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他大梦初醒般扭过头喊余生,“来看看。”
才发现余医生已经站在他们身边许久,只是没有找到适合的机会说话似的。
他叹气,到底没有放下覆在段淬珩的手,就这样坐着,等余生做各类检查。
“换别人我会说没救了。既然是他,那就是小事一堆,没大事了。”余生说,“醒了之后没多久估计还得睡。让他睡吧。”
他话音刚落,段淬珩已经在繁琐的检查步骤里又闭上了眼。
他被挪进余生家唯一像点样子的床上——即他的主卧大床。
余生自觉把门关上,留下周子渊坐在床边看着。
段淬珩被打了几针,强行塞了几口药,体温渐渐降下去。
原本睡得还算安稳,过了一会儿却挣动起来,嘴边有几个微弱的气音。
周子渊凝神去听,差点失手又打碎一个杯子。
段淬珩喃喃的是子渊,子渊。我好痛。我好痛。
周子渊握着段淬珩的手,那一瞬间几乎脱力。而段淬珩兀自在梦里自言自语。我好痛。我腿痛,我手痛,我浑身上下都痛。我的肋骨呢,断了吗,穿了心脏?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这么对我,你们为什么都这么对我。我不想当这个太子。我不想这样。
救救我好不好?随便谁,最好是他,救救我好不好?
下一刻顺着精神力奔涌而出的记忆再次席卷他,他又回到机甲驾驶室里,分不清这是在北塞,还是在废太子宫殿。
眼前是蓝紫色的,不通人性的量子兽,还是帝王派来置儿子于死地的禁卫军。
他用力眨眼,量子兽濒死发出的光四处漫射,勉强令他回到现实:他在北塞。脑中出现的记忆都是梦境,都是假的,都是——
他悚然一惊,回归的记忆没有放过他,几乎是狰狞地对他怒吼,看啊,看啊,怎么会觉得这些难堪的事实是梦?
睁眼看看吧,都是他上辈子真实经历过的。
他不会蠢到觉得镜花水月般,连没恢复记忆的他都不敢轻信的幸福才是真的吧?
他想起那盘这辈子周子渊在他的秘密基地摆的棋局,那盘他说着不像周子渊棋风的对局。
原来正是上辈子最后一次手谈时胜负已分而未尽的残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周子渊也重生回来了。
上辈子自以为是的牺牲,仿似一场巨大的滥俗笑话。
段淬珩面上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只看着眼前陌生的,属于苍俊的机甲,回首再攻,顷刻间,北塞不知名的量子兽倒了一片。
还有什么,还要记起来什么?他近乎自虐地再次激发晶核,更磅礴的精神力海浪般席卷而来,璀璨的白光立刻压过面前的蓝紫色量子兽潮。
很好,很好,原来是上辈子最后一刻一人敌万军。他提升高度,下一刻又更猛烈地坠下去,激光炮弹在强压下溅射向下方嚎叫的兽族。
我怎么又在驾驶机甲,他想,上次是赴死,这次呢?这次又在干嘛?
不过无所谓,有敌可杀,至少来者不再是人类。杀了它们。
他根本没觉得自己在流血,只是错觉自己又回到宫殿里。或许在痛吧,应该会痛吧,两辈子的记忆里,他竟然觉得这种疼痛给了他一种虚幻的安全感。
痛吗?当然会痛。不然呢,他的生命里除了这些没完没了的,无法逃脱的疼痛,病情,无能为力,还剩下些什么?
一无所有,那就接着搏斗下去。
他一催机甲,精神力汹涌而出,强行睁开的双眼里看见周子渊后退的一步,看到这辈子周子渊大婚之夜时的无措,看到无数原本读不懂的愧疚,看到这辈子太子妃无数难以解释时的神情,看到他终于可以命名的原本拒绝去思考的感激。
他居然在这些痕迹中,妄图将这些感激和纠结理解为好感,理解为喜欢,理解为爱。
一个笑话。
他想,未免有点太好笑了。
但是,但是,但是,北塞的一切终于要结束时,他听见自己几乎是无法自抑地说:“跑。”
跑,快跑。快跑啊。
我要死了。你快跑。
他终于难以继续,猛地睁开眼睛,才发现他又握着那只手。
期盼过无数次的,不知道还能握到的,此时好像已经被他抓到青紫的手。
眼前人另一只手仍在飞速敲击着浮在空中的投影键盘,见他醒了,停了工作去看,问:“你好些了吗?”
