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确实长情,但他长情的人选能不能选点他们认识的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书房里传来琅琅读书声,顾昭在趴在门上从门缝往里面张望,手反负在身后,还握着一只草秆编成的小蚂蚱。
“走吧。”顾昭看了半晌,压低声音朝身边内侍招手。
“陛下不把东西送给大殿下么?”小乐子摸不着头脑,他也穿上了宫内太监的蓝袍,这意味着他是仅次于进忠的御前太监,小乐子已经很满意了,他跟着一位不受宠的皇子能做到这个位置是不可想象的,而且进忠岁数大了,自己都请辞过两次希望能去给永泰帝守陵,这总管之位迟早落到他身上。
他深知顾昭脾气温和,容皇后眼底却揉不得沙子,他得事事想在陛下前面,揣度他的心思,因此侍奉顾昭越发尽心竭力。
“不送了。”顾昭翘着唇角,把蚂蚱捧在掌心轻轻摩挲着自己编出来的蚂蚱翅膀,每一根草秆他都是选过的,绝没有毛刺伤到孩子,整只蚂蚱触手光洁,小巧精致,现在送不出去了,他有点怅然不过心底又有种莫名酸楚、温暖的情绪。
他记忆里自己总是一个人玩,一个人笑,有皇兄送来的许多玩具可是却没有玩伴,所以皇子出生后就在这方面格外照顾他,他也是喜欢玩乐的,好像多了一个玩伴,却又是不同的,他总记得自己是父亲,要把最好的都给他。
皇子进了书房,他又担心皇子像他一样蠢笨背不出书被师傅责罚,顾昭想起自己刚才看见皇子摇头晃脑背书的模样,又轻轻笑了起来,眸底盛满了璀璨星辰。
“一会给他送点心来,别忘了牛乳茶。”顾昭叮嘱道。
“是。”小乐子连忙道。
等龙辇停在景仁宫外,小乐子就自觉的顿住脚步立在一旁,等垂下的视线瞥见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的衣摆从自己面前掠过就退下,忙不迭安排御膳房把十几样精致又可口的点心送到御书房,特意给赵老师傅准备了松软又不会太过甜腻的点心。
“从锦,猜猜是谁。”他没让外面的侍女通传,蹑手蹑脚的进来站在贵妃榻下首,从背后掩住容从锦眼眸,瓮声道,“猜中有奖励。”
“…陛下。”虽然变了声线,但他身上的龙涎香和能轻松进入景仁宫的身份还需要猜么?容从锦放下手里的锦书,缎子垂落一角,边上有一个笔锋苍劲的“翊”,有点无奈的一手搭在他的手掌上。
“给你的礼物。”
顾昭从后面探身吻了吻他的侧颜,一只草编的小蚂蚱出现在他面前。
容从锦拾起蚂蚱仔细观赏,不禁荡开清浅的笑意,顾昭一直喜欢这些东西,做了九五至尊这个习惯也没有改,只是他现在一言一行都会有无数臣子百姓看着,为了讨他的欢心,一只蚂蚱不知道会有多少官员令当地百姓寻觅,再千里迢迢的送到望京,耗费资源。
他跟顾昭提起过,向来对这些玩意爱不释手的顾昭只带着人在御花园里捉,找不到好的就让内侍省用玉石打造或者自己编一只。
“这不是送给皇儿的么,陛下就这么糊弄我么?”容从锦嗔怒道。
“朕做了半个月呢。”顾昭冤道,他还跟扶桐学了很久。
“我不管,不要旁人剩下的,就是皇儿不要的也不行。”容从锦缎转身,手指抵在他胸前高傲道,“陛下再做一个给我。”
不知为何听着他“颐指气使”的语气,顾昭竟然有些欢喜,握着他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吻皇后手背,“给你…”
容从锦眼睫轻颤,遮住一点温柔,另一只手却小心的将蚂蚱收到贵妃榻边上的暗格里。
侍女早就退下了,顾昭脱了靴子倚在贵妃榻上,长臂揽着容从锦,将他抱在自己怀里,下颌轻轻抵着他的头顶,皇后身着云锦山水纹长袍,青丝如瀑只松松挽着一只青玉簪,顾昭认得那是自己赢回来的。
皇后不看重身外之物,但他长佩戴的发簪、首饰无一不是自己送的,他隔着门望见了皇子读书时内心的酸涩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足充盈感。
