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万一呢,万一只是没打上照面?又或者,是他看错了,方向并非北塞,而是其他的边境星?
可惜他没来得及问,外面爆发出了剧烈的嘶吼和尖叫声。
有人刷了权限卡进门:“将军,不好了!”
“发生什么了?”苍俊微微皱眉,“是那两个组织又打起来了吗?”
来报告的小兵明显有些惊魂未定:“兽潮……是兽潮。”
又是兽潮。
苍俊已经跃上机甲,段淬珩紧随其后。
外面的量子兽不知从何而来,远远望去,无穷无尽。
段周对视,不约而同地想到北塞那场轰轰烈烈的毁灭秀。
段淬瑛的信里写过,它们是虫群的爪牙,宛如共用一个大脑。北塞就因此成了人间炼狱。
苍俊虽对这一切不知情,但也同段淬珩一起在那场袭击里战斗过。
“我们的兵力绝对不够。”苍俊在通讯里这么说,“就算其他星球的人都赶来,也不够。”
何况现在,只有那么一部分人。
“来不及了。”段淬珩摇摇头,“先拖,剩下的,带上能带上的百姓,撤退到别的星球。”
苍俊猛地回头。
“趁现在和外界的通讯还未消失,告诉苍家其他人我们会带着百姓来找他们。”段淬珩想了想,“一会儿我在前面开路。”
还好他们带了一艘星舰来,已经赶来的宋澄絮载着附近的老弱病残和余生先出发。
三分钟之后,她的声音出现:“大气层好像出现问题,从对流层处就开始感到压力,很难飞行,越往上飞越难,像附了一层逐渐加固的膜,不让任何飞行器飞出鲜星。”
周子渊心下一紧。
还好五分钟后宋澄絮已经出现电流干扰的声音传来:“已正常到达航道,目的地疆星。快来不及了,让还在地表的人能撤赶紧撤。再晚点就走不掉了。”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但仍可勉强听清。
段淬珩正在地表飞行,量子兽一茬接一茬,但晶核内部的力量确实暴涨,他仍应付得来。
周子渊向苍俊要求了苍氏机甲们的集体通讯权限,告知这个消息。
一时间,机甲和飞船的行动更快。
他们在地表飞行,有人的身躯硬生生被撕裂,鲜血飞溅。
亦有仿生义肢哐当一声,比拥有者生命更贵的机器落在地上,顷刻被践踏成碎片。
有年轻力壮的人争抢飞行器的最后一个位置。有人手拉着云梯在小飞船起飞的时刻仍不松手,在大气层高处爆炸。
一艘艘飞船报告成功进入航道,但每一个间隔越来越长。
“得走了。”苍俊这样说,“二皇子,跟我一起升空。”
他指挥自己的亲属部队殿后。
“我们最后走。”周世子这么答。
他对上段淬珩的眼神:“我知道。”
仍有人在恐惧地跃起,企图拍打机甲门,段淬珩已来不及看,在机械性地选取最好的角度最合适的时机攻击时,他几乎有种错觉,仿佛有人在他耳边喃喃:“救我”“救救我女儿”“救救他。”“为什么放弃我?”
他眨了眨眼,耳边只剩下周子渊的声音:“我知道。”
大概是错觉。他的速率催到最高,机甲以一敌万千,爆发出过载的精神力,全数击打到源源不绝的量子兽身上。
它们身躯上仍有飞溅的血,来自不知哪位人类。
这幅机甲虽精良,但不间断的攻击下已过载,不间断地发出警告。
周子渊确实狡猾,他非要来,所以段淬珩在这幅机甲彻底散架前,到底还是向上飞行。
他已经累得眼前泛起白光,因而某个时刻,仿佛看见晶核四面飘来丝丝缕缕的光芒,再眨眨眼,它们又尽数收缩。
然后在巨大的压力下,他们撞出了鲜星的大气层。
仍救不了所有人,也不能以死收尾。
只是,他扭头看那颗晶核,不能不想到那些话。有人在他的耳边呐喊,说是呐喊,声音如此微弱,他仍然怀疑那只是些什么糟糕的错觉。
他想说他对所听到的似有所感——但很长一段时间里,解析自己的情绪,不异于要让自己死。
周子渊的路径设置在疆星,他们平安降落。疆星首都正是黑夜,他睁开眼,外面是一片璀璨的灯光。
又活下来了,真是不好意思。
有人坐在离他不远处。他觉得很安全。
段淬珩问:“在看什么?”
