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上穿着莫斯科警察统一标配的警服,然而,也许是因为那张冷峻又过于出众的脸的原因,原本千篇一律索然无味的制服一旦被他穿上,便无端生出了一种六位数卢布才有的名贵感觉。
小交警看看自己身上皱皱巴巴三周没洗的制服,又看看青年挺括又有型的袖口领口,深感对方不应该是一名警察,而应该是一位误从聚光灯下走到了生活当中的平面模特。
因为你看啊,他身上好像在发光。
……其实事实也差不多。
没错,现年十八岁、毕业于莫斯科警察大学特殊人才系、年轻有为英俊潇洒的辽苍介先生,目前恰巧在迷路中。
只不过他没想到出门巡个逻顺道迷个路的功夫,居然就会遇上一起不怎么高明的绑架案。
是的,绑架案。
辽苍介最后扫了一眼汽车后备箱,随后视线直接略过了交警小哥,寒浸浸的降落到了膀大腰圆的司机身上。
正要再次大骂的司机一愣,心底腾地漫上一股寒意。
那个显然是正经警察的年轻人一步步走过来,他将袖子挽起至手肘以下,露出遒劲的小臂线条,包裹在警服里的身材精实中蕴含深不见底的爆发力,高筒军靴更给他增添一分军事化的干练和肃杀。
这是个无比耀眼的、发着光一样的人。他身上仿佛有一种独特的吸引力,只要有他存在的场所,众人便会无法自控的将惊艳着迷的目光集中到他身上,只要看一眼,便足以对他难以忘怀,对那样的英俊心旷神驰。
但这位司机先生现在却无心观赏这样一幅油画一样的美景。他被青年那双极地冰海一样彻骨寒冷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脸上的冷汗不由自主的流下,紧张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能战战兢兢的看着他在自己的车窗前站定。
“把后备箱打开。”
青年居高临下的睨着他,经过了变声期、比少年时更磁性清冽的嗓音流淌出来,听起来像低低的、大提琴浑厚的音符。
司机的脸色僵住了。
存在于后备箱中的某物像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一般,一直安静的后排的座位突然震动了一下,转瞬即逝,却被辽苍介敏锐的收入眼中。
他朝面色铁青的司机勾了勾唇角——那笑容中绝无善意——礼貌的询问:“我确认一下,先生你不想打开后备箱,也不想开窗,是吗?”
“……”
空气凝滞了。
在那短短几秒钟、却又仿佛无比漫长的沉默里,司机的眼底飞快完成了由狠戾到恐惧的转变,因为他看到——
一直冷淡的青年唇角的弧度缓缓扩大,带着令人心悸的恶劣和残忍,抬手狠狠一拳击碎了他的车窗玻璃,在他捂住被玻璃划伤的脸尖叫的时候轻松拔开车门锁将门打开,然后攥住他的衣领,将他整个人轻轻松松的拎了出来!
“等、等一下!我交代!我后备箱里藏了一个昏倒的孩子……我、我就是有点鬼迷心窍!警官、警官——”司机终于意识到自己碰上了硬茬,慌张的摆手试图求饶。
“绑架小孩子。”辽苍介神色更为冷漠,一拳将他碍眼的猪猡脸揍得偏向一边,“罪加一等!”