”从锦。“顾昭声线微沉的唤他,拇指摩挲着他的腰侧。
“还有奏折没看完呢。”容从锦忙推拒他,奏折只能在陛下寝殿或者御书房批阅,他以双儿的身份摄政本来就非议良多,不愿意在这些小事上违背祖制被御史弹劾,顾昭总是在御书房陪他到深夜,前些日子倦了,直接让人把奏折都搬到了景仁宫,言皇后寝殿即朕的寝殿。
顾昭性情随和是朝堂上下一致公认的,他唯独在皇后上的事情是逆鳞,关系到皇后的事情谁要是反驳他直接会被罢官,赐返乡养老,大臣们想到他的性格就没在这件事上跟他作对,容从锦也落得清静,能在景仁宫半躺着看一些奏折。
现在容从锦瞥了眼身边摞成小山的奏折却暗暗叫苦。
”一会朕帮你。”顾昭含糊道,强健有力的手臂一挥,哗啦啦奏折如雨般洒落在地上。
顾昭凑上来吻他的唇,探下去解他的衣带,手掌贴着他纤细的腰肢抚弄,所过之处肌肤如凝脂般光洁细腻的贴着他的手,引来阵阵颤栗。
“朕还是比奏折更有意思吧。”顾昭轻轻咬着他的耳垂道。
容从锦听出他那一抹得意之情,不由得无言,雪白的腕子垂落,小臂反盖在眼眸上不愿意看他,喘息却不自觉的溢出。
顾昭早不是当年那个青涩少年,笑着拉下他的手,一双星眸专注热切的描摹着他的面庞,又借着透过茜纱窗渗漏进来的阳光打量着他衣衫半褪露出的白皙身躯。
顾昭喉结上下轻轻滚动一下,解开衣袍俯身热情的撬开唇瓣,唇齿交缠。
映射在白玉花樽上的光影摇曳,浅淡的梅香变成馥郁甜美的香气。
一场意料外的亲昵后,容从锦似乎也没什么力气,腰间酸痛,手指都懒得抬起,顾昭也不许他清理,给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袍裹上,自己穿好衣裳随意从地砖上捡起一本奏折,重新抱着容从锦,让他躺在自己怀里,一本正经道,“朕帮你念奏折。”
“自入陕来,百姓安居乐业一派胜景,查扶风、上洛两矿,精铁七百斤……与突厥……”顾昭忽然顿住,茫然看着奏折。
“埒富,是指很富有。”容从锦瞥了一眼,哑着声线解释道,“这本是巡查铁矿的,他们说扶风一个矿的产量就能抵得上突厥一年的产量。
“哦。”顾昭恍然大悟,又皱眉道,“文邹邹的浪费笔墨。”
一路上驿站递送很费力,他们却在奏折里写一些没用的。
容从锦忍不住发笑,以前大臣还要让幕僚写奏折呢,那才是文藻华丽却没有实在的,奏折展开到最后才能在文治武功的歌颂里看到他们想要汇报或是询问的,这已经是让他们改过的了。
第88章 烟光草色俱氛氲
洛州城郊庄子的宅院, 外面看着并不起眼,里面却别有洞天,草木扶疏花卉娇美, 多是名本, 鎏金斗拱上都绘着福山寿海纹, 游廊曲折湖水盈盈, 石船停在岸边,游鱼光洁如镜的鳞片与浅金色的阳光相映成趣。
湖边的假山都是上好的太湖石,太湖石以皱、漏、瘦、透为佳, 在这花园里的太湖石体态起伏,随着光影变化, 线条若明若暗, 太湖石的风骨和江南清雅毕现, 即使是在南方也不多见如此佳品, 更不用提花园里假山摆放,移步换景的讲究了, 建造这宅子的时候请的必定是显赫大家, 比起镶金嵌玉, 这花园才是万金不换的。
钦朝矿产由安抚使、提刑司和当地知州负责监管, 安抚使负责向望京奏报情况制定生产计划,督收岁课, 还有监督坑户、矿户的作用, 提刑司负责勘探矿场对产额进行查对、稽核, 当地知州有巡历点检之责, 上饶矿场较为特殊,因为当地不仅有铜、铁矿还有一个金矿,官营金矿有官兵驻扎, 由兵卒和囚户开采,铜铁矿是军队和文官体系共同负责,鱼龙混杂,不知道查什么就得罪了某方势力。
邵鄞已过不惑在望京生活多年,官途平平却总被达官显贵包围着,眼力是数一数二的毒辣,上洛安抚使请他暂住的这座别院何等豪奢邵鄞心中有数,但邵鄞深谙为官之道,所谓难得糊涂,况且他是官员,再如何勤勉这天下也不是他家的。