段淬珩盯着他,再次陷入漫长的沉默。
“你现在可能说不了话。所以,趁着你没办法反驳或是插话的时候,算我利用这个漏洞,单方面跟你讲。”他两辈子的太子妃面色同样疲惫,甚至算得上憔悴,说这话时,却仍然温和地露出一个笑容,甚至贴心地帮他垫了个枕头,让他坐起来,再把身侧那杯温开水喂到他嘴边。
看起来……真像那么回事啊。如果他不记得,如果仍然以为过去看到的一切是梦境,是不是此刻,他会以为这是一个告白场景?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哪怕周子渊说的,不是他以为将要听到的(当然不会是,不是吗?),他起码能收获一刻的期待和开心。
可他为什么偏偏要记起来呢。
“殿下,之前我说,我对你是屈原对楚王的感情,现在要和你道歉,是我当时没想明白。”
屈原对楚王?当然不会是。非要说,是对救命恩人的尊重和感激。
接下来要说什么呢?他还能听到些什么?
段淬珩剧烈地咳嗽起来,但这话早说晚说都要说。
“我回主星找钱大人要军事飞行器之前,父亲问了我一个问题,过来找你时,我一直在想。”
“后来看到你的时候,我好像得到答案了。我对你,确实是对伴侣的———”
“我们和离吧。”段淬珩说。
他此时体虚,说这话时眼前如走马灯一样断断续续浮起此生和前世的回忆,累得狠了,便不想再说话。
对面的周子渊似是完全没料到他的话,也或许是没听清他现下破油箱一样的嗓子漏风般说出的字句。问:“你说什么?”
段淬珩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和离吧。救命之恩而已,不值得周世子以身相许。”
周子渊没再出声。
一时之间,房间里,只有段淬珩嘶哑至极的声音:“我命贱。你也看到了,不是你,我也可以为北塞人死。”
周子渊仍然看着他,片刻之后,他的眼睛突然红了。
“你——”
“我想起来了,上辈子。”段淬珩说,他现下每说一个字,这破嗓子就像毛细血管都被压碎了般,疼得像粗砂粒在割。
我没有要求你爱我,他想说,我救你,不是为了这个。
但他终于没法再说话,只能不间断地剧烈咳嗽,仿佛要把肺和胃和胆都一起咳出来。
“别说话了。”周子渊帮他顺气。
“你想起来了,”他说,“那更好。”
“听我说完。我对你一开始确实是感激。”
段淬珩看着他。
“但现在也是确实喜欢你。”周子渊说,“上辈子,我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让你伤心,我知道。但这点,你得相信我。”
太子殿下刚要勉强开口,太子妃凑了上来,以吻封缄。
他高烧刚退,唇间都是未散的热气,周子渊吻上去,能感觉到粗糙的唇纹摩擦出的痒与细小的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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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能写。想要很多评论呜呜呜呜
一切都很好,只是太子殿下仍睁着他那双漂亮的眸子。周子渊向后退时,见到此时瞪得圆圆的猫警惕时样的眼睛,差点笑出声来。
但太子到底没有拒绝,哪怕只因没有力气。
他们对视许久,倒是余生这次敲了门,打破这旖旎又特别的气氛。
他走进来,问段淬珩感觉怎么样。后者平平静静:“不错。”
“不错?”余生答,“没死都算不错是吧?”
他听着太子那破锣样的声音,把手上药剂递过去:“喝了。喉咙会舒服点。”
他变得如此贴心,让段淬珩有点意外。说了句多谢,打开瓶盖一饮而尽,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回无语的仍是余生:“你就不觉得这药很难喝?”这是他自己研制的加快毛细血管恢复的物质,喝起来应该像各式恐怖饮料大杂烩。
段淬珩说:“还好。”
就这一会儿,声音听起来已经好了不少。
得,这人味觉和常人有异。余生用他的反馈调整配方口感的想法破灭,但又为自己的妙手自得起来:“行。以后你的药我都多给你放二两黄连。”
然后在他俩一致的眼神里飞速溜了。
啧,神医为自己的体贴没受到嘉奖而无语,他率先治好段淬珩的嗓子,让这对惨得要死的夫夫劫后余生,多聊聊天,怎么就没赞美赞美?
