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熊领主(九月啾)

他好几天之前就注意到小熊爪子的异状了，戒备地紧握着，只有睡得深了才会松开一点。
年幼的德鲁伊幼崽有一副别扭又不喜欢抱怨的性子，他只能主动多留心。
有防人之心是好事，但醒着的时候，小毛熊的防备心是不是太重了？
有强大的监护人在身边的德鲁伊幼崽，不应该成天上蹿下跳、上房揭瓦么？因为不需要恐惧，无论什么事情都会有人在后面帮收拾。
第一次养崽、耐心不足的阿尔德林想都没想，直接捉住了小毛熊的爪子，他想知道，小毛熊究竟藏了什么。
“油脂加氢氧化钠，然后……加热皂化反应，分离油脂……然后……”
专心回忆的乔尔一个不留神，爪子就被握住了，白皙而修长的手指在熊掌心里按过去，勾勒出一个小小匕首柄的形状。
毫无预警的动作吓住了乔尔，他战战兢兢地抬头。
对面，阿尔德林神情肃穆，发现看不见的匕首之后，慢慢松开了小熊的手掌。
小熊蜜色的大眼睛里开始出现水汽。
被发现了！！
乔尔想，这一次，真的会死了吧，阿尔德林的下手很利落，应该不会疼很久……对不起，浪费了你的治疗和陪伴……
第10章 010 小熊的坦白 正直的阿尔德林……
小毛熊身体紧绷，有些细微的颤抖，紧张到屏住了呼吸。
阿尔德林叹气，手掌从小熊的腋下穿过，抱了起来。
小熊的手脚软绵得像面条一样，晃一下便不自觉地前后摆动，连细小的爪子都无力地垂落——怎么看都是一幅“认命了”“要杀要剐都随你”的样子。
他有这么可怕？
只不过发现了幼崽的一个特殊玩具，没有抢走，也没有责骂。
阿尔德林把小熊举高到视线齐平，小毛熊的大眼睛里，泪珠滚来滚去，要掉不掉，一直压抑着的恐惧被视力极好的阿尔德林轻易地捕捉到了。
叹了一口气，让幼崽靠近自己的脖颈——哪怕是成年的德鲁伊，那里也是脆弱的地方，不是非常信任的人不可能让他靠近。
“对不起，是我的错，不应该去抢你的小匕首，”晃了一下小熊，“不生气了好不好？那么大人了，怎么还哭起来了？”
阿尔德林没有发觉，此时他的声音跟他所嘲笑的溺爱幼崽的成年德鲁伊们在哄小孩子的时候有多相似，低沉又温柔，要是给他原先的伙伴们听到了，大概会惊掉了一地的眼珠子。
小熊张了一下嘴巴，没有出声。
阿尔德林还不知道，可他总会知道的……
“我不是乔尔。”小熊闭上眼睛，一鼓作气地说了出来——他善于压抑，但也不善于掩饰。
曾经的乔尔被姐姐悄悄带去看过心咨询师，医生给了一些解决方式，比如大声唱歌释放压力，或者写出自己的优点提高自信之类的……但是效果么，只有一篇毫无价值、数据编造的论文。
明明来自一个幸福的家庭，自我压抑的心状态和温暖小太阳的外在表现却同时存在于乔尔身上。
乔尔没有办法坦然接受不属于自己的好意，“我不是。”他轻轻重复了一遍。
阿尔德林笑了，抱着小熊抖了两下，“原来如此……做噩梦了吧？”
“不，不是……”
“别怕，幼年的德鲁伊经常会进入各种各样的梦，梦境很长，但外面的时间很短，于是，醒过来的时候常常会迷失自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小熊偏开脑袋，他才不是什么会做噩梦的幼崽，何况，作为乔尔的那一生虽然短暂，但是丰富而多彩，怎么可能是梦境？
阿尔德林低声安慰着，然后拿手帕点了点小毛熊湿漉漉的眼角。他听到的哀鸣就是手里这只小毛熊发出的，他也就认识这么一只别扭得要命、什么都喜欢藏在肚子里、不到逼急了什么都不会明显表示出来的幼崽。
如果是别家幼崽，刚认识的时候就该大声质问了，为什么他是“舅舅”，年龄却比当过王后的母亲年长了那么多。
这一只么……
“乔尔，为什么从来不问我，为什么会比王后年长那么多？”阿尔德林发现了，这是一只破防之后，打直球效果最好的幼崽。
