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落雨,淅淅沥沥。
开进城便已漫天泼水,雨雷带着闪电暴在车顶上方,亮了半边天。
挂完苏姨电话,韩泽玉停靠路边。
车窗外黑云翻墨白雨跳珠,人间正被大肆冲刷,导航中输入白耀住宅地址,皮卡没入雨夜霓虹中。
深秋与冬至无差,不开暖风车内都要结冰,出风口哄得太热会让人感到疲乏,韩泽玉暖风没开很大,鼻息渐渐凝出白气。
车中等侯有些时候了,手互搓着,放在嘴前喝气,韩泽玉全神贯注凝视不远处面积广阔,却朴素到乏味的独栋宅院。
忽地,一束车灯由远及近打来。
雨密密麻麻在灯罩前狂飞乱舞,不少冰雹弹在保险杠上。
车门一开,有人下来。
这人匆匆绕过车头,撑起伞,为一具高大的身影披外套。
执伞的人足够忠诚体贴,让出伞下大部分空间,韩泽玉看到小赵淋得湿透的肩背,以及他身旁遮掉一半的人影。
雨水似烟尘,即便隔着车窗,能见度极低,男人手攥在嘴旁,边走边咳的样子还是能看到。
韩泽玉坐在车里,后仰椅枕,缓缓张口吐出浓稠的烟。
风雨继续作怪,梧桐枝条大幅摇摆,像雨夜现形的树妖,皮卡静静停在树下,韩泽玉一直目送这个人消失在庭院外。
磨人的天气,绵长的雨夜,车中褪不掉的浓烟,韩泽玉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从问苏姨这个人住址的那刻起,他就不大能理解。
直到远远看那人的一眼,似乎有什么从未有过,也不敢想的东西变得有迹可循。
从十岁那年这个人便在自己这里占有一席之地,同苏妈妈情况相仿,只不过一敌一友,在敌人这个角色偏安一隅。
这些萌动的,无法抑制也不知该从何入手的情感就这样毫无边际地滋生泛滥,韩泽玉成了帮凶,放任自己雨中苦守,就为这遥遥一眼。
打燃引擎,低头挂挡,正要开走时电话响了。
看到来电,韩泽玉有一瞬定格,好几声后才眨了下眼,接听。
白耀的嗓音沙哑,鼻音也重,开口就在咳嗽,他来找韩泽玉要早就递交的项目申报书,有关下一部竖屏剧的投资概述。
“……”
有种错位的痛感,仿佛难受的是自己。
韩泽玉也咽干,想咳:“很久前就申请了,我不急的。”
多一秒精力花在他这里都会引起他生理不适,可又不能说得太过,他没理由施以同情,这本该是白耀的工作。
“12点前,”那边稍适休息,像是在看表:“你还有十三分五十六秒,过了,重新递交。”
这是流程设定好的TIMELINE,规定期限未获批,重新上传申请,监管者扣分。
当初系统实效节点这样设计,并未考虑到霆新有一日会处于战火连天的特殊时段,事务仍是海量,办事的人却走的走逃的逃,人心惶惶,浑噩度日,即便是这样,血洗和绞杀还在继续,白耀并不是有意拖延,是真干不完。
韩泽玉同意:“好,我现在整理。”
话音落下,片刻又起。
“但你不该再工作,太晚了。”
太轻的音量,像耳边呢喃,好似说重一些都会影响到这个人休息。
“韩泽玉。”
哑声腔重,带着浓稠鼻息,只听到电话中传来一声:“上来。”
韩泽玉猛地将头抬起。
前庭银叶树树冠高耸,风雨中摇荡,二楼帘旁,那个人一抹高挺身影,手机贴耳,高高在上,就这么俯视下来。
什么时候都这样鲜明,哪怕是暴雨如注,地动山摇,也掩不住男人的锐利和锋芒,照样沦为他的背景板,为他添色。
一瞬,某条神经携着激流直冲心脏,微微泛起麻酥。
韩泽玉尚未缓和,就听手机那头说:“车皮渐变,还是绿的,下次不要喷,小赵都能记得住。”
“……”
车里的人抬眼看车顶,好似漆皮内透,他立时觉得笼罩在一片绿光中。
