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痕(布汩汩)

可现在他以为堵死的那条路措不及防照过来一道亮光，告诉他那里其实有出口。
“三年前那晚你没有读的忏悔书，我一直留着，你还记得吗？”林夏问。
当然记得。
祁修阳在心里说。
但他脑子一团乱，也没有勇气开口，林夏好像也不需要他开口，从校服外套里拿出一张卡片，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祁修阳盯着有点黄色痕迹的卡片愣住。
“你还愿意读么？”林夏轻声问他。
祁修阳紧咬着唇瓣。
并没有多久，他慢慢翻过了卡片，比他以往任何时候翻成绩单都要紧张，觉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半秒后，祁修阳眸光定在上面仅有的一句话上，整个胸腔稍显起伏。而这一刻，林夏欠了点身，唇瓣覆在他耳畔，轻轻地念了出来。
“我以后只听你的。”
上面写着：我以后只听你的
短短七个字不仅没有一个字不认识，而且经常在偶像剧新人结婚时新郎的宣誓词里出现。
前面再加一个老婆的话就更像了。
“……”祁修阳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话音有点抖，带着难以言喻的嘶哑：“哦，知道了。”
淮中一高的操场在三栋教学楼旁侧，站在东南角能看到灯火明的教室，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有的班级还能传来老师讲题的腔调。
三月的风缠绵又悠长，夹着林夏哄着点的声音传进祁修阳的耳朵：“所以哥，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
祁修阳心中一突。
林夏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机会，没有停顿：“你要接吻我可以，你要恋爱……我也可以。”
“……”
林夏觉得他的人生好像极其复杂又极其简单，他从正式记事儿起，最忧愁的是他和黑狗下顿能不能吃到饭，最酸楚的是奶奶咳嗽的越来越厉害而他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奶奶受苦。
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
祁修阳是他第一个同龄的朋友，但他对祁修阳的定位却是亲情更多点，因为他觉得亲情才是最长久的，他亲眼见到许多友情散开的场面，而爱情则不在他的思考范围。
喜欢一个人对林夏来说是极其遥远的事情。
只有路途平坦的人才会思考远方，脚下泥泞的人只会在乎下一步踩在哪儿，林夏是从泥泞中走出来的人，所以他对平坦的远方有了一丝误解。
具体是什么时候他也说不清楚。
他的心动犹如生在悬崖边上的一株曼珠沙华，红色的花瓣分明妖艳又耀眼，但因为开花的时候没有绿叶，错综了视线，让人以为它似花非花。
直到有一天，促使它开花的人亲口说出了它是花……
祁修阳语气肯定：“你听到了。”我和沈北的对话。
林夏嗯了声。
“听到一点。”他沉声说。
酒量这种东西真的是天生的，林夏很少喝酒，来到淮中三年喝的次数比他在老家十几年加起来都多，但他没有醉过，喝完两三瓶啤酒还能不减速度地刷一套理综卷子。
沈北灌他的酒度数高，而且不吃东西只喝酒对肠胃的确不地道，他喝完觉得嗓子和胃全都火辣辣的，生平第一次尝到了醉的滋味。
但他在韩次年耍完酒疯时已经差不多恢复了意识。
祁修阳咬牙：“骗子。”
骗子轻笑一声，在这短促的笑声中，祁修阳确定没有听到他的半分悔意，反而是呼之欲出的嚣张。
“所以，”林夏指尖在他手心里勾了下：“能骗到你吗？”
这次的沉默并不窒息。
只是祁修阳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如果你听错了呢？又或者我昨晚只是醉了，说胡话。”