“我……”小熊垂眸。
“我听着呢。”
小熊吸了口气，“想说的话，自然会知道，问太多……容易冒犯，会让别人感到不舒服……“
“所以，自己胡思乱想最好？“阿尔德林又晃了晃手中的幼崽，小熊的小短腿摇来摇去像钟摆一样，有种可以一直玩下去的感觉。
“……”小熊有点生气，“我才没有！难道让我问，为什么你那么老？！”气呼呼的幼崽把问题直接甩在了成年德鲁伊的脑壳上。
一个“老”字，非常扎心。
阿尔德林没有生气，坐回高背的缎面椅子上，把小熊端到自己的大腿上坐好，“这么直白就对了！不过，我可不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一句话，让小熊恼怒地想要踹人，但又觉得可能位置不太合适，只是小声“哼”了一下。
“除此之外，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回答。”阿尔德林补了一句。
小熊歪了歪脑袋，“那我真问了啊？”
“嗯。”
“你之前都在哪里？为什么能在出王城之前拿着国王的手令找到我？”这是乔尔最好奇的地方，因为他的判断中，作为前任国王的儿子以及需要“合消失”的对象，现任国王除了暗杀任务之外不可能真心委派骑士来跟随他的车队。
“第一个问题，之前也在王城。没有背景外加不求上进，作为前王后的亲属，国王也早就忘在了脑后，”阿尔德林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每天在各大酒馆混日子的时光，其实很不错啊……”有美人和美酒——虽然不管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怎么美丽——能带薪休息就更加令人开心了。
“啊？”
“再往前几十年过得太忙碌，所以，这十多年稍微休息了一下。”
顺着小熊的背部茸毛，阿尔德林突然发现，之前被火星溅到的小熊尾巴，虽然及时灭火了，依然少了一个小尖尖，一边毛长，一边毛短，于是略有点心虚、但依然表情镇定地团了两下小熊尾巴，想悄悄地把一侧的毛往另一侧拨一点过去。
有点不太恰当的动作由于阿尔德林正直的表情只是让乔尔狐疑了一下，他有点想问，是不是捏耳朵、捏尾巴属于德鲁伊们的正常肢体交流，但是，对方的动作太自然，让乔尔觉得可能自己大惊小怪了。
善于观察的阿尔德林完全没有错过小熊想要问什么却又一次憋了回去的场景，默默地感激了一下幼崽的别扭性格——他一点也不想让“烤个火都能烧掉幼崽尾巴”的耻辱被当场揭开。
于是，阿尔德林继续回答乔尔的疑问：“至于国王的手令，这是随便一个武力值高的骑士就能完成的任务，也是一个被流放出去、需要风吹日晒的炮灰任务，谁去不行呢？别人抢着要把手令塞到我手上，多省心？”
“哦……”
“好啦，时间还早，再小睡一会儿？兰法城堡醒过来的时间一般在中午，距离我们出发的时间还有很久。”
阿尔德林温柔地捏了捏小熊耳朵，从后脑勺一路顺毛下去，带着特殊的按摩力道。
——吐了一场，又经历了情绪的大起大伏，刚刚勉强平静下来，再不休息一会儿，等出发的时候小毛熊就要变成小熊干了。
第11章 011 大公的食谱 行进的路线
正午的阳光开始变得刺眼，兰法城堡的二楼终于有了动静。
主人和客人们在房间吃完了“早餐”，客人慢条斯地提出告别。
领主大大方方地给了尊贵的客人一堆礼物，然后和和气气地为客人送行——没能吃到嘴里的好处，未来总有着落的时候，令人期待的宝物目前还有骑士在守护，耐心的兰法领主并不因此感到失败。
马车一辆接一辆，缓缓离开城堡大门，留下或深或浅的辙痕。
几个小时之后，他们就将穿过领地中心的城镇，来到萨尔维奇山脉的末端。
绵长的萨尔瓦山脉舒展开自己的尾部分支，一条托起了王城，一条指向边境，另一条则坡度渐渐放缓，没入兰法领和朱莉亚特领地的交界处。