“主星来消息了。”周子渊说,“真是不太平。”
段淬珩想说活该。他本来就不是很想过。现在所有一切都显得非常地茫然,以至于他觉得不过了也没有什么问题。
“怎么了?”段淬珩思考了一圈,“政变了?”
周子渊低下头看他,笑了。
他问段淬珩:“怎么猜到的?”
“真政变了?”段淬珩躺着,眼睫毛卷曲,光线滤过去,像蝴蝶的翅膀随着光线挣动。
周子渊说:“秘密。”
他指指自己的头:“还晕吗?”
“只是脱力。”段淬珩讲,“没有力气去想任何东西。感觉一片空白,空白又飞起来了。”
“机甲都快被你飞坏了。”周子渊笑,“你只是脱力睡过去,真是万幸。”
“不过刚刚去见了一面余生,他说可能会有一些小小的后遗症,精神力使用太多,会出现——”
麻醉剂吸入过多一样的效果,大脑会出现短暂的恍惚。
用余生的话讲:“这个时候你让段淬珩乖乖吃药,他可能会答应。也可能会问你什么叫吃药。”
“所以,你为什么会在这?”段淬珩继续问他。
“你在这里啊。”周子渊终于来了兴趣。
“政变了。”段淬珩看着他,“我们要死了吗?”他仍然眨巴着自己的眼睛,过分漂亮的容貌缺了那点锐利的气质,便盛开得像脆弱的鲜花。
“不知道,可能快了。”
“你怎么不跑?”
“不是说过了吗?”周子渊笑眯眯,“因为你在这里呀。”
段淬珩想了想,挥了挥手。他在想晶核,里面有很多人企图跟他说话。他也没觉得亏欠,就是觉得很烦。为什么?或者说,到底是为什么会脑子痛。
话说回来,如果他和周子渊死在一起的话,若干年后的历史会怎么记载他们?
*羲和敲日玻璃声,他们的骨骼或许会在敲击中发出铜声。一声一声,他就不会再听到有什么人在呼唤他。
等等,所以,他既然开废了一台机甲,主星又政变了,他们是一路逃亡到这个鬼地方的吗?
这又是哪里?
段淬珩于是问周子渊:“我们要死在哪里?”
他问得很茫然,眼神却很清澈。他确实不害怕死亡,周子渊如此确定,真不知是好是坏。
“不知道。”周子渊想了想,“至少可以肯定不是北塞吧。我也不是很想死在余生边上,不然,他可能死前都还在辱骂病人家属我和病人你。”
段淬珩前二十多年的人生由起码有死亡这种选择的留存而高高吊住一口气,此时此刻又想了一下:“那或许我们可以再多活几天。”
“蛮好。”周子渊点头,“*死亡反正不是急于求成的事。
“你死了的话,我会继承你的遗产吗?”段淬珩模模糊糊地问,“还是你想继承一下一些垃圾代码垃圾商业版图?”
“给韩凝吧。”
“韩凝?”段淬珩摇了摇头,“不要。”
“为什么?”
“她游戏写得太烂了。而且,她不愿意夸我聪明。”
“我愿意夸你聪明。”
“你最会骗人。”段淬珩答,“我不信。”
周子渊低下头,和他的爱人脸对着脸,他们的鼻梁几乎快要撞上。
他学着段淬珩的频率,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真不信吗?”
段淬珩不说话了,眼睛也瞪大。
“我就当你信了。”周子渊亲了他一下,“你信的话,就眨眨眼,好不好?”
