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苍介偷偷的叹了口气，抬眸看了眼对面。
江户川繁男像位真正纵容孩子的家父亲一样，始终微笑着注视着他们，见他看过来，便勾唇向他点了点头。
辽苍介眸光微暗，一言不发的别开视线，拿起了筷子。
“——这样真的好吗。”
饭后，跟在黑发男人身后进了书房的银发青年，一进门便这样开门见山的问着。
“嗯？有哪里不好？”
江户川繁男悠悠的坐到躺椅上，双手交叉，轻笑着抬头看向他。
辽苍介低头凝视着他温柔的绿眼睛，神情不明的收紧了手掌。
“你明知道我的到来意味着什么。”
他这样轻声说着，表情有些看不分明，“你们不该收留我的。”
江户川繁男安静的注视着他，唇角微勾。
“不是这样的。你最后能来看我，我真的非常高兴。”
他语气柔和的否定着，神情平静到近乎于安宁。
辽苍介注视着他，突然便悲哀的领悟到了一个事实。
江户川繁男早就明白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完全的如释重负了。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猜想，黑发男人沉思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里慢慢带上了些许无奈。
“你知道我还放心不下的是什么，对吧？”
“……我知道。”
辽苍介无声的抿直了唇线，嘴上这样答应着，神色中却不受控制的出现了几分抗拒。
江户川繁男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禁不住失笑出声，轻轻朝他招了招手。
俄罗斯地下世界被无数人恐惧的冷酷操心者沉默片刻，心甘情愿的单膝跪了下来，握住了远东小国的刑警的手。
他毫无怨言的垂下头，任由面前这个身形纤瘦的男人伸出手，轻抚自己的发顶。
“乱步确实还太小了，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险恶，也不知道自己的头脑能做到什么。”
拥有凌驾于一切异能力之上智慧的男人低声说着，注视着辽苍介的眼神柔软如羽毛。
辽苍介并不意外的半阖眼帘，毫不犹豫的允诺：“我会好好照顾他，不让他遇到任何危险。”
江户川繁男轻轻笑了起来。
“你果然不明白。其实我真正想说的并不是这个。”他耐心的说着，在辽苍介意外抬头时俯下身，蜻蜓点水般亲吻了他的鬓角。
辽苍介呼吸一窒。
在这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他们又置身在了那间小小的阁楼里，周围静的能听到对方呼吸的声音。
他在这世上唯一相信的、唯一真正爱着他的人拥着他，喃喃自语一般轻柔的对他说：
“我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一直都是你啊，苍介。”
晚间时分。
如水的月色倾泄进房间，在银发青年冰蓝失神的瞳孔中留下些许水色。
背后的纸门突然传出几不可闻的声响，辽苍介面朝庭院躺着没动，只有声音沙哑响起：“干什么？”
窸窸窣窣声倏然大了起来，一个小黑影穿着毛茸茸的睡衣，赤着脚抱着枕头，鬼鬼祟祟的拉开门探进头来。
“苍介，你哭啦？”
“说什么傻话。”
银发青年坐起身，无可奈何的叹气，扭头看向他：“有事说事，没事就回自己房间睡觉。”
“……”
门边的小少年没有回答，只有呼吸如受惊般陡然中断了。
——圣洁的光在那个人的周身汇聚。
他在逆光中回头，银白发丝在月光中流淌着惊鸿的美丽色泽，宙空瀚海般的眼睛反射着两点莹亮不灭的光，比冰晶更剔透冷彻，夺人心魄的美丽。
那是一种超越了常理，令人为之心颤的神圣和完美。
“……乱步？”
许久没能得到少年的回答，辽苍介有些不解的蹙眉，起身走了过去，“你在那里干什么？”
江户川乱步如梦初醒的回神，像是劫后余生般后退一步，抚着胸口惊叹了一声：“好漂亮……”