他空出手用寒亮的手铐将司机拷起来丢在地上,军靴一脚踩上了他口鼻流血的脸,唇边咧开毫无笑意的弧度。
“我会在法庭上给你的拒不配合执法作证的,放心吧。”
——外面的动静逐渐消失了。
黑暗之中,苍白瘦小的孩子安静的蜷缩着,葡萄红的眼底空洞无物,像个没有灵魂的破布娃娃。
突然,身边的后备箱盖响起令人心颤的声响,男孩眼睫一动,干涸的鲜血一样病态而毫无生气的眼瞳无声转了过去。
在这一刻。
关押着他的黑暗尽数褪去,一个银发的青年打开箱笼看向了他,侧脸在路灯下泛着象牙白的暖光。
“还活着么?”他冷淡又不走心的问着,眼睛在逆光中不可思议的折射出摄人心魄的蓝金,有股惊心动魄的美。
那便是费奥多尔牢牢印刻在脑海中、早已被辽苍介遗忘的初见。
在那个一切都是无趣灰色的晚上,他遇见了一个身为光的男人。
第43章 十年后
辽苍介将被绑架的小孩子扶起来,让他两腿悬空坐在打开的后备箱里,打量了一下他的状态。
这是个顶多**岁的小男孩,柔软的黑发服帖的垂在他瘦弱的小脸边,中间一绺丝绸般的黑发略长,伏在小巧的鼻梁上,让他看起来有种文雅、秀气又稚嫩的气质。
这是个像人偶一样精致而忧郁的孩子。他的身体瘦弱到仿佛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像是小动物一样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着,看起来无比惹人怜爱。
怪不得会惹来歹人的觊觎。
辽苍介摸了摸他的额头,入手惊人的滚烫,很明显已经烧了不短的时间了。
他收回手,给小孩解开了手脚上的绳子,又撕开他嘴上贴的胶带,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睁开他那双干红葡萄酒一样深邃的眼眸,扬起小脸安静的注视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辽苍介也不在意,将绳子和胶带扔到一边,直起腰后退一步,打算等同事过来。
围观的人群中早就有人报了警,想来距离警察赶到也不过是几分钟的功夫。
革命广场这一片并不属于辽苍介被分到的辖区,待会儿他可能要回警局喝杯茶了。
就在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这些无聊的事情时。
垂在身侧的手突然被冰凉柔软的小手拉住。辽苍介面无表情的低头,正对上男孩仰视着自己的瞳孔。
在这一瞬他漫不经心的想,这孩子真的相当瘦弱,脸色在昏暗的路灯下竟然也显得惨白发灰,看起来就病殃殃的。
还有就是。
青年冰蓝的瞳孔如锐枪般剖析的注视着男孩,里面蕴含的洞察像是能将他隐藏在乖巧外表下的败絮内里都收入眼底。
这孩子,就算自己不救他,应该也不会有事。
而且,他遇到自己的时机……也有点让人在意。
辽苍介被牵住的手微不可察的动了动,最终却像是顾虑着什么一般,慢慢的又停了下来。
“Каквас зовут, сэр(请问您叫什么名字,先生?)”
幼小的男孩像是没察觉到他的打量一样,歪头轻轻的问着,声音似乎能泯灭于空气中,透着股掩饰不住的虚弱。
但即便如此,他的嗓音也是清透而柔软的,带着股独特的暧昧与柔和感。
这个小小的孩子似乎正竭力使自己更优雅从容一些,但很可惜,他不知道辽苍介撕胶带时并不轻柔的动作已经在他脸上留下了显眼的大红印,这让他无论怎么努力,看起来都有股独属于小孩的滑稽感。
辽苍介面不改色的看着他脸上的印子,唯独会对孩子保有的一丝丝耐心让他没有打开男孩的手,只语气冷冷淡淡的说:“Виктор.(维克托。)”
男孩——也就是幼年时的陀思小包子——意外的得到了他的回答,立刻弯起眼温温柔柔的笑了。
他像是贪恋他的温暖一般将另一只小手也抬了起来,眷恋的抓着他被手套包裹的手指,唇边牵起了一个小小的、软绵绵的弧度:“我能叫您维嘉(Вита)吗?”
“不能。”辽苍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当然一眼就能看出这小鬼有多心机,“只有我的亲人能叫我维嘉。”
“这样吗……”小小只的陀思脸上肉眼可见的浮现出一抹我见犹怜的失落,几秒后又戏剧性的变成了期待,“那我能不能叫您——”
“我的同僚过来了。”
辽苍介突然扭头看向远处驶来的警车,然后转回来漠然的看着陀思,让他放手的意思不言而喻。
陀思假装自己没有看懂,仍然眼神纯洁的握着他的指尖。
于是辽苍介在跟他无言的对视了两秒之后,无谓的拽下了自己的手套。
陀思:“……”
银发青年迎向了自己的警察同事。
陀思沉默的坐在原地,慢吞吞的把那双还带着余温的、过大的手套戴到自己手上,扭头若有所思的盯着青年挺拔高挑的背影。
“维克托……维,克托……”他的舌尖滚动着这几个悦耳的音符,眼里闪烁着几点奇妙的光芒,半晌之后突然难受的皱起脸,蜷起身子一脸苍白的靠在了旁边的车厢上,“唔……好难受……”
辽苍介当然感觉到了男孩对他不同寻常的关注。
但奇怪的是,搁在以往绝对不会允许任何潜在危险超出自己掌控的他,这一次却迟迟没有采取任何措施。
明明无论是将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还是率先全面掌握对方的行踪,都是他惯用的手段。
但他刚刚却到底还是没有对那个孩子发动异能。
至于原因?