这一段高度有限的山脉又被当地人成为“萨尔维奇山脉”，意思是“萨尔瓦山脉衍生出来的长柄”。
阳光已经布满大地，商人们或者远行人通常不会选择这个时间在外行走，但是贵族们的时间总是不一样的，这个时间不出发就得等到明天，而明天，等离开的那一系列流程走完，也依旧是在这个时间。
兰法领南部，城镇小酒馆。
喝多了的酒客正在跟人吹牛：“……王城里那叫一个富贵！一匹一匹走过去的全都是高头大马，不拉东西，每辆车就坐两个人！……”
“你上次不是说跟着商队，这次又变成守大门的了？”酒糟鼻的老酒保擦着酒瓶子，毫不留情地戳破酒客的牛皮，都是老客人了，而且醉了之后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一、一边去……听我讲！”酒客打了个酒嗝，“你们根本不知道，那马车的车厢，比整个了酒馆都大！一闪一闪的，连窗户上都是宝石！……”
“切！”其他酒客嘘声到，“窗户上都是宝石，那岂不是国王才能坐？我们的城主那么有钱，也只有身上的宝剑上有……”
“你怎么不说了？”醉了的酒客说了几句谁也听不清的胡话就趴在桌子上了。
马蹄声近了。
小酒馆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人们惊讶地看着一辆辆镶有精致徽章的马车驶过马路，最终停在了最大的食品店旁边。
仆人们来来回回搬了不少粮食和肉类，有无聊的人掰着手指计算出一个惊人的数字。
店主随口问了一句要去哪里，背完一条兽腿肉回来继续的男仆指了指山脉的方向。
阿尔德林阁下告诉他们，接下来他们将穿越萨尔维奇山脉的森林——这是通往乔西亚大公领地的直线距离。
如果想继续在村子或者城镇中歇脚，那就需要绕路，沿着另一个角度穿越兰法领地，然后再走好几个折线，这样，路上的时间和需要准备的食物就更多了。
侍从中有人担心进入森林之后的安全，于是找新上任的近卫兵副队长——小杰克寻求建议。
小杰克拍着胸脯：“放心吧，你们也看到前些日子遇到强盗是什么情况了，有阿尔德林阁下在，走直线虽然会穿越森林，安全绝对可以保证！你想啊，平时一天大部分时间你们都要走路，又不像安妮她们还能坐会儿车，早几天到，也能少走点路是不是？再说了，阁下肯定不会拿大公开玩笑啊！”
侍从觉得有道。
其他得到大公行进路线的人也觉得，选择这一条路线的人值得赞赏：原以为第一个暗杀的没了下文，第二个也会没下文，现在目标人物的车队准备进入森林，那就万事皆会发生了。
倒是兰法领主得知消息，叹了口气。
人们来来往往搬运的时候，乔尔也没闲着，重新计算了一下一路上的消耗和旅途中的信息。
“虽然为人奇怪了些，看城里的商业气息，兰法伯爵勉强算得上一个不错的领主。” 在车厢里观察了一路，乔尔做了总结。
作为兰法领地的重要城镇，这里相当繁荣，大大小小的酒馆、餐馆、旅馆分布在不同的主干道两侧，来往的商旅大大促进了城镇的经济发展。
马车路过的地方，主干道上有稳定的商业、正常的物价和并不匆忙的人流。
面包店的女老板正挥着手中的面包大棒高举在半空中，她的身前身后各有一个小孩子，扯着母亲的围裙，拿母亲的身体作为“堡垒”彼此做着鬼脸，或者玩“老鹰抓小鸡”。
花店的老头目前没有生意，拿破草帽盖着自己的脸正在晒太阳，一个小孩子准备做点儿坏事——他悄悄捉了一只不知什么的小虫子，抓着它的翅膀准备放进老头张开打呼的嘴里。
空气中，一股新出炉的面包香气不停钻进乔尔的鼻子。
跟后面的露西、安妮招了招手，乔尔承包了新出炉的全部面包。
一个聪明的店主找上门来，自我介绍是本地最大的旅馆。
乔尔看了看天色，还是亮着，距离见到浅蓝色的阿利耶还有好长一段时间，不过想起阿尔德林说过，接下来会有好一段时间不会遇见大型城镇了，于是示意车队去往新的地点。