半山海,取自遥看海景之意,别墅形态大气,构造遵循风水,布局美感中不失门道。
进入庭院,发现房屋空间比想象中要广阔,对于霆新新晋股东,大权在握的执掌者多华贵也不为过,只不过白耀这人单调无味,毫无生活情趣,住这么大房子就是浪费,大半个宅子兴许都是空的。
除非,他不只为一个人打造。
韩泽玉咽了下喉,他不喜欢舌根平白泛上的苦味,垂下头一通甩水。
无法驶入私人地库,皮卡车内又没伞,跑几步就一身深重湿意,韩泽玉一边往后捋湿发,一边朝里走。
步子越走越慢,最终停下。
一种似曾相识的奇特感从进门就开始断断续续蔓延,随着深入房中一切变得清晰
旋转而上的桃木楼梯,样式材质,旋角角度,扶手雕花,上下楼的布局,房间大小,房门款式,都与某栋住宅高度相仿。
韩泽玉一脸讶异,四下环顾。
玄关只是初见一角,将楼梯踩在脚下才是房内全貌。
没错,与韩宅,与离开的那个家,复刻得毫无瑕疵。
不用出言询问,推的就是白耀的屋。
既然孪生出另一个韩宅,屋内家装和摆设就不会变。
推开,向里走,还是那个浴室门上晃动的暗色人影。
好久之前也是这样情形,韩泽玉脑中立时放映出当时片段他来送衣作坏,咬他衬衫衣领,被当场逮到,就在这样一个屋,仿佛昨日重现。
水声停下,脑中残存的画面一瞬消失。
门打开,白耀毛巾擦手,袖口挽上,道了声:“来了”。
就在白耀从身侧经过时,韩泽玉目光微动,他见到一截水湿下潮红的脖颈,耳根和面颊也是如此,不健康的一种病态色。
韩泽玉不露声,走近浴室。
盥洗台水渍凌乱,镜面有泼洒过的痕迹,扔在台上的琐碎杂物,揉成一堆的湿毛巾,半瓶打开的白酒,随便一眼韩泽玉就猜了个大概,退热用的。
杂物中似是埋着根温度计,数字39.2。
“……”
韩泽玉忧愁地放下。
“你还有四分三十五秒。”
床旁传来一道男声。
韩泽玉无语,原地叉腰站了会儿,想不出怎么劝一个非得自己退烧的顽固病人去医院。
叹了口气,他转身向床那边走。
白耀压低腰,单手支撑床面,正为一台笔电插电源线,听到身后来声,他抬起眉,看了门口那人一眼。
刚才擦身而过韩泽玉并没留意,除了白耀表现出的异常体征外,他的领口早被酒精与水混合的液体浸透,软烂地垂下。
水痕延伸,扣子尽解,可以看到白耀若隐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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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也要钓,不放过每一次机会。
第39章 不会让你改口
“三分二十一秒,你还要耽误?”
笔电端正架好,白耀抠开片药,含进嘴,仰脖就水咽入时,从剔透杯壁看韩泽玉。
“……”
总有种错觉,似乎近期只要与这人私下独处便阳火极盛,总在生理躁动的边缘游走,韩泽玉瞥了一眼那湿透布料包裹的胸膛,默默将视线上移。
水仍在喝,一些来不及吞咽,溢出嘴角向下流,喉结滚了几息,那一小粒硬骨不住滑动,似要滚入自己嗓中,韩泽玉舔嘴,吞口水。
前襟更湿,白耀少有这么不克制,喝水都能把自己喝湿了。
衬衣顺手从裤中拉出,白耀抓着后颈从头脱掉,羊绒地毯上随后一堆湿软的东西。
韩泽玉原地怔愣,无法用对待正常病人的眼光去看,神经被燎得滚热,沿着脊椎一直烫到尾骶,火烧火燎。
深色亚麻衫穿上,白耀随意系着衣扣,问韩泽玉:“你是真想把最后一分钟花我身上?”