很简单。
——只是无所谓了而已。
经历过刻骨铭心的、付出的真心被异能力副作用狠狠否决的失恋,从心理上便封闭了自我的青年面上与平常无异,冷淡的眼底深处却透着麻木。
他在警局里简单的向同事交代了自己救下男孩的过程,随后便懒得过问这件事,出了警局后径直回了自己在莫斯科租的的公寓,随便换了件常服,便下楼直奔最近的酒吧。
时间已经接近午夜,莫斯科的天上不知不觉下起了雪,给深夜的街道染上了几分寂寥。
一位瘦长的青年踌躇的站在街口,头上戴着哥萨克帽,脚边放着拉杆箱,手里还拿着地图,看起来像是迷路了。
他看见辽苍介之后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鼓起勇气上前来,腼腆的向他搭话道:“不好意思,请问最近的公交车站怎么走?我和我的伙伴想去莫斯科机场……”
温文尔雅、有着淡淡金属感的嗓音,听起来莫名有些耳熟。
辽苍介淡漠的斜了青年一眼,眼眸微不可察的眯了眯。
“要去莫斯科机场?”
他顿住脚步礼貌的说着,朝局促不安的青年淡淡一笑。
“能借用一下地图吗?我对这附近很熟悉,可以给您指路。”
“啊……”站在暗处的青年不受控制的咧了咧嘴,似乎有点想笑,但下一秒他便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走出阴暗处双手递上了地图,又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支笔,“真是太感谢了!您真是个好人!”
辽苍介轻飘飘的扫了他一眼,一边垂眸在地图上给他圈了个地方,一边不怎么走心的问:“您在这么冷的天气还要去旅行?”
“也不能算是旅行吧,只是难得有机会来这里,所以我的伙伴想回故乡看看。”
青年的视线在他光.裸的手上一停即走,随后接过地图,在辽苍介顺手写出的“7路公交”几个字上看了好几眼,才微笑着抬起头,葡萄红的双眸中满含柔情,“他是日本的神奈川县人,已经好久没回过故乡了。”
“……是么。”辽苍介用听不出波动的语气应着,眼神平静如水,“那这么说,两位并不是莫斯科人?”
“是的,我们来自雅库茨克。”青年几下将地图折起来,柔柔的笑着朝苍介伸出了手,“再次感谢您的帮助,好心的朋友。”
辽苍介心不在焉的伸出手同他握了握,动作敷衍至极,只是稍微触碰了一下青年冰冷的掌心便松开了。
“那还真巧,我也是雅库茨克人。”他用完全听不出多少惊喜的语气说着,蓝眸冷静的映着青年有些苍白的脸。
“啊呀,原来您也是雅库茨克人吗?”青年十分惊讶的睁大眼睛,脸上的笑容更热情了,“我们是亚拉斯拉夫斯克区的,您呢?”
“十月区。”辽苍介不紧不慢的说着,朝青年生疏的点了点头,准备离开,“祝你们玩得愉快。”
青年唇边的笑容加深了些,里面蕴含着满满的幸福感:“谢谢!祝您永远好运!”
辽苍介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了。
青年站在原地温柔的注视着他,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低头重新打开地图,轻轻抚摸着那一块写上了字的地方,脸上隐约浮现出一层薄红。
“又在笑什么?”
