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舟显然也收到了陆司淮的消息,挂完电话走过来:“叶宁,我哥跟你说了吗,明天我和博文哥陪你回云江。”
“嗯。”
秦乐舟:“那也挺好,两天没见小满,我还怪想的,不知道有没有变胖一点。”
听到小满,叶宁笑了下:“才两天,再胖也不会胖到哪里去。”
秦乐舟说“也是”,两人聊小狗的期间,秦乐舟手机一直嗡嗡震个不停。
他嫌吵,拿出手机,打开聊天记录一看,愣了下。
“我外公这次可能真的被车祸的事吓到了,把这东西都拿出来了。”秦乐舟感慨道。
叶宁顺口问:“什么东西。”
秦乐舟:“我小叔给我哥的,说是保平安的,给的时候,因为说了句‘断子绝孙绳’,就被我外公收进他那个清代御制紫檀云龙纹木盒,放到他私人书房最底下的抽屉中‘镇压’了,毕竟当时我哥还‘年轻’,我外公还想着四代同堂呢。”
叶宁已经听陆司淮说过他小叔批命的事,但当时陆司淮没说那么细,此时见秦乐舟提起,有些好奇。
“保平安的?”叶宁问。
秦乐舟点头:“对。”
叶宁想起自己送给陆司淮的那个平安锁。
“是玉佛还是护身符?”叶宁问。
“是吧,你也这么想,”秦乐舟像是找到了什么知音,拉着椅子就拖到叶宁身侧来,他一边拖,一边飚着手速去翻相册里的图片,“我也觉得奇怪,一般保平安的不都是什么玉啊、金银啊、翡翠啊、护身符之类的吗,可小叔给我哥的,就只有一条红绳,很普通的一条红绳,除了中间一个奇奇怪怪的结,别的什么都没有,而且还有点旧,像是别人用过的。”
说着,秦乐舟终于翻到以前拍过的一张照片。
他把照片点开,放大,递到叶宁面前。
“你看,就是这条。”
叶宁一垂眼,看到那条红绳的瞬间,不知怎的,心口突然漏跳半拍。
他有些诧异地抬手,摸了摸左边胸膛的位置。
秦乐舟见状:“怎么了?”
那股异样感很快出现,又很快消失,像风过无痕,叶宁摇了摇头,略过那奇怪的悸动。
“没事。”叶宁说。
秦乐舟伸出食指在屏幕上戳点两下:“你看,就这么一条绳子,看起来不像什么法器吧,还有中间这个奇怪的结,它……”
“这个不是什么奇怪的结,”叶宁笑了下,打断秦乐舟的话,轻声跟他解释,“这个叫释迦结,寓意逢凶化吉,遇难呈祥。”
“是很常见的一种吉祥结,的确是保平安的。”
秦乐舟人都听傻了,看着叶宁如数家珍的样子,惊讶道:“你还对这个有研究?”
叶宁:“特地了解过。”
秦乐舟瞪大眼睛:“你特地了解这个做什么”。
叶宁被他的表情逗笑,语气很随意。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拜了一座老桥做干亲。”
“拜干亲的时候都要挂条红绳,系个结。”
“我爷爷说,我那条红绳上系的就是释迦结。”
秦乐舟从没听叶宁说起过这个。
原本他对他哥这条红绳没什么兴趣, 可得知叶宁也有一条之后,登时来劲了:“那你那条呢?还在吗?”
叶宁被他的话语逗笑:“系到桥上了,怎么可能还在?”
秦乐舟拍了拍自己脑门:“忘了, 你是拜干亲用的。”
叶宁鲜少跟别人提及拜干亲的事, 哪怕是在原来的世界, 也没同旁人说道,更遑论是这里。
除了陆司淮,好像也只有秦乐舟了。
秦乐舟:“那你是认那座桥做什么啊?干妈?干爹?”
叶宁:“祖爷爷。”
秦乐舟瞪大眼睛:“辈分这么高?”