本地最大的旅馆有着干净整洁的环境，这让大管家约翰少了很多糟心的指挥工作，露西和安妮的任务也少了很多，稍微擦一下桌子，然后用大大小小的布料绸缎和器具布置出舒适的环境，大公就可以安心休息了。
伙计甚至主动送了两大桶热水到门口。
乔西亚大公摆了摆手，让大家分掉热水，各自洗刷。
店主似乎没有意料到自己拉过来的客人身份特别高，对着零星散客有些赶人的意思，被乔尔制止了，连忙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
晚饭是简餐，乔尔发觉桌上多了一个小瓶子。
“阿尔德林，那是什么？”
“白天经过的时候，你对那个小酒馆不是很感兴趣？我带点它的特色回来。”
乔西亚大公在的场合，周边人全部要弯腰脱帽行礼，不管真心不真心，都是一副小心翼翼捧着的感觉，乔尔下了一趟车，收获了一圈不自在，于是没兴趣继续逛了。
把小瓶子里的酒液倒了两个杯子，一人一杯坐在窗边看着不远处。
凉风习习的夜晚，草丛中星星点点。
收获季的热度还在，刚入夜，便有百姓出来纳凉。
小情侣们沿着没什么人的主干道散步。
“阿尔德林，你猜，他们会聊些什么？”乔尔喝了一口酒。
并不好喝，口感苦涩，但是晚风很好就足够了。
阿尔德林倒是无所谓地一口喝完，王城酒馆出来的酒差不多也就这个味道，淡而无味，“我猜……女孩在问男孩，明天去哪里干活。”
“为什么这么说？”看对方喝得那么爽快，乔尔不信邪地又喝了一口——果然还是喝不下去，他的咽喉使出千般由拒绝咽下去。
“因为，我听到了。”阿尔德林的微笑中带着点坏，然后不出意外收获了一个鄙视的眼神。
仗着听力好就作弊！
很快，外面有叩门的声音。
露西和安妮端着几个盘子进入室内，托盘上是烤得吱吱作响的肉片，在各种香料的加持下，香味甚至弥散了整个旅馆。
——之前对强盗“黑吃黑”的时候找到了不少香料，整袋的、没变质的先存了起来，拆封过的给厨娘们练手。
练习几天下来，厨娘的手艺有了巨大的提高，不再什么料都一股脑儿往上放了。
就是可惜了几个本来以为得到“试吃”好处的近卫兵，吃过几天各种味道奇葩到用文字难以形容的烤肉和烤蔬菜，他们已经反射性地不想再见到它们了，再好吃也不行！蹲一个小时都蹲不出来，第二天还要在马背上忍着肚子咕咕叫，谁听了不为他们抹一把辛酸泪？
除了烤肉外，还有一样粉白的食物，散发着冰凉的气息。
等露西和安妮离开，阿尔德林回到了桌子旁边，“冻奶油？”
“嗯，或许应该叫冰淇淋。”乔尔回到桌子旁边，把杯子随手放下，然后拿起勺子舀了一口带着果酱的冰淇淋，“嗯，完美！”
冰淇淋只有一份，因为鸡蛋不好保存，这是到了旅馆才能做的甜点。
厨娘剥离出了蛋黄，然后便开始了搅拌与加热的巨大工程，先是加糖和牛奶不停，接下来还需要在小火上慢慢加热，如果搅拌不均匀，一不小心蛋黄就熟了；继续搅拌奶油和糖，等差不多了就混合在一起，接着搅拌……等换了几次手之后，终于可以拿去冷冻了。
本地最大的旅馆，大而贵是有道的，连冰都有储存。
等到冰淇淋液大体凝结成块了，厨娘便拿出来继续搅拌，这样连续三次以后才能出现最终的成品，得以端给乔西亚大公。
乔尔把冰淇淋的任务布置下去以后厨娘差点儿惊呆了——私人菜谱对于一个以厨艺为生的人来说，不外乎一笔巨大的财富，但是大公毫不介意的样子，连一份私人的保密契约都没有签。
不过，冰淇淋手工制作的过程着实艰难，厨娘喊上了帮手，在旅馆的厨房里从白天忙活到黑夜才有一份好看且成功的。
厨娘感叹说，果然是昂贵奢侈到只有大公身份才能享用的私人菜谱！
没事的话，谁会把昂贵的糖和牛奶鸡蛋又冰冻又搅拌地忙活一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