“不会错的。”林夏笃定。
祁修阳诧异抬眸，对上林夏极其温柔的目光，捕捉到其中呼之欲出的隐忍，听见他轻声开口：“哥，你知不知道，你每次看向我时，眼睛里的喜欢要溢出来了。”
音量消失在春天的风中，犹如鬼魅一般无隐无踪，穿过少年滚烫的红。

细微的光从厚厚的窗帘缝隙里照进房间, 从屋内看不出时间，横在床上的人长腿动了一下，卷着被子从床头滚到床尾, 不等两分钟又睡了过去。
就这样反反复复醒了又睡睡了又醒, 实在是睡不下去了, 祁修阳抓起被子蒙着脸，跟个新婚小媳妇一样红着耳尖开始了两天以来第N+1次闷声尖叫。
尖叫时他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来不及回味的轻吻, 总觉得似梦非梦。
而且果然, 好特么刺激……
李女士不过中午从公司回来拿个文件, 听到叫声差点儿以为家里遭贼了, 贼还跑进了儿子的房间, 顿时脸色一变, 蹭蹭蹭跑过去敲门。
“修阳，你在屋里吗？”李女士趴在门缝处问。
“在啊，”祁修阳蹭蹭蹭跑过去开门, 还不忘记抓下头发, 有点惊讶地问：“妈，你怎么回来了？”
李女士伸头往房间里看看确定没人后摸了摸胸口。
“吓死我了，你睡个觉叫唤什么？我还以为遭贼了，”李女士打量了一下他儿子鸡窝的头发，衣衫不整的造型，格外嫌弃：“还有，大中午的别睡了，快起床，早点回学校去。”
“班主任给我批了三天假, 我明天回去。”祁修阳不情不愿地说。
李女士看着他：“你不回去小夏中午吃饭不方便, 快考试了学习辛苦, 你多照顾点小夏，你李阿姨和林叔叔平时对你这么好。而且去学校看书效率肯定比家里高。”
英语是祁修阳的短板，相比其他学科要差点儿，李女士的座右铭是荀子说的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这句名言，认为只要坚持总能获得成绩，所以给还未高中毕业的祁修阳布置了高考前把大学四六级搞定的任务。
但她觉得看他儿子整日吊儿郎当的样子，估计也没学多少。
谁料祁修阳伸了个懒腰道：“我六级单词背完了，模拟题考六百零三，超出了你五百八十分的要求。”
“这么快？”李女士想了想从布置任务到现在也就过去了两个月时间。
祁修阳心说他为了陪着林夏，每天加班加点学到凌晨，老母猪也能背会二十六个英文字母了。
但他可不敢李女士面前这么形容，笑着眨巴眨巴眼睛：“所以李女士，你儿子可以明天再去学校吗？”
“可以。”李女士满意地点了点头，拿着文件走了。
挂钟上的时针指在下午一点，祁修阳洗漱完简单煮了两根玉米吃，吃完拍拍手去了健身房，挥洒了整个下午的汗水。
天黑时他在外边随便吃了点晚饭又回去在游泳池游了几圈，回家时已经临近九点。
洗完澡，祁修阳四肢松散地躺在床上，大脑放空地盯着白色天花板，又突然想到什么，右手在被子里摸出手机。
置顶的联系人最新聊天记录发生在八个小时前。
-什么时候回？
说是聊天记录，其实是林夏单方面发消息，具体原因还要从前天晚上祁大少爷是怎么心狠手辣地用膝盖顶了人家的臀部并且落荒而逃开始。
“就你聪明是吧，还喜欢都要溢出来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呢？”祁修阳红着脸转到林夏身后勒住他的脖颈。
林夏抓着他的手腕抵在额头上闷声笑。
“你笑什么笑？”祁修阳磕巴几秒，吞吞吐吐：“是不是你不听到我和沈北的话，就不会和今晚这样……”
“怎样？”林夏微微扭脸看着他：“亲你？”
两人距离本就近，当时几乎是嘴唇擦着脸颊，每一很头发丝仿佛都很多余。有点差枪走火的暧昧。
祁修阳：“……”
在这种情况下凡是懂点圆滑的人都会选择说点好听的先把人安抚下来。
但林夏素来不懂这个道理。
“亲你这件事我想了一晚上。是真的想，非常想。”林夏说话实说道：“但坦白可能不会这么早，因为我还不确定对你到底是不是喜欢。”
林夏那句“不过现在确定了”还没说出来，脚上传来一阵刺痛，屁股就别祁修阳用膝盖狠狠顶了一下。