叶宁“嗯”了一声,显然不止一个人问过他这个问题。
“牵线的那位中间人说这座桥年纪很大, 佛缘深, 地位高, 关系太近反而冲撞,承不住福。”叶宁答。
秦乐舟点点头, 颇为老成地“嗯”了一声。
“我之前倒也有听我小舅舅说过, 有些古树古桥能量很高,而且盈沛又纯净,有些缘分深的人伸手还能与他们的能量共振。”
“那你当时认干亲的时候有感受到吗?有共振到吗?”
叶宁见秦乐舟头头是道的样子,有些稀奇, 一时没答, 而是反问:“你对拜干亲的事很了解?”
秦乐舟摇了摇头,几秒后,又点了点头:“我身边拜过干亲的只有我小舅舅一个人。”
叶宁听陆司淮说过这事, 此时又想了起来。
“你小舅舅认的是寺庙的古树?”
秦乐舟点头:“也是一株千年古树,但我小舅舅认的辈分没有你那么高, 他认的是干爹。”
“我当时离出生还远着呢,也是后来听我妈妈说的。”
“那段时间建京正值改革时期,经济动荡, 人心浮躁,我外公算是顶头旗,小舅舅在寺庙认了一株古树做干亲的事情传出去的第二天,就有好些人带着孩子也来认干亲了。”
“有想打着旗号跟我们家攀亲戚的,也有觉得我外公这么能的人,都要托请天生地养的灵木保护孩子,那一定是好事,于是就带着孩子来了。”
“但都被寺内僧人婉拒了,说无缘者无缘。”
“古树认不了,他们就去认旁的了,”秦乐舟像是突然想起来,伸手指了指一旁的白墙,小声逼逼,“不说远的,就说开哥。”
“开哥他爷爷和我外公是发小,听说我小舅舅认了一株古树做干爹,觉得这个办法好,着手就命人找大师给开哥他爸算八字去了。”
“因为开哥他爸年轻的时候身体也不太好。”
“但段爷爷知道拜干亲这事马虎不得,耗了一年,终于找到了一个山泉眼。”
叶宁听着:“所以最后拜了山泉眼做干亲?”
秦乐舟摇头:“段爷爷还没来得及带段叔叔去认干亲呢,我小舅舅就被方丈带走,童身修行去了。”
“所以段爷爷立刻打消了拜干亲的念头。”
叶宁:“为什么?”
秦乐舟:“因为中间人给段叔叔找的那口山泉眼顶上是一间道观。”
叶宁:“……”
秦乐舟继续道:“不过也都是陈年往事了,反正小舅舅被佛祖带走之后,那段时间认干亲的都消停了。”
秦乐舟话题重新拐到叶宁身上,好奇心宛如浮在水上的空葫芦,按都按不下去。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去摸那座桥的时候,有没有感受到能量的共振?”
都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叶宁哪里还记得,可看着秦乐舟这双眼睛,他犹豫了几秒,给了回答:“…应该没有吧。”
“没有?”秦乐舟攥着手机,“可我外公跟我说,我小舅舅摸完古树,刚放下手,就问我外公,怎么突然起风了。”
当时陆成业其实并没有在意。
只觉得奇怪,因为陆怀慈问他怎么突然起风的时候,他就站在他身边,却没感受到一点山风,只觉得安静。
但听儿子这么说,还以为是山间风盛,说不定就从哪里拐来一阵,他没吹到。
直到后来,陆怀慈被方丈带走,他重新回到那株古树下,才终于明白过来那场山风究竟来自何处。
不是风动,是心动。
自那之后,陆成业才真的放下了,再见面时,见到那小小的人影,终于不再喊“怀慈”,而是端端正正行了一个佛家礼,第一次喊了他的法号,慧闻。
再后来,慧闻大师长大后,父子间反倒亲近了不少,陆成业便重新喊起“儿子”了。
叶宁答得倒也坦诚:“拜干亲的人很多,可这么多人里只出了你小舅舅一个。”
秦乐舟愣了几秒,反应过来:“…也对,你要是也觉得起风了,那我哥可能就该哭了。”
叶宁:“……”
“那你还记得你那条红绳长什么样吗?”秦乐舟又问。
叶宁摇头:“不记得了。”
毕竟时间确实太久远了。
别说红绳上系了什么结,就连系红绳这事,也是后来第二次系绳的时候,爷爷跟他说的。
“第二次?”秦乐舟听见叶宁的话,“你又拜了新的干亲?”