“漂亮这种词可不是来形容男人的。”
容貌如天神般耀眼夺目的青年无奈叹息，抬手揉了把他的头：“没事就回去吧，很晚了。”
自来熟的小黑猫蹭了两把他的手心，抱着自己的小枕头，笑嘻嘻的拽住了他的袖子。
“呐呐苍介，我们来玩游戏吧？”
辽苍介嘴角一抽，大手按上他的脑袋，强硬的让他往后转：“玩游戏可以，不过要等明天。”
“诶——”
乱步猫猫不满的拉长声音，磨磨蹭蹭不情不愿的顺着他的力道往回走，几步之后突然又狡猾的扭过身，抱着他的胳膊一下子蹦到了他身上。
“哇哈哈，被我抱到了吧！”
撒娇得逞的小少年满脸恶作剧成功的愉快，呲溜一声从银发青年身上滑下来，对他摆了个鬼脸。
“晚安啦，苍介！明天要给我做甜点哦！”
“你怎么知道……”
辽苍介下意识追问了半句，话说了一半又轻啧一声，头疼的住了口。
这孩子。
他倚着门目送少年远去，一直到听见隐约的关门声，才重新退回自己的房间里。
特意过来跟他说明天……吗。
银发青年仰面望着天花板，想起自己傍晚要离开时正好撞上乱步的巧合，慢慢闭上了眼。
不坦率的小鬼。
跟繁男一点都不像。
第73章 第十五章
橘黄烤箱中，半月形的点心膨胀起可爱的弧度，清甜的水果香气暖烘烘的充斥了整个料理间。
“唔哇……我做了这么多年甜品，还是第一次闻到这么香的菠萝派！”
白白胖胖的老板娘蹲在烤箱前，和善的笑容带着满满的赞叹。
“江户川先生，你带来的这个小伙子手好巧啊！”
“那是当然啦，田村太太！”
面对称赞，江户川繁男表现得比自己受到了夸奖还骄傲，用力拍了下辽苍介的肩，“我家苍介手艺超棒的！还会泡绝赞的红茶呢！”
“哎呀真的嘛！我越来越满意了！”
“当然了，我带来的人，您就尽管用好了哈哈哈……！”
“……”
银发青年手一抖，瑞士蛋糕卷上的奶油拉花立刻歪了一扣，不由得无语的看了眼旁边大笑不止的男人。
他轻叹了口气，放下裱花袋，将最后的几个半切草莓作为装饰缀到奶油上，平淡道：“做好了。”
“哇——！”
旁边早就眼热不已的绿眼睛小少年欢呼一声，迫不及待的将刀递给他：“好棒好棒！苍介快点，我要最大的一块！”
辽苍介嘴角微抽，骨节分明的手避开少年大大咧咧冲着自己的刀尖，大手按着他的手背，从他掌心里取出了刀。
江户川乱步眨眨眼，看了眼低头切蛋糕的青年，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
辽苍介没有看他，手起刀落将瑞士卷切成几块，然后当着他的面……
将最大的一块给了江户川繁男。
江户川乱步：“……”
江户川繁男笑眯眯：“哦呀，多谢啦~”
乱步猫猫当场炸毛：“苍介是大笨蛋！”
“是是是。”
辽苍介敷衍的应着，又取了一块递给田村太太，顺便冲她淡淡的笑了一下。
可爱的蛋糕店老板娘当即眼冒红心，蛋糕也不吃了，抓着英俊青年的手一个劲热心的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现在还没这个打算。”辽苍介轻笑一声，这才将剩下的一半瑞士卷都推给旁边生闷气的小孩。
气鼓鼓抱胸不看他，眼睛却还滴溜溜紧盯着蛋糕的乱步少年：“……哼！”
心里美滋滋面上还傲娇的小黑猫拽过蛋糕，一把抓起叉子，满足的叉起整整一块蛋糕，直接“啊呜”一大口。
唔哦哦哦——好吃！！
绿眼睛少年惊叹的瞪大眼睛，脸上蹿起幸福的红晕，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欢快起来，仿佛有根昭示心情的尾巴在他身后摇来晃去。
江户川繁男毫不意外的失笑，放下小碟子和叉子，看了辽苍介一眼：“就决定是这里了？”
辽苍介解下围裙搭在手臂上，闻言静静点头，朝田村太太伸出手：“请您多指教。”
田村太太双手攥住他，笑眯眯的用力点头：“我这边才是啊，苍介君！店里能有你这样帅气又手艺好的糕点师工作，乡里的小姑娘们肯定都要蜂拥而来啦！”
辽苍介面对这样的称赞只是笑。
他像是不经意间扭头，正好对上黑发男人的眼神。
江户川繁男束着手站在他身后，凝视着他的目光温润如水，满含温柔。