前太子殿下像是眼睛酸涩,极快地伸手揉了揉睫毛。
周子渊被逗笑了。
下一刻,床上的人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我先睡了。”
“这里也被波及的话,记得叫醒我。”
“好。”周子渊说,“会叫醒你,我们一起走。”
段淬珩再次昏睡过去。
周子渊低头看消息。
太阳底下无新事,原本几乎只限于世家的精神力失效,终于开始席卷商贾和中产。
主星热闹太多了,邹沵的消息里讲,段淬珏倒是大刀阔斧,前太子一走,就开始有组织有计划地把脏水往段淬珩身上泼。还好前太子妃有预料,舆论做得不错。
不仅如此,段淬珏还发现了段淬珩本就没去广陵,到了邲星就消失无踪了,怀疑他在密谋什么大事。
“怎么不猜是我夫君一个人把北塞包围了,还用个人魅力征服了他自愿先假装失踪的四弟。现在他们兄弟阋墙,正在为还没拿到的破皇位大打出手,所以暂时两个人都没消息呢?”
“周世子……”邹沵惯常不睡,也不爱通讯,此时难得给他打通讯,“你有点吓人。”
周子渊心平气和地回:“和如月联系上了吗?”
“顾佑衡在管那些事。”
“如月比我吓人多了。”周子渊答,“你问问她有什么看法。”
“我以为弓家都是缩头乌龟。”
“按你说的,段淬珏这么气势恢弘地上位,上头人也推波助澜,这种势头,你能想到谁?”
“你不会要说年羹尧吧?”邹沵快要翻白眼,“那段淬珏得去西北打一仗。”
“我以为你会说李世民。”
“*玄武门之变?”邹沵也笑,“那不该是二皇子的戏码吗?”
“盯着点吧。”周子渊答,“其余的晚点聊,我先陪人睡一觉。”
“你们自己幸福就好,可以不让我知道。”邹沵伸了个懒腰,“我也去睡觉了。”
因而余生同样打着哈欠,一边给自己不慎被应激的病人的手做处理,一边敲他们的门时,没有得到回应。
他一边的宋澄絮正在看自己的光脑,此刻指指自己的右手:“可以先给我处理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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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李贺。
“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
“向前敲瘦骨,犹自带铜声。”
*史铁生,应该是《我与地坛》。
*李世民也是次子。
她仍在看顾佑衡发来的消息,乡星一事与六皇子有关,六皇子背后的线索再查,就已经到了皇宫里。临安顾氏的事,也在此有了苗头。
某种意义上,她和余生不可谓不像。他们都有不得不用尽全力去做的事。
她需要复仇。临安顾氏忽受迫害,案如何判,事如何解,其实自然有解释。大理寺人,刑部人,临安府,说到底,都是因着上头人的情绪,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承武帝忌惮顾氏忌惮到了骨子里,于是默许一场无妄之灾。宋澄絮不服气,所以走的是入宫的路子,赌的是一个真相。如果她杀不了最上面的人,她要把那位熬死。如果她无法杀死罪魁祸首,她要弄死直接责任人。她要剑上溅满仇敌血。
余生则从出生起就是个孤儿。他因某个医生的善良而活到现在,因而也不惧死亡地救旁人。
“别操心了。”宋澄絮说,“你尽力了。”
“怎么会是你劝我啊。”余生叹了口气。他一不小心,处理伤口的力度过大,眼前的女人表情都没动一下。
“我知道。”余生说,“我第一个没救成功的人是我师父,我跟你说过吧。”
宋澄絮点点头。
“还要死多少人啊,宋澄絮,你知道吗?”
她摇摇头。
“你会死吗?”
“谁都会死吧。”宋澄絮这样笨拙地安慰他。
余生难得配合地被她逗笑:“你说得对。”
他帮她毫无必要地在伤口处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伤得不重,明天再治疗一下就没大碍了。”
他还是补了一句:“宋澄絮,活久一点,好不好?”
她点点头。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余生和宋澄絮不谈爱,也没谈过喜欢。医生总讲,人也有阴晴圆缺,劝不动人,也总救不了人,往往起到的是一个劝慰的效果。而锦衣卫则时刻准备为自己的目标毫不犹豫地付出生命。
疆星首都夜里风大,余生站在窗边,企图把身上的血腥味吹散。宋澄絮沉默地凝望着大片的灯光。
这一夜到底要过去。明日天气晴,天空广阔。
段淬珩清醒后,下意识装作自己不记得自己说过的所有话。
偏生对上周子渊的笑意,只好叹了一口气。
“你答应我了。”眼前人这样说,“要多活几天。”
“会的。”段淬珩沉默片刻,终究这样回答,“我命很硬。”
但昨日当然是个不眠夜,周子渊推开门,正好撞上了已经等在门前的苍俊将军。
他眼下青黑,见到周世子出来,只问:“可有时间商谈?”