“不是,还是那座桥,”叶宁说得口有点干,拿过床头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继续道,“我成年礼那天,爷爷又带我去了一趟,重新系了一条。”
也是在那天,爷爷说起往事,叶宁才知道他幼年拜干亲那天,在桥上系了一条打着释迦结的红绳,那结还是妈妈亲手打的。
因为不知道释迦结长什么样,从桥上回来之后,他便查阅了资料,这才第一眼认出照片上的吉祥结样式。
“为什么要系两次红绳?是什么特殊的规矩吗?”秦乐舟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拜干亲要系绳这事他是知道的,当年小舅舅拜古树就是系红绳烧香烛,礼成。
但也没听小舅舅说要系两次。
叶宁:“第二条红绳是我爷爷让我系的,不算什么仪式。”
秦乐舟:“?”
叶宁还记得那天的场景。
他成年礼那天,安市久违地下了雨,雨不大,他和爷爷各自撑着一柄伞,站在桥头。
——“第一次认你祖爷爷,我们在红绳上打了个释迦结,是寓意佛缘,愿你祖爷爷保佑你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平安顺遂长大。”
——“红绳结缘。”
——“一个结,结的就是因果。”
——“你祖爷爷承了你的因果,替你挡了病痛,这一次,我们不缠结,只系绳,祝你祖爷爷福生无量。”
于是,叶宁亲手系上了第二条红绳。
就如爷爷说的,这次什么结都没有缠,只系了一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红绳。
事隔经年想起旧事,叶宁恍了一下神,秦乐舟连喊了他两声都没反应过来,直到秦乐舟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想什么呢?喊你两声都没应。”秦乐舟见叶宁的眼神重新有了焦距,连忙开口。
叶宁低头又喝了一口水,等再开口时,已经敛好心绪:“没。”
秦乐舟向来想一出是一出,此时说起干亲的事,好奇心被勾得厉害,他拍了拍叶宁身前的被褥,说:“叶宁,那个,哪天你有空,带我去见见你祖爷爷呗,我好奇。”
叶宁喝水的动作一顿。
许久,他拧好盖子,声音淡下来:“去不了,太远了。”
秦乐舟:“远?不在云江吗?”
叶宁“嗯”了一声:“不在云江。”
秦乐舟顺口问:“那在哪。”
叶宁又停顿了许久。
“我也记不得路了。”他说。
床头的灯光从叶宁右后方照过来,他半边身体都淋着暖色光线,看起来毛茸茸的,但他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乐舟原本还想再问,可他突然觉得叶宁此时的神情有些…陌生,他本能地停住这个话头。
秦乐舟“咳”了一声,想说的话骤然空了,嘴巴和脑袋都是干瘪的,茫然之际,一低头,看到手机上那条红绳照片,宛如见到救命稻草。
“那个,你不是说已经忘了你那条红绳的样子吗?红绳应该都差不多吧,都打着那什么释迦结,那你想看这条红绳的实物吗?”秦乐舟连戳好几下屏幕,“鸣钦哥已经拿着它往医院来了,等他到了,我就拿给你看。”
秦乐舟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好:“你等着,我现在就去电梯那边蹲鸣钦哥!”
秦乐舟说风就是雨,叶宁都来不及喊停,秦乐舟已经消失在门口。
叶宁:“……”
寿山国际医院离溇山不远,夜晚无人,涂鸣钦车开得很快,不到四十分钟,他那辆显眼的保时捷911GT3 R-GT就已经停在楼下。
涂鸣钦拿着那个比他车还贵的紫檀云龙纹木盒,刚从电梯迈出来,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秦乐舟。
“坐这干嘛。”涂鸣钦问。
秦乐舟一下就从沙发上站起来,卖乖道:“来接你。”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什么时候待遇这么好了?”涂鸣钦边说边往陆司淮的房间走。
秦乐舟看着涂鸣钦手上的木盒,拉住他:“鸣钦哥,打个商量,叶宁对这东西有些好奇,我拿去给他看两眼再还你,行吗。”
涂鸣钦斜眼觑他:“你打商量的对象是不是找错了?”