“最好这辈子也别确定。”祁修阳极其冷漠呵呵两声转身跑了。
“……”
一世英名的祁大少爷甚至连回教室拿书包的勇气也没有，揣着装有九十八颗星星的玻璃瓶在学校门口拦了辆车，直接回了市中心的家。
过了两天米虫的生活。
祁修阳余光瞥了眼书桌，勾了勾唇角。
第一颗星星一直被他保存在一个拇指大小的漂流瓶里，因为代表着某种无声的心思，只能放在抽屉的最深处，平日里基本上没有勇气拿出来。
如今九十九颗星星放在书桌上最显然的地方，他一抬眼就能看到。
九点四十分。
祁修阳掐着时间点开聊天框，目光徘徊不出三秒，对面发来一条消息。
林妹妹：我放学了
林妹妹：睡了吗？
祁修阳翻了个身，在下巴下垫了个抱枕，五指飞快地敲着九宫格。
祁修阳：没呢
他矜持地顿了好几秒，才慢悠悠地有问：明天中午想吃什么？
没过几秒，林夏直接打了视频电过来。
祁修阳：“！！！”
祁修阳如惊弓之鸟，长腿夹着被子直接反弹起来，飞快地拉开镜子理了理头发，确定睡衣的领口自然地解开了三颗扣子，才神色自然地重新趴在床上点了接听。
“干嘛？”他满脸挑剔地看着屏幕，实际上脚指头在抽风似的蜷缩，语气非常不友好：“想说什么不能发消息吗？”
林夏正在回出租屋的路上，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双肩背着书包在黑夜里走着，闻言无声笑了笑。
“不能。”他说。
余光漫不经心地瞅了人家好几眼的祁修阳脸不红心不跳地轻啧了一声：“就你事儿多。”
“我太想你了。”林夏又一本正经地说。
“……”祁修阳当即把手机扔了。
他脑袋埋在抱枕底下狠狠锤了几下柔软的床垫，发泄着少年过剩的精力，如果不是正在视频中，估计又要尖叫一声缓解心悸。
足足过去好一会儿，祁修阳觉得脸上的热度消了点，可以拿出去见人了，又听见对面林夏拿着钥匙开门的声音。
祁修阳指尖点着挂断飞快地说：“到家了就行，把想吃什么发过来，明天给你带过去，没事儿挂了啊。”
“哥，你在害羞吗？”林夏的眸中带着笑意。
“……”
祁修阳手上一抖，啪嗒挂了视频。
手机震动了几下。
林妹妹：吃的不挑，买杯饮料吧
祁修阳红着脸：想喝什么？
他也是被冲昏了头，完全没注意林夏平时并不喜欢和饮料，问完才发觉有点不对。
对面已经来了消息。
林妹妹：芋泥啵啵奶茶
林妹妹：不要芋泥，不要奶茶
林妹妹：【微笑】
祁修阳：“……”
这个耿说来话长，说到底还是祁修阳自作自受。
大约是高一暑假那段时间，淮中开了家电玩城，离家比较近，韩次年拉了一群狐朋狗友去玩，其中包括祁修阳和林夏。
当时有女生请大家喝奶茶，问他们要什么口味，其中有个男生故意逗她：“芋泥啵啵奶茶，不要芋泥，不要奶茶。”
惹来一阵尖叫。
大家都是网上的冲浪达人，但闲暇时间不是研究天文地理就是魔方和外语书籍的林夏对一些网络名词极度不敏感，茫然地问他哥：“你们笑什么？”
祁修阳隐晦的给了点提示：“你把奶茶的名字去掉芋泥和奶茶四个字，还剩下什么？”
林夏毫无起伏地说：“啵啵啊。”
祁修阳点头：“对啊。”
于是林夏更迷茫了：“？？？”
但祁修阳最喜欢看他着直男癌晚期的模样，顿时起了坏心思，桃花眼极其暧昧的挑了下，噘着红润的小嘴对着他么么两下：“啵啵啊。”
林夏：“……”
如今的祁修阳万万没想到，这个陈年老梗如今配着一个只有妈妈辈才会用的极其渗人的微笑表情包发过来竟然能把他撩的耳朵充血。
他连续扔了三个炸弹表示挣扎。
祁修阳：信不信给你带一杯新鲜不含任何防腐剂的原滋原味苦瓜汁？
祁修阳：【来自白雪公主后妈的微笑】
林夏飞快地发了个跪搓衣板的秃头小人，模样凄惨的非常有眼色。
林妹妹：到家了，我先洗澡，然后整理一下今天的错题
林妹妹：明天见
对于这种汇报形式的语术，祁修阳按压住心里的澎湃，矜持地回了一个好字。
林妹妹：啵啵
祁修阳：……
此林夏以非彼林夏啊，祁修阳如是想着，颤抖着手点开了英语六级听力模拟训练，选了个高难度的短文，想要借此安抚余惊未了的心灵。