不做对白耀就又多一份额外工作,韩泽玉光速上床,掀开笔电。
他快速Log in, 面部识别出错,捕捉失败,提示摄像头未开启,没时间探索研究,韩泽玉试图手动用Password冲进去,边敲,边像小学生那样举手求援。
有人坐下来,床下陷,带起轻微的一些摩擦响声。
韩泽玉心无二用,聚精会神一眨不眨盯着屏幕,右腿猛地被烫到般猝然一抖,皮肉震颤。
对方的腿贴来,异常高温。
居家裤单薄纤软,根本隔绝不掉高热时那一团似火的肉身。
韩泽玉密码失手,没能登入。
白耀并排而坐,看去行为端正,是过来施以援手的,奈何腿过长,坐一起共用一个电脑在所难免,笔电本身处于功能禁用中,要人脸识别开启摄像。
这样一来,何止腿,半个身体都要倾来,韩泽玉略微后仰,白耀探身吻合韩泽玉腿上的笔电,侧背与前胸意外贴合,像一对畸形的同体孪生。
窗外暴雨狂风,诡谲多变,卧室却宁静无澜,空气都分外粘稠。
体热的人发香似也浓些,韩泽玉鼻翼翕动,可能白耀退热时洗了头,橘味的,眼前熟透了的脖根,一滴水珠挂在发稍,怎么也不落。
韩泽玉飞快上手,发尾一捻,速度快到什么也看不清,不知在干什么。
“怎么?”白耀先垂眼,而后偏脸,问。
“没事。”
韩泽玉潦草一答,捻了捻指腹,这滴水也似沾了白耀体温,柔软,细腻,温热。
“好了,你进吧。”白耀起身,走开,热气随他一起流动。
心脏蓦地空了下。
“……”
多次边缘失控,韩泽玉再度强扯意志,他眼底暗了暗,沉心在屏上。
第五十秒时,系统递交。
白耀坐过来,只剩不到十秒,捧走笔电不现实,一秒都耗不起。
零点整,触屏手签完毕。
两人身侧无缝互贴,白耀突然转脸,恭喜韩泽玉成功,嘴唇就在耳垂处张合,热气猛然卷入耳道……
床跟着一震,韩泽玉以半臂距离,将人牢牢按倒在床。
震荡下,绵软无力的病人嘴唇微启,发出一道虚弱闷声,近乎呻吟,鞭笞着韩泽玉仅存的那一点良善和理智。
“白先生就爱这样跟人讲话?”
零度距离,毫无边界,要不是记得他还有个小情人,韩泽玉真会怀疑这个人的用意。
“哪样?”白耀不为所动,眉眼浓黑。
“……叫医生吧,先退烧,”简直要烫化了,韩泽玉第一次为一个人身上的温度而感到恐惧,他从白耀身上撑起,拿出手机:“我给裴南川打,你稍等”
一只手猝然抓来。
手背又是一阵滚热,韩泽玉已然无法控制,抬脸时满眼忧色不能再明显,好在白耀没能全部起身,没看到。
高热不退,会脱去身上所有的力,手上跟着加劲,对方似在寻找支点,韩泽玉赶忙一手撑床,一手帮白耀助力。
这具身体真是太软烂了。
哪怕短暂扶上腰,都像摸进手的一片棉花,毫无支撑感。
不知是顺势,还是脱力,白耀就这样将身体沉向韩泽玉,全权交予,令韩泽玉瞬间生出错觉,以为这个人满身疲累,想找个地方喘歇口气。
而一旦下床,就又恢复常态。
白耀走开,告诉韩泽玉不用,空空留下因为承重太多而微晃不已的大床。
“都说过,我跟他之间只有一纸合约,我们是且只是最普通的合作关系。”
强调就是掩饰,口吻越坚定目的性越强,韩泽玉太明白此时与裴南川划清界限的必要性,以韩绍辉的手段,少一条软肋是一条。
韩泽玉在手机上打着字,头也不抬,说他懂。
“……”
白耀皱眉,觉得他根本没懂。
拾起床头火机,啪一声,点上烟,透过浓雾静静看韩泽玉。
对方鼻子神经性一抽,抬起脸,不太高兴的样子,盯的是他手中的烟。
“抽烟不治病。”
在白耀看来,这张脸有不悦,有恼火,有心烦,却就是没有迷惑之色,不惑则是太过坚持自己认为的东西,顽固地深信着。
白耀不放弃,努力道:“是不是我有情侣协议的正本以及电子档可以证明,也没用?”
“要做成这样才可以?好完整的逻辑链。”
“……”
白耀吐出的烟圈都歪了。
不可以找男友,那这世上便再没什么能够撼动白耀,这人的脾性在韩泽玉看来足够了解。
“所以,”手机贴到耳上,韩泽玉等了会儿拿掉,然后再拨,就这样反复打出,韩泽玉抬头看着白耀说:“这就是跟韩绍辉谈完后,你的应对之策?”