“叶宁想看,你哥还会不让?”
涂鸣钦投去怀疑的目光,将秦乐舟从头打量到尾,最终给他脑门来了一下:“自己想看还非要打叶宁的幌子,几岁了?”
“一边去,这不是你能玩的东西。”
秦乐舟冤到想上吊。
他知道涂鸣钦说的没错,只要叶宁想看,他哥不可能不让。
可他要是敢去,还会在电梯门口蹲人?
他不敢。
因为早上门口那出事故,不仅给叶宁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对秦乐舟的心灵也是一场巨大的冲击。
至今他还不能坦然面对他哥那句“睡醒了怎么不喊我”。
太恐怖了。
原来“恋爱使人面目全非”这话是真的。
秦乐舟亦步亦趋跟在涂鸣钦身后,直到在陆司淮病房门口停下。
涂鸣钦推门走进去,陆司淮借着敞开的门缝看到秦乐舟半边身子。
“早上没站够?”陆司淮吞下药片,淡声开口。
秦乐舟:“……”
涂鸣钦看着门口的影子,笑了:“现在不敢进来了?刚刚想偷你哥红绳玩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秦乐舟:“…………”
陆司淮放下水杯。
住院期间,药片都按份装在小药袋里。
陆司淮吃完药,把空的药袋随手放下,拍了一张照片,给隔壁某个人发过去。
【陆司淮:吃过药了。】
【陆司淮:照片.jpg】
一秒后,那头回过消息。
【叶宁:1】
陆司淮失笑。
秦乐舟半天没听见里头的声音,越安静他越怵,踯躅许久,终是没忍住,探头辩解。
“…哥,我没想拿你的红绳玩,是叶宁想看我才来的。”
“叶宁”两个字一出,床上的陆司淮和床侧的涂鸣钦总算有了点反应。
两秒后,叶宁又收到一条消息。
【陆司淮:想要那条红绳?】
叶宁指尖敲在键盘上。
“meiyou”,六个字母已经打在消息框中,输入法自动识别出文字,可在按下确认的瞬间,叶宁手指不知怎的,突然停下。
片刻后,叶宁将六个字母一一删去。
【叶宁:嗯,想看看。】
半分钟后,秦乐舟捧着那个清代御制紫檀云龙纹木盒推开了叶宁病房的门,唯余陆司淮房中的涂鸣钦看着自己空掉的手心,朝陆司淮比了个大拇指。
“你行,爷爷让我务必拿给你,你倒好,手都不经一下,就给出去了。”
而此时叶宁病房内,秦乐舟就跟向国王呈宝的小百姓似的,弯着腰,半趴在叶宁被褥前,手贴在那紫檀云龙纹木盒中间的铜链上,一点一点将那价值八位数的木盒盖子揭开。
——一条旧到边角都已经发黄,与外头保护它的精美御器显得那样格格不入的的红绳,就这么露了出来。
叶宁定定看着那条红绳,有些出神。
却也只是看着,没伸手触碰。
秦乐舟莫名有些着急,见叶宁半天没有下一步,开口:“没关系,你拿出来看啊,这是条红绳,又不是什么易碎品,不用那么小心。”
那股奇怪的悸动好像又回来了。
叶宁觉得这感觉很陌生,他摇了摇头,想起这红绳的出处,陆司淮的爷爷用这么贵重的盒子护着,还是小心为上。
这么想着,叶宁抬手就要把盖子合上。
“不用,看过了,把它还……”
叶宁话还没说完,下一秒,秦乐舟眼疾手快把红绳从盒子里拿出来,不管不顾塞到叶宁指间。
红绳尾端倏地缠上叶宁的无名指,在重力的作用下,它擦过肌肤,往下坠划。
红绳下坠,发出轻微的响动。
“哗——”
叶宁出于本能将其攥紧。
就在叶宁抓住红绳的瞬间,倏忽一下,他耳边好像拂过一道风声。
那风声快到几乎抓不住,快到几乎像是错觉,可又那般真切,像有一只温柔的手虚悬着抚过发顶。
叶宁怔神坐着。
几秒后,他干巴巴喊了一声:“乐舟。”
声音中是藏不住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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