“……房子的租住手续都办好了？”
回去的路上，江户川繁男这样问着。
“嗯。”辽苍介平静点头。
拽着他的手走在旁边的乱步凑过来，有些不满意的说：“为什么要另租房子嘛，苍介？就算只住在隔壁，那也不如直接住在我家方便啊！”
他没有亲眼去看，就直接说出了辽苍介租的房子就在他家隔壁这一事实，语气相当理所当然，像是打从心底认为这种当事人提都没有提过的事，自己能轻易看出来是正常的。
辽苍介早已习惯江户川们的做派，当下表情不变的说：“我可能要在这里待很长时间，总不能一直都在你家吃住。”
“诶？为什么不行？”天真的少年十分不解。
回答他的是银发青年的呼噜脑袋**。
辽苍介对炸毛小黑猫“你又敷衍我！”的抗议充耳不闻，面无表情的出着神。
他现在所处的时间点，距繁男出事那天还有大约半年。
一开始他确实想立刻就走的，但一来红巷没有任何反应，二来江户川繁男这几天一直在竭力挽留他，三来……
他不想打扰江户川家生活的想法，其实也未必有自己想象的那样坚定。
辽苍介无法否认，在冠冕堂皇的、客套的推脱之词下，实际上一点都不想离开的他，心里存在着怎样的私念。
比起无关紧要、被掌中京影响也无所谓的外人，名为辽苍介、内心空洞如怪物的前任战争兵器，所在意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江户川繁男一个。
人类总是利己主义的。
……更何况，让繁男离世的那场事故到底是什么情况，他也想调查清楚。
银发青年意味不明的垂眸，盯着乱步看了一会儿，突然出声问道：“你没让他去上学吗？”
他这话的询问对象显然不是乱步。
小少年仰头看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发现他的目光根本没落在自己身上，莫名的开始闷闷不乐起来，故意拽了把他的手。
苍介这个混蛋！大笨蛋！喜欢人夫这种事，连他都知道是没结果的啦！
“只上了小学。”江户川繁男警告的瞪了儿子一眼，防止他说出什么不适合说出的话来，“他明年就十四岁了，我打算让他去上警校。”
“横滨警校吗？”
辽苍介装作没看见他们的互动，微微挑眉。
“是啊。这么一来，你们就能当校友啦。”黑发男人笑眯眯的点头，“啊，同时也是我的校友呢。对了，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听到父亲这样说。
垂着脑袋的乱步立刻抬起头，不敢置信的尖叫：“爸爸你想让我跟着他训练？！”
江户川繁男：“是啊。苍介很厉害的哦——”
乱步反应激烈：“才、不、要！他这样一看就软硬不吃、一肚子坏水还毒舌鬼畜的恶劣抖s，我怎么受得住哇！”
“……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辽苍介的嘴角微微抽搐着，死目的看了眼这个胆敢嫌弃他的小鬼，“放心，我也没兴趣教你这样瘦弱爱哭还任性贪吃的娇气包。”
“你说谁是娇气包！”
“呵。”
“哇啊啊！我生气啦！！”
江户川繁男束着手，好整以暇的欣赏自家小儿子跟坏心眼的学生吵嘴，还嫌不够热闹的煽风点火：
“看来你们相处的很好嘛，那乱步就拜托你了哦，苍介~”
“我们相处的一点都不好！”
乱步猫猫气得哇哇大叫，“苍介是大混蛋！他只喜欢你不喜欢我！我才不要他教我！不要不要就不要！！”
——然而。
不管乱步小猫怎么吵嚷，在智商上乘、武力巅峰的前任超越者眼前，都是不够看的。
于是——
“既然是老师的拜托。”
与江户川宅毗邻的日式庭院里，仍然穿着与环境一点都不相称的西式衬衫衣裤，英俊得有点过分了的银发青年双手插兜，朝对面的少年意味深长的勾唇。
“那么，我会好、好教导你的，乱步。”
江户川乱步：“……”
救命啊妈妈QAQ！！
对付江户川家小崽子的方法十分简单。
虽然头脑优秀的可怕，但小黑猫到底还是小孩心性，喜欢夸奖更喜欢吃，只要给足了甜头，不愁他主动上钩。