如果他知道自己偶尔的好心会换来什么,恐怕想给此时的自己一拳。
房里又只剩下太子夫夫。
段淬珩开了口:“为什么?”语气十足不解。
“为什么什么?”
“为什么……”他像是被接下来的问题蜇了一下,“会喜欢我?”
他看着周子渊的眼睛,只觉得无法相信。又觉得在意这个很好笑,又能因为什么呢?同情,感激,愧疚,和吊桥效应?
“怎么不能喜欢你。”周子渊反问他,“我不能喜欢上为我而死,心怀大义,聪慧坚毅,忍辱负重,爱民如子的太子殿下吗?”
段淬珩不知道从这一串溢美之辞里吸收了些什么,说了句:“你理解错了。”
“哪里错了?”
“我救你就是救你。”段淬珩说,“本来也活不下去,二者择其一,你是能活得更好的那个。”
“什么叫我是能活得更好的那个?你去北塞,也是这么想的?随便一个你可能要以命换命救下来的人,都比你更该活着?”
太子居然点点头,丝毫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救你,和救他们没什么区别。我都觉得值得。”
没什么区别。任何一个人的命,在这位把鬼门关当家的人面前,似乎都别无二致地比他珍贵。
“没什么区别?”周子渊问,“太子救我,同样也只是觉得一个瞎了眼冷落你的太子妃比你重要得多吗?我竟是不知道殿下梦想不是登上王座,而是以身饲鹰,立地成佛。如此境界,周某佩服。”
他到底没能掩藏住自己的牙尖嘴利。
太子听着,竟然笑了。勾起的嘴角带着些释然,还带着些莫名其妙的纵容和感慨。
“你想听什么?你和他们当然有区别,你是我心悦之人,他们是守边战士。所以呢?”段淬珩问。
“也不必把我想得那么伟大,救你是因为爱你,我乐意这么做,觉得比我活着有意义。而这一世我有晶核,总归大概率死不了,我若不去,苍家那支军队,至少要多三分之二的人要倒在边疆。”
“我倒不知道周公子这么容易感动,又或者这么轻易就能用自己的感情来偿还恩情。”
周子渊一时没能说出话。
段淬珩说完,施施然坐着,仿佛在等待他的怒火。
怎么这么……他看着此时此刻的太子殿下,那人唇抿着,眼睛非要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似乎在说,快否认你的感情,不要爱我,我不值得。
他叹气,终究只说了一句:“段淬珩,你不要诛心好不好?”
当然气极,却又猛地颓然。太子殿下,从来不喊疼,临死前也不会多说一句话的太子殿下,仍然用他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看着周子渊。仍是剪水秋瞳,明媚动人。他却错觉里头有泪水如雨般一粒一粒下落,坠到周子渊的心底,砸出一个又一个深坑。
段淬珩明明很难过。他想,当然会难过,本可以问,是否真的是爱而不是错认了感情,为何要先一言不发地否定呢?
想到这里,那股怜意不知怎么地燃成一簇一簇的心火。
“你到底为何如此自轻?”那火越烧越旺,“太子殿下,你这么想,对得起你身边的侍卫,对得起你的母族,对得起你自己吗?”
