀里的俩人拍醒。
喻君酌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又在男人怀里蹭了蹭,这才清醒。
周远洄唇角沾着一点笑意,开口道:“缓一缓再下去,外头凉。”
“唔,我舅母给我带了披风。”喻君酌找出披风,先给周榕围上,又给自己围上。随后他看向周远洄,问道:“王爷你冷吗?”
“本王若是说冷,你还能揣着本王不成?”周远洄挑眉问他。
“王爷太大了,我可揣不住。”喻君酌道。
谭砚邦主动把周榕抱了下去,喻君酌随后跳下马车,伸手去扶周远洄。男人的掌心依旧是温热的,哪怕在寒冷的冬日里,也是如此。
喻君酌主动把两只手都塞到了他手里,周远洄并未拒绝,任劳任怨地帮少年暖手。
“这家驿馆我们当初来的时候好像也住过。”喻君酌立在院中道。
“沿途的驿馆排布都是计算过的,快马不停入夜能找到歇脚的地方,马车也能。”周远洄说。
“那王爷从前来淮郡,是骑马还是坐马车?”
“自然是骑马。”
周远洄这种常年习武的人,若非特殊情况,甚少有耐心坐马车。
“王妃殿下。”上官靖走了过来,朝两人行了礼。
喻君酌有点惊讶,因为少年口中只唤了他,并未唤周远洄。
但周远洄却立刻就看透了,上官靖这年纪和胆量,不敢故意怠慢他。之所以口中只朝喻君酌问候,是因为他学的有限的大渝话里,只学了王妃殿下,没有学淮王殿下。
不用问,肯定是特意学的。
“这是我第一次,来大渝,离开淮郡的地方……”上官靖话说得很生疏,甚至要拼凑一番才能知道他在说什么:“这里很大,比东洲好多个更大。”
“我们才走了一日的路程,后头还远着呢。”喻君酌说。
“父皇他们,应该来大渝看看,东洲打不过你们。”
“呵呵。”喻君酌笑笑不说话。
眼前若是换了使团其他人,他还能讽刺几句。
但上官靖这个年纪,无论是战事还是两国交恶的过去,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更何况他如今还为东洲朝廷的傲慢和自大承担了罪责。面对他,喻君酌实在说不出什么刻薄的话来。
“王妃殿下,你的袍子很好看。”上官靖说。
他倒是没有别的心思,喻君酌上次鼓励他多说大渝话,他就记在了心里。可这一路上,所有随行的大渝人都不待见他,没有人愿意给他搭话,只有喻君酌是个例外。
“这叫披风。”喻君酌说。
“披风?那这个呢?”他指了指喻君酌腰间挂着的令牌。
“这是令牌。”
“王妃殿下,你能多教我说话吗?”
周远洄冷着个脸听了半晌,终于按捺不住,放开喻君酌的手大步朝前走去。然而这里是驿馆,不是将军府,哪怕他曾经住过,也不可能记得这里的格局。
所以毫不意外,英明一世的淮王殿下,走了没几步便撞翻了院中的花盆。
“王爷!”喻君酌吓了一跳,赶忙去扶。
“不用管本王,你去教他说话吧。”周远洄道。
“王爷没事吧?磕着了没有?”喻君酌问。
“没事,顶多就是腿磕破了皮,没有大碍。”
周远洄说着又要朝前走,喻君酌哪敢放开他,只能丢下上官靖不管,扶着他的胳膊把人扶进了屋。
进屋后,喻君酌查看了一下他的腿。
周远洄皮厚,腿重重磕了那么一下,竟然连一点淤伤都没有。
“没事,一点小伤不必在意。”周远洄看不见自己的腿有没有伤。
“王爷……幸好没伤着。”喻君酌道。
周远洄:……
好吧,那破花盆太脆,他有什么办法?
“你去陪他说话吧,怪可怜的。”
“算了吧。”喻君酌说。
他只是同情上官靖,但谈不上喜欢,陪对方说话只是因为不想为难一个孩子。
“去吧,不用管本王。”周远洄又道:“本王不熟悉这里,大不了坐在不动便是。”
“外头冷,我不想出去。”喻君酌又把自己的手塞到了周远洄手里。
“外头冷,你可以让他进来说。”
“这样不好吧?”喻君酌问。
“你说好不好?你还真想让他进来?”
“我何时说过让他进来,不是王爷说的吗?”
周远洄语塞,起身大步出了门,刚出门便撞翻了来送水的伙计,吓得伙计连连道歉。
喻君酌出去,见周远洄身上衣服湿了一片,只能让伙计去准备了热水,让他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爽的衣裳。
周远洄没再置气,任由自家王妃安排。
只是沐浴时他依旧不让对方靠近,喻君酌只能候在屏风外头。
“你不喜欢上官靖?”喻君酌隔着屏风问他。
“你喜欢他?”周远洄反问。
“我只是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到自己。我想如果我是他,也不知会如何。身在皇家也好,勋贵之家也好,若是不得宠爱,这一生就只能任由旁人摆布。”喻君酌说:“我经常想,当初我若没有跑到宫门口去求陛下,我爹肯定会打断我的腿,让我永远出不了永兴侯府的门。”
周远洄闻言眉心紧蹙,当初的事情他也记得。
彼时喻君酌跑到王府说他给自己托了梦,周远洄心中有疑虑,便派了暗卫监视。那个时候他得知喻君酌打算给他冲喜,还存了看热闹的心思,想知道少年如何越过永兴侯达成目的?
现在想来,他不由有些后怕。
永兴侯那做派,恐怕真会为了自己的颜面打断儿子的腿……
一想到这个可能,周远洄心底便隐约生出了几分戾气。更让他后怕的是,若事情真如喻君酌所说,那他们这一生或许都没有再见面的可能,会像两个陌生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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