冷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维!”青年旋风一样转过身,用比刚才热烈到好几倍的眼神注视着朝自己走来的人,眼中闪烁着灼人的亮光,脸上的红晕也陡然加深了一个度。
“快看,这是你的笔迹!我收集到你的笔迹了!”他献宝一样向来人展示着手中的地图,手指都高兴的微微发抖,语气更是控制不住的有些荡漾,“啊……我要把这张地图永远珍藏起来,每天晚上都拿出来亲吻,就像亲吻到了维德本人~”
“……”
来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一秒钟后,他面无表情的劈手从青年手中夺过地图,一脸冷酷的将它撕成了碎片。
“哎?维?!你在做什么?”青年心碎的注视着在他将自己好不容易弄到的“新收藏”扔进垃圾桶,眼里满是控诉和委屈。
“少废话,快走,不然赶不上飞机了。”来人蹙眉从他身上移开目光,拉起他脚边的行李转身就走,风衣在雪中划出凌厉的弧度。
“咦——等等我啊,维德!”青年连忙跟上前去,一脸无奈宠溺的去拉他的手,低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碎碎念着,“真是的……去机场可不是走那边啊!明明是个路痴,为什么偏偏对自己的方向感这么有自信呢……”
已经走远了的辽苍介突然感到浑身发冷。
他锁紧眉心抬头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雪,低头将自己周身的温度升了一度,侧颜冷漠如冰。
刚刚那个青年,验证了他的某个猜想。
辽苍介站在原地思索了两秒,到底还是无声的呼出了一口气,单手插兜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几百米外,还待在警察局等着家人来找的陀思小包子突然心尖一颤。
他坐在招待室的床上,疑惑又警觉的左右看了看,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才继续将自己缩成一个球,盯着手上的手套呆呆的一遍遍回忆着脑海中那位银发警官耀眼夺目的蓝金双瞳。
然后,不知怎么的,奇妙的渴慕便如藤蔓般慢慢缠上了他的心头,小小的少年将自己抱膝蜷缩了起来,稚嫩精致的脸颊染上丝丝赧意。
那双漂亮的眼睛,让人好想亲一亲呀……
他有些恍惚的这样想着,轻轻的亲了亲自己的掌心。
几百米外,通往某所酒吧的路上。
为了以防万一,最终还是通过媒介对男孩发动了异能的辽苍介,心里不知为何还是笼罩着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这个预感,在他拐了个弯面对直通酒吧的那条小巷时猛地达到了巅峰。
比头顶密集的多的雪花陡然间铺天盖地的飞来,骤降的温度让他刚刚给自己周围的环境升温的举动全都成了无用功。
辽苍介看了看左右两边的红色砖墙:“……”
他面无表情的唤道:“红巷。”
“——这里是十年后的雅库茨克。”
白和服的女孩踩着木屐悄无声息的从他身后探出头,笑容浅淡又调皮:“如你所愿,这下终于能远远的离开这个时代啦。唔……安德烈先生和玛丽娅夫人会不会把你当做失踪人口上报?”
“……”
辽苍介无声的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把女孩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银白发丝,抬步朝视线尽头的酒吧走去。
“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是休息时间。”他轻描淡写的避开了女孩的问题,走到酒吧门口推开了门,“先喝一杯再说。”
厚重的玻璃门在夜色中被打开,燥热的空气和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瞬间如潮水般汹涌袭来,一下子便将寒冷和风雪抛在身后。
红巷静悄悄的消失在空气中,没有被任何人发觉。在她视线的尽头,面容出众的银发青年一脸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如一滴水融入了群魔乱舞的人群中。
她无声的叹了口气,彻底消失了。
辽苍介淡定的发现自己进来的这间酒吧里全是男性客人。
而他一进来,超过半数以上的男人便将目光投射了过来,眼中难掩惊艳。
他的眉梢微不可察的上挑了五度,站在原地看了两秒吧台上的存货和调酒师的动作,才面不改色的踏入舞池,朝里面走去。
不到二十米的距离,他无视了服务员,躲过了三个想往他怀里蹭的家伙,将超过十个搭讪者视作空气,打掉了不知多少只贴上来的手,最终完好无损、表情变也不变的坐到了吧椅上,声线淡淡的说:
“伏特加马天尼。基酒要Drova。”
年轻的调酒师愣在原地,被他冰蓝的眸子扫了一眼才回过神,转身按他的要求去找酒,自以为隐蔽的目光时不时投注到他身上,悄不吱声的红了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