安抚使的宴请他一律接受,贿赂分文不取,汇报的花团锦簇的账面只要不太离谱他也全都呈递,只是让安抚使也一起署名,绝不给他攀扯自己下水的机会,安心坐在宅院里赏花垂钓不去矿场一步,防止看到些什么不该看到的。
有些事情,不上称没有四两,上了称连万金都抵不过。
这也是钦朝的惯例了,安抚使盘踞地方多年,对邵鄞不管不问的态度也很满意,双方达成共识,只等着回京,却不知道邵鄞带来的下属官员愤懑至极。
“千里迢迢到了洛州,邵大人却足不出户…”堂内,左下首最末席一个身着青色官袍靴子上沾着泥土的官员道。
他这一句引起了众人不满,纷纷抱怨起邵大人在陕地境内其他几个矿场巡查时的模样,或官兵先行百姓回避,或在矿场走一圈问两句早就被安排好的农户就给官员一个上的考评回去,敷衍了事,哪里有特遣使的模样。
“想来是邵大人通了神,在宅子里看风景就能尽知天下事。”上首朱衣官员嘲讽道。
即使是文官们在意礼节也是控制不住的假装咳嗽,笑声不绝。
“邵大人历经数朝,又是慈和太后的同胞兄弟,也不得晋升原来也不足为奇。”
“邵大人若有才干,先帝在时就提拔他了,怎么可能让柳…那罪臣家后来居上,有谋逆之举。”官员摇头道,一面是惋惜,一面也是讽刺,这样的家世换了其他臣子早就做出一番成绩让家族兴盛了。
其实邵大人的处理方法没有问题也是钦朝数代来的老规矩了,一团和气平安而归是最重要的,奈何这些官员大多是容皇后摄政后擢拔上来的,都有真才实学,被委派重任都精神一振,寄望于巡检当地课税,找出弊端回去复命,不负多年所学为百姓谋利若是谁能让容皇后垂青几分,以后官运亨通就是指日可待了。
谁也想不到跟着邵大人出行,他们只能坐在官衙里品茶。
“罢了。”左侧最上首留着胡须的中年官员放下忍冬纹茶杯,桌面与茶杯相碰发出一声轻响,刚才还相互抱怨的官员们倏然一静。
“旁人的事我们管不了。”任集贤院学士户部侍郎的陈大人淡然把特遣使的正使摒除,眼角带着皱纹视线却无比锐利的扫视过众人,少顷悠悠道,“在座各位大人或许留意到了,今日来的都是一心为朝廷的。”
官员落座时就已经注意到了,不过谁也不敢先挑明此事,对邵大人的嘲讽既是抒发郁闷也是相互试探,此时见陈大人提及更是屏息凝神,都心中隐隐清楚他接下来要说的是极为重要的事情,或许关系着他们此行的目的能否达成。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此事也只能见机行事了,各位大人若是哪位觉得我这个副使越俎代庖或是于礼不合,大可以此刻离去。”陈副使等了一会,见无人退缩,目光梭巡着一张张严肃面庞,心底微觉满意,才开口道,“我们此行有五千官兵随行,都是望京带来的明威军和洛州无关,可以信任,赵大人便由你带两百人改换衣衫,寻访上洛矿区农户,不必惊扰地方,周大人这账目上的事我与你一同处理,洛州的库房要一一查过,铜铁矿石的数目要仔细核对,温大人…”
副使点到的人都各自起身,郑重应下,副使老怀欣慰,叮嘱他们在矿区多加小心,甚至眸中隐隐含泪,“诸君一心,政局明朗,些许蛀虫何惧之有?我朝再次兴盛指日可待。”
副使深深躬身,官员相对还礼。
这边悄无声息的把邵大人架空的事情他还不知道,邵大人最烦恼的事情是夫人的家书,慈和太后在宫里常年不过问外面的事,最近却莫名其妙的上了心,常请容皇后到长春宫相谈,关系迅速缓和,然后给邵府赐了两个讲学师傅,教邵鄞一个九岁一个五岁的儿子,讲学师傅都是当世鸿儒。陛下唯一的皇长子才有四位太傅!听说这两位讲学师傅是是慈和太后特意请容皇后在朝野中选的,若是以邵府的地位还请不到这两位师傅呢。
此事让邵鄞有些郁闷,他屡次让这个妹妹向容皇后开口,给邵府求些什么官职权柄都可以,慈和太后均不理睬,难得对容皇后提出要求,竟然是这件事,虽然九岁在望京中一些重视学识的官宦世家已经考中了童生,他的儿子却连四书都没读全,但这也不急于一时,学问只是下等,他们这样的人家何必一定要科举入仕呢?等他妹妹以后做了贵妃或是更进一步,封个侯爷异姓王都没什么难的。