“苍将军可要喝茶?”周子渊问,“顺带吃些点心?”
苍俊勉强点了个头。
段淬珩洗手泡茶。此地只有一些碎茶叶,他干脆也做得随意,递给对面人,让他好歹喝了口热水。
“二皇子殿下。”
“叫我名字就好。”段淬珩答,“我私自潜逃到边境一带,已是戴罪之身。”
他这样讲:“苍兄,有话直言。”
苍俊面无表情地吃糕点。他吞咽动作很慢,像一塑被缓慢雕刻出形状的雕像,许久,才开口问:“你们是从北塞来的吗?”
“是的。”段淬珩答。
“你们遇见任何苍家人了吗?”
“北塞,已经没有几个活人了。”段淬珩这样说,“整个星球,成了巨大的坟场。”
他话说得直接了当,苍俊手上的茶摇摇欲坠,下一刻,直接被他捏碎了。
“像……”
“像鲜星一样。”段淬珩答,“逃不了的,就都死了。”
苍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滚烫的茶水落到手上,和血迹混在一起。
段淬珩看得出来他的口型,他想问的是“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
段淬珩只又给眼前人递了一杯茶,说:“松手吧。”
周子渊递上边上的手帕,苍俊松了手,茶杯便落在地上,余下的碎渣仍附在表皮,动一下,就痛。
“我是来跟你谈合作。”废太子说,“苍将军,在鲜星时兽潮突发,没来得及详细讲述北塞和主星的事。”
苍俊有知情权,也同样认识叶留香。段周二人详细讲了段淬瑛的绝命信,叶留香的警告,和主星段淬珩的莫名其妙此刻却已经不再更新的“死亡笔记”。
“北塞失联,就没再有人带兵来边境看一看?”苍俊问,“都是人命啊。”
两个主星人给不出答案。
“当然有人来。”段淬珩答,“主星人各自为谋,私下都有人探查,但只要探查了就知道有去无回。上面那位恐怕也知情,因而总没有人愿意先提。主星武官程家一家独大,他们拥戴的储君失踪——”
“二皇子,”苍俊这样喊,“你想和我合作,便要知道,苍家不在乎政治,而我是当中最不在乎的。”
“所以我才来和你谈合作。”段淬珩答,“我们本就只是来聊人命。”
“如何救人?”苍俊冷笑一声,“凭我们这些残兵吗?既然虫群灭得了北塞,又灭了鲜星,恐怕只有聚集所有人类力量,才有可能一战。”
“那就聚集。”段淬珩这么说,“我们可以一路向主星方向撤退。虫群的路线很清楚,自北向南,依次毁灭星球,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带走足够多的人。再聚集能聚集的力量,打最后一仗。”
“你要举国公布虫群的消息吗?你猜有多少人信?”苍俊问。
“看见过的,死过家人的,就会信。”段淬珩答,“不必由官方之口说,借由民间传言即可。”
“那恐怕我们还没撤到邲星,就会先被当作叛军围剿。”苍俊答。
“我记得,苍家开国后放弃主星的富足,世代戍边,是向高祖求过一个恩典的。”
苍俊抬起头。
“必要时,苍家人可清君侧。”段淬珩这样讲,“既如此,以苍家人的名义,便可招编义军。他们说,就让他们说。何况主星之乱像,承武帝在收拾我们之前,得先收拾收拾我那上蹿下跳的六弟。”
“不错。”周子渊也笑,“面上用假得不能再假的清君侧,私下铺开流言说虫群的事。”
“说得简单。”苍俊答,“主星各自为谋,程家的兵力四散在帝国的每个角落,还有慌乱无措的百姓和名为义军实为强盗的人,恐怕我们会先忙着自相残杀。”
段淬珩笑了笑,说,是啊。或许虫群就是在等人类自相残杀,苟延残喘,再坐收渔翁之利。
“所以我们才需要一面旗帜。”周子渊接上。
“我们也还有这个。”段淬珩指指桌边安静如普通水晶球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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