更何况，辽苍介清楚江户川繁男只是想让他适当锻炼一下小孩的体力，并不要求乱步在半年的时间里达到多高的格斗水平，所以他也没有很严格。
不过说实话，就算事先做好了心理准备，训练真正开始后，辽苍介也还是对小孩在运动上的笨拙有些惊讶。
虽说繁男当年也不是靠武力扬名的，但他好歹是一名通过了最终体测的正规刑警。
只能说……上天总是公平的？
辽苍介站在终点处，望着远处那个模糊的小黑点逐渐龟速靠近，半晌，有些头疼的叹了口气。
十三岁半的年纪，搁在普通家庭已经上了国中的健康少年，800米居然跑了接近十五分钟。
没救了啊。繁男跟芽衣夫人到底想把这孩子娇惯成什么样？
说起来，繁男当年在警校不知是什么样子？
“呼……呼……你……！你在别人拼命跑步的时候……呼……在发什么呆啊！”
正走着神，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就回来了。
辽苍介低下头，没有理会他的控诉，将他专用的鸭子小水壶递给了他。
江户川乱步口干舌燥的接过来，小细胳膊拧了半天也没拧开，不由得有些委屈的看向辽苍介，仰视的角度显得他汗淋淋红彤彤的小脸分外狼狈可怜。
辽苍介：“……”
辽苍介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拿过来替他拧开，又死目的递回去。
跟江户川乱步待在一起三天，他经历的头疼和无奈简直赶得上过去一年。
让人头痛的小黑猫一眼就看穿了他心里想的什么，当下不太高兴的瞪了他一眼。
就是在这时。
早上五点半钟的太阳翻过山头，阳光从道路的尽头倾泄了下来。
辽苍介和江户川乱步的侧脸被朝阳笼罩，瞳中映出同样夺目的光点。
乱步目不转睛的盯着辽苍介，看到他银白的发丝被镀上了耀眼的光边，朝他伸出的、握着水杯的手被阳光细腻的照耀着，愈发显得修长又骨感，连指尖都泛着接近透明的白，完美精致得像上帝经手的雕像。
——这是个只要站在那里，就会令一切光芒汇聚的男人。
……就是性格实在太恶劣了。
黑发少年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视线，哼哼唧唧的接过杯子喝水，绿眼珠却仍然偷偷的斜着去看辽苍介。
看着看着，一向活泼不怕事的少年突然少见的低落下来，有些落寞的抱着水壶。
“呐，苍介……你跟我爸爸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嫌照顾他麻烦吗？”
辽苍介看不出情绪的扫了他一眼。
他没有在这个能看穿一切的少年面前选择撒谎，而是收回视线，简单的直言道：“不会。”
“……我就知道。”乱步瘪了瘪嘴，哭丧着脸站在原地，声音微微哽咽。
——我就知道根本没有人愿意做我的朋友。
连唯一一个不会装傻，不会说他是小骗子的苍介，都觉得他是个麻烦。
从小时候开始就天然喜欢与辽苍介亲近，在青年到来后的这几天一直十分兴奋的少年，此刻不由得红了眼眶，肉眼可见的表现出了一种超乎寻常的难过，纤瘦的小身影看起来几乎有些脆弱。
辽苍介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沉默的垂眸。
事实就是乱步说的那样。本性冷漠的他无法在通透聪慧的少年面前掩藏心思，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安慰他的话。
因此最后，他只能试图用别的话题来转移少年的注意力：“回去吧，我待会儿还要去田村太太那里，在那之前可以给你做一份奶油舒芙蕾——”
话音未落，一直低着头的少年突然吸了吸鼻子，咬着牙转身就跑。
辽苍介一愣：“乱步？喂——”
“苍介是大笨蛋！！”
带着哭腔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江户川乱步头也不回的喊着，踉踉跄跄的转了个弯，却不想直接一脑袋撞上了一位扛着农具的中年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