想到这里邵鄞就更发愁了,这就是他最郁闷的第二件事,慈和太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改往日孀居寡言的模样,频繁的在宫中举办宴会,招了许多适龄的郎君入宫,不挑家世,只看是否有才学,家庭是否和睦,郎君本身的才学,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慈和太后是要给姑娘、双儿相看,景安帝敬重慈和太后人尽皆知,能让慈和太后赐婚,这是多大的荣耀。
刹那间,望京贵胄闻风而动,家族中上进的子弟都被诰命夫人们带着入宫,期盼能被慈和太后看中。
虽然慈和太后没有指明是给哪位姑娘、双儿相看的,但慈和太后年少就入东宫为太子妃,手帕交寥寥无几,而邵氏正有一位慈和太后嫡亲的闺阁少女,望京里官宦世家大约清楚是给是给邵氏赐婚,皇室怎么可能要一个曾经被议婚的姑娘?
夫人的家书里着重说了这件事,慈和太后已经选了三个郎君,无不是每样出挑又性格温和的人,邵夫人已经意动,不过畏惧丈夫不敢不请他的意思,邵夫人用很长的篇幅分别写了这三个儿郎的情况,询问将邵霜许配哪家?
邵鄞气得仰倒,立即回信不准邵夫人私下给邵霜订婚,一定要等他回去,让官驿快马加鞭把书信送回望京不提。
洛州铜矿,铜绿色的矿石零散的铺在地上,农户把大块的铲进独轮车里,层层灰尘下仍能看见手指上隐约透出来的浅红色,那是老茧一次次被撕裂渗出的血,瘦弱伶仃的身躯摇摇晃晃的把独轮车推出矿道。
“爹。”半大的少年迎上来,欲言又止的盯着父亲。
“在外面等着。”赵大难掩疲惫,却还是在看见少年时眼底闪过一丝温情,他身上布满泥土和矿渣,唯一没有泥泞的就是一双眼睛了,他简单的叮嘱了儿子一句就要再进去。
“爹我来吧。”少年抢上前,把摞着补丁的衣裳往裤子里一扎手按在独轮车上。
“你不能去。”赵大着急了,里面是什么环境进去的人出来都不愿意提,他们这些耕地在附近的农户就惧怕矿上的官老爷征徭役,可是…去年他们家的地丢了,向来避之不及的矿场就成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他不卖这把力气,今天就没米下锅。
但这矿场又不仅是卖力气这么简单的事情。
有手里拎着鞭子的差役骂骂咧咧的走了过来,赵大赶紧低下头推了儿子一把,推着独轮车快步走向矿道,脚上的草鞋破了底,露出脚底来。
少年眼里噙着泪,埋首在差役的骂声里,运送着地上的矿石。
“让一让。”一个细弱的声音响起,差役侧身见一个比刚才那农户更瘦小的男人推着独轮车唯唯诺诺的在他身后,不由得抱怨着让到一旁。
这些人是越来越不会做事了,“想办法”找来的农户一个比一个瘦削,能用得住么?
男人进了采矿区,叮当开凿声环绕,烟尘中只能看到一双双干瘦如枯枝的手臂在凿下矿石,衣衫褴褛的人躺在泥泞里,不知死活,除了采矿时发出的动静,一片静寂无声,独轮车卡住,男人身子一歪,身边农户忙扶住他。
“没事吧?”赵大问道。
男人摇头,赵大看他瘦弱模样,就是一阵风都能刮倒了,却也到这矿场里讨生活了,都是苦命人,赵大暗叹一声,遥指道,“那边的矿石我刚取下来了,麻烦兄弟帮我装车运出去吧。”
“谢谢大哥。”男人领情道。
一起做工,赵大便知道了这人叫赵毅和他正是本家,以前是是在洛北的小平村住着的,家里有几亩薄田和一个兄弟,本来也能生活得下去,但乡绅欺压抢了他们家的地,无路可去就来矿场做工了,兄弟身量比他还单薄,连搭把手都做不到,只好在家里洗扫做些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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