具体什么时候睡着的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第二天祁修阳拎着热乎乎的饭盒出现在学校时特意准备了三双筷子。
先前出于私心他一直没有告诉李芙蓉吃饭的是三个人，林夏也没有提，每次中午的盒饭依旧只配两淮筷子。
韩次年一双，他和林夏共用一双。
但今天祁修阳眼睁睁看着平日里吃饭恨不得挤在他和林夏中间的韩次年越过他冲向了餐厅的方向，拦也拦不住。
“？”祁修阳懵逼的视线越过教室的窗台和最后一排的人眸光对上。
教室里的人群散了后，林夏放下笔走出了教室。
此时祁修阳正心态崩溃地盯着聊天框。
祁修阳：你跑什么？
韩次年：去食堂抢饭啊
“……”
祁修阳迅速地回道：带你饭了，快回来
他现在巴不得韩次年来蹭饭。
谁知道韩次年发了个爱心的表情包，大概是心意我领了的意思。
还体贴地发了一段充满食堂味儿的语音：【阳啊，你和阿北说的我都听见了，喜欢就去追，兄弟挺你！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了啊，哎，前面的能不能别插队，做个人吧！！！】
“……”
有双白色的运动鞋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祁修阳咽了咽口水，视线顺着修长的身形慢慢往上移，对上林夏略显疲惫的脸庞，顿时不自在地移开眼，又有点心疼：“吃饭吧。”
“两节语文课加上一节自习我刷完了一套理综卷子。”林夏掀开饭盒的盖子说。
食物的香气弥漫，走廊处偶尔有几个学生路过看过来时基本不会惊讶，因为这一层的学生已经见惯了他们在这里就地吃饭的模样。
认识他们的还会冲他们点点头。
祁修阳没想到他上来第一句是说这个，把筷子给他，沉默了几秒道：“其实你也可以不用太辛苦，你现在的成绩已经很好了。真的。”
“哥。”林夏夹了块猪肝。
祁修阳正在挑菜，闻言顺嘴地嗯了一声：“怎么？”
“等我拿到京大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林夏把猪肝放在他的米饭上，神色认真地看着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作为你哥, 你喜欢谁我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青椒炒猪肝和凉拌黄瓜中间只隔了一层塑料壳，但一个上火一个降火。
祁修阳把碗里的猪肝吃了，夹了块儿凉菜, 有点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但作为祁修阳, 我劝你拿到通知书后, 第一时间好好学习怎么谈恋爱。”
比如在一起之前是不是缺了个告白。
说是占有欲又没说喜欢。
祁修阳对于林夏先知道“我喜欢他”后发现“他喜欢我”这件事耿耿于怀。
可惜林夏并没有听到他哥的心声，第一时间意识到的是他被拒绝了, 迎来一阵不可避免的难过。
接着顺着祁修阳的话琢磨着自己被拒绝的原因应该是自己的行为没有他哥恋爱的感觉, 默默反思几秒后, 又往祁修阳碗里夹了块儿猪肝。
“我会努力学习的。”林夏有点郑重地说。
祁修阳以为他说的是努力学习迎战高考拿到京大通知书, 吃了口米饭, 认同地点点头：“加油。”
于是这顿饭吃的格外沉默。
林夏在边吃边用手机搜索如何才能成为优秀的男朋友, 而祁修阳在克制某种蠢蠢欲动的心情，默默背诵三字经清空大脑。
饭盒是一次性的，祁修阳吃完动手收拾, 林夏把筷子放到垃圾袋里时, 两人手背不经意碰了一下。
祁修阳心里当时一句：南无阿弥陀佛。
而另一只手的主人又非常刻意大胆地在他指腹处撩了一下。
祁修阳抬眸对上林夏直勾勾的眼睛。
“……”
“你干什么？”祁修阳脱口是训斥的语气，仿佛林夏干了什么不可饶恕的坏事。实际是恼羞成怒。
林夏看了他好几秒。
就在祁修阳以为他不会说话时，这人突然局促地眨了下眼睛，神色木讷地开口：“摸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