“我不明白,段淬珩,你为什么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周子渊问。
他直接叫了对面人的名字。
“怎么,周公子现在还要指责我吗?”太子无所谓的样子,“可惜我本就不是一个求生欲望强烈的人。我早就想死了。上辈子自以为也算死得其所,我自己的浪漫,恐怕轮不到太子妃置喙。”
犹嫌不够似的,“我就是那样的人。我们都再清楚不过了,不用觉得欠我什么人情。爱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喜欢你。”而周子渊兀自说这句话,“我喜欢你。”
他说:“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背着所有人往外跑,绑了大理寺卿,见了边疆守将,父亲母亲都不支持,弟妹发来消息问询到底怎么回事,勉强见到面,段淬珩醒来第一句话是,我恢复记忆了,周世子,我们和离吧。
“你不能这样。”周子渊说,“我说喜欢你,就是喜欢你。你把它解读成所谓的还救命之恩,是看不起我,也是看不起自己。”
“我本就看不起自己。”段淬珩回答。
周子渊终究看不下去,索性伸手捂住还要继续说下去的嘴:“你还是不说话时可爱些。”
莫名其妙地,明明还在吵架,这话出来,居然有些小情侣之间的嗔怪。
“太子殿下,再睡一会儿吧。你还是病人,我们不必在这时详谈。”他替他盖好被子,“我现在能说的只有,我是真心的。你现在不相信,总有一天会相信。”
说完,他深深呼了一口气,转身出去了。
他二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出来之后周子渊的面色比进去之前更差,出来之后只同宋澄絮说了两句话:“看好余生,我们等太子睡着后回主星。”
神医不明所以,突然被绑架回主星,听到这话,登时坐不住,开始絮絮叨叨抱怨。
“你总是该知道,我和我夫君是太子夫夫。”周子渊突然转身对着余生说话。
“你再说下去,我就递个折子向圣上推举你,你一辈子就在深宫当个太医吧。”周子渊答。
余生安生了,只对他们瞪眼睛,愤愤不平地砸抱枕。
倒是他郁闷了十分钟后,宋澄絮看不下去,说:“太子妃诈你的。后宫管不了这个。”
他去看周子渊,后者一声不吭,仍然不断地敲击键盘。平时的温和面具仍懒得戴上,满脸写着少来烦老子。
余生气哄哄地跑去给段淬珩又下了一剂猛药。回来没事干,跑去骚扰清醒不久目睹他被太子妃呛了一顿的宋澄絮:“我们去哪?”
“周家。”周子渊答得平静,“周宅奉你为座上宾,日后帝国将奉你为此次功臣。”
余生缩缩脖子,只觉得大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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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很会气人疯话连天小哥哥一枚吖。
太子妃:我舍不得骂太子还舍不得搞余生吗?
获得很多评论,很心满意足,所以恩将仇报(误)一下
大局已定后礼部来问新帝,驾崩的先帝要用什么谥号。上头自然列出了一系列美谥,段淬珩看了几眼,并未勾选。
年轻的皇帝不言不语,仍摆出那张惯用的难测的脸。
礼部尚书瞧着新帝的脸色,正揣度着君心,边上皇后开了口:“让陛下先想想吧,明日再议。”
黄大人这才如蒙大赦似的告退了。
段淬珩倒仍看着礼部送来的折子,许久之后,轻笑了一声。
“怎么,陛下选不出来?”
“周卿不妨猜猜?”
“臣猜陛下一个也不满意。”
“子渊,你说,”段淬珩叹口气,“是厉好些,还是炀,又或者是灵?”
果然是这三个下谥,两人对视。
“依臣看,自然是厉更适配,'暴慢无亲'、'杀戮无辜'。”
段淬珩听到这笑了,凑过来自然而然地抱住他。
“你想用便用,不要怕麻烦。”周子渊说。
“罢了。”段淬珩答,“看在母后面子上,给个平谥吧。”
“礼部人太烦了,我可舍不得梓童为了一个谥号在朝堂同他们为难。”
“梓童既应,”皇位上的人语气不变,而这称呼陡然一转,把这事愣是翻作了家务事,“朕便也同祝两位爱卿比翼齐飞,恩爱到老。”
朝廷群臣便也有率先反应过来的人,向两位大人告贺。这才知锦王朝历来政见不和争锋相对的两位大人,竟是一对。
段淬珩每到冬日就爱犯懒,半夜不睡觉,清晨起不来。这天又同周子渊抱怨,为何每日非要七点半早朝。
周子渊答,已比高祖时晚了半小时。
段淬珩本躺在床上,看着他穿好官服,打了个哈欠,起来揉了揉皇后的腰:“我病弱,就算再往后挪两小时,也是应当的。”
“陛下不如学嘉靖万历,几十年不早朝算了。”周子渊调笑,“往左一点,对,那里。直接照搬万历给内阁的解释,头晕眼黑,力乏不兴,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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