熹湖酒会后的转日,韩绍辉现身霆新,再次掀起一众热议,一来就进了白耀那屋。
酒会当晚,有人曾在会馆外望见这一家四口,当时就有海量照片和视频流出,像捅破屋檐下硕大的蜂巢,谣言和推测如虫蜂倾巢出动,一时间甚嚣尘上。
所有人都盯着这场谈判,各方惴惴,然而没有人能够真正破解,韩白两人关起门谈的是什么。
将协议的事做得毫无漏洞,用以最大程度保护另外那根软肋,这就是韩泽玉的想法。
而在白耀看来,当初白晴热衷与韩家联姻,他伪造出一份情侣关系挡一挡,却没想,居然生出一种运气很差的偶然事故在韩泽玉那里,他十分牢固地与裴南川强行捆绑。
是无论怎么解释说明也扭转不了的,莫名其妙的,强大的某种意念。
白耀的烟喷得更乱。
“给他打了,没接。”
两人之间气氛莫名低迷,韩泽玉有点没精神。
白耀无视掉,问他私心想知道的一个重要问题:“如果我和白晴再搬回你家,可以接受吗?”
与方才一直低头不同,这回韩泽玉抬起脸,眼中的反馈持久绵长,一种机械的,无内容,无实质的空洞笑意。
挪走笔电,韩泽玉从床上站起,走近白耀,似是开玩笑:“真要这样,小心我动杀心,让你们白家魂断韩门,我也一起陪着,韩绍辉也别落下。”
“韩白两家就此清户,你看可好啊?”
像有多滑稽,韩泽玉笑弯了眉眼,只是那一双眼瞳色涣散,没那么黑了。
人终究可以承受多少,破破烂烂的肉身不得重塑,修修补补的魂魄无法往生,循环往复难以逃离,耗尽力气却一夜打回原形,下场可笑至极。
“那就遗憾了,”白耀今晚的哑嗓钝厚,显得沉厉:“你没有机会手刃宿敌,韩泽玉。”
情绪满涨,是缓了片刻韩泽玉才吃透这句话的意思。
也就是说无论韩绍辉提出的是什么条件,多卑劣,多不讲理,多龌蹉,也绝对不会有复婚这一条。
有,也不会履行。
“说话算话,可是美德。”
韩泽玉盯住白耀眼睛,不许他挪动一寸目光。
却没想到,对方眼中眸光轻闪,淌了一片温柔,仿佛窗外今夜看不到的星河月光全在他眼里。
有只手上来,指腹轻触韩泽玉眼角,去压那片红。
“放心,不会让你改口。”
白耀轻语,声音哑哑的,有种磁性般柔和。
韩泽玉睫毛重重一抖,水汽更浓,他低头使劲抹了下脸,转身下楼。
第40章 故布疑阵
随着态势逐渐恶化,战火将霆新烧成疮痍的一片焦土。
无一部门,无一人可以幸免。
韩绍辉从各大院校吸纳新生战力,汲取新鲜血液以扩充势力,提拔己方一派的精兵良将,在要职上夺权,同时以不同理由辞退免职白耀旧部,其中一些根本不符合公司解聘条例和章程,只是韩绍辉口头通知。
韩绍辉就如降世妖邪,祸乱四起,全然不顾霆新是否承受得住,几个实施过半的项目被他扣下不签,拖延进度逼迫白耀放权。
而在这之中,有一点值得关注和回味。
即便韩绍辉极尽能事,看似一边压倒性进攻,白耀却依旧稳稳的,不着痕迹做他该做的事。
身体抱恙不过极短暂的一段时日,康复速度快得人猝不及防,好似一夜之间恢复如初,甚至比之前更加雷动风行,杀伐决断不留一丝余地。
据知情人透露,兆然大规模参与对赌股权融资,且同时立项上马,用以对冲霆新面临的困境,举措刚硬,近乎疯狂,淋漓尽致展示出一个独裁者刀头舐血的本性。
众人惊惧的同时为这位执掌者暗暗捏了一把汗。
熹湖酒会后,那一层用来遮羞的体面最终被撕下,韩绍辉从背后走出。
如此,儿子韩泽玉则成为弃子一般的存在,越来越多迹象显示这位太子被排挤在外,轰轰烈烈的权位之争他掺不上一脚,又或者说,韩绍辉本来也没想让他上桌。
作为棋子他的价值消耗殆尽,扔掉就好了。
对此人人皆知,却也依然对韩泽玉笑脸相迎,处处给予皇族般尊重,他们的‘小韩总’真是很招人喜爱,这么好的人缘与是否当权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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