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让他离开?”
“因为周万龙那群人就要回来了。”女孩说,声音带着惊慌,“他以为你搬走了,要是你回来,他肯定会带手下过来找你。”
“周万龙又是什么人?名字起得跟黑涩(社)会一样。”
“他是这批难民里的老大。”女孩小声解释,声音透出一丝恐惧,“总之你们最好不要招惹他,赶紧离开这里!”
“他是变异者吗?还是异能者?”时林遥问。
“都不是。”
时林遥仰起头,哼了一声:“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虽然他不是异能者,但他做事很阴狠,在岛上你又不能杀了他。如果被他惦记上,你们肯定没好日子过!”女孩说。
“这种事情先不考虑。”时林遥摸了摸下巴,低头看向女孩,“我问你,江天家的东西是你们偷走的吗?”
此话一出,女孩咬紧嘴唇,吓得后退了几步。
“看来是的。是周万龙指使你们的?”
女孩低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虽然是他怂恿我们,但是我们都同意了。我们都是共犯。”
“岛上给的食物不够?为什么要偷江天的?”时林遥质问道。
谁知女孩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抽泣了起来。
从她口中,二人得知丰泽岛的幸存者中有一大半是老人小孩,剩下的则是成年人。虽然食物是按人头分的,但是那群大人说出去拾荒消耗量更大,吃的也更多,就把老人小孩的食物抢走了一部分。
时林遥皱起眉:“你们吃的不够,就要抢别人的,这样跟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女孩擦了擦眼泪:“对不起,但是我们也没办法。我们没有吃的,就想自己出去找吃的,但是安全区根本找不到。所以我们看你的菜地有菜,就想去拔一点儿。”
“这可不是一点,你们把他菜地里的菜都快拔光了。想找吃的你们就必须离开安全区。”
“对不起。”女孩喃喃道,“我知道你一个人住,不敢多拔,我也劝别人少拿点。但是周万龙怂恿其他人说我们刚上岛,必须要表现得凶狠一点,不然就会让别人觉得我们好欺负。等我们拔完菜后,就是他带领手下闯进了你家。”
“周万龙长什么样?现在在哪里?”时林遥问。
女孩愣了愣,意识到他是要找周万龙算账。
视线移到他蓝渐变紫的头发,再往下到他细皮嫩肉、几乎雪白的皮肤上,女孩咽了口唾沫,便想劝他别去送死。
可谁知下一秒,时林遥的头发竟然凭空飞了起来,在她面前打了一个蝴蝶结。
“你看,我是变异者,现在能告诉我周万龙的下落了吧。我把他教训一顿,让他收敛气焰,对你们也有好处。”时林遥眯起眼睛劝道。
女孩脸色挣扎了一瞬:“那好吧。周万龙是个光头,身上有很多纹身。他现在在东海岸。”
“在东海岸哪里?”
“好像是有很多废墟和垃圾的地方。他们昨天捡到了一艘船,今天要试验船能不能出海。”
“船?什么样的船?”
“是白色天鹅外型的脚踏船,我听别人说的。”
时林遥表情古怪。没想到还真的有人能再挖出一艘脚踏船。
“看来这是场命定的决战,小天。”时林遥说,“我把它命名为小黄鸭和小天鹅之战。”
江天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他头顶不停扭动的头发上。
他的头发刚才表演打结后就缠在了一起。
江天伸手帮他把打结的头发解开,头发如蓝色鸟羽般垂落,从指尖划过,然后在身后铺展。他突然觉得很美。
跟女孩告别, 两人便来到东海岸垃圾场。
垃圾场面积很大,在这边找人很费时间。时林遥和江天便一边赶海一边寻找周万龙的踪影。反正人就在这座岛上,也逃不走, 走着走着总能遇见。
“就是这里!”时林遥指着一个垃圾堆说,“昨天我们就是在这里找到脚踏船的,没想到我们走之后,竟然还有人能找到。”
“听起来周万龙的那艘比家里的更新, 不需要修理就能下水。”江天推测道。
“哼!”时林遥心里不爽,有种被人占了便宜的感觉。而且占他便宜的还是跟他不对付的人, 就让他更郁闷了。
二人继续朝前走,路上,时林遥看见了藤壶,赶紧跟江天讲了一遍变异藤壶的可怕之处。
“这些都是卞俞哥告诉你的?”江天问。
“是啊, 都是他跟我说的。”
江天盯着礁石上的藤壶若有所思:“遥哥, 你不觉得卞俞哥知道很多事情吗?”
“他生活在海里,懂的当然比我们多。”
“他为什么要来我们岛?他有说什么时候离开吗?”
时林遥脚步一顿,侧头看他:“小天, 你是不是不喜欢卞俞?”
“没有。”江天微微笑了笑,“他是外来者,我只是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会留在这片海域。”
“你可以自己去问他。”
“他不会告诉我。”江天说, “但是你不一样,遥哥,应该由你去问他。”
时林遥摸了摸鼻尖,心里有点纠结。
他其实也有点好奇,但直接去问岂不是明摆着说自己怀疑他。当初可是自己邀请他上岛的,现在这样也显得自己太反复无常了。
“等过几天我找机会问问。”面对江天的催促,时林遥只能含糊说。
一层层堆栈的海浪翻涌奔腾, 地平线分开了海和天,仿佛一张画布上有两种不同的蓝,两种难以触及、深不可测的蓝。
广袤辽阔的海面,其上有各种漂浮物。海浪将各种物品送到淆阳岛边缘,被小岛挡住的漂浮物,便沿着海岸线一圈圈累积,逐渐形成一大片虚假的陆地。
一艘小天鹅脚踏船漂浮在这片海面。
船上有两人,正一边踩脚踏船,一边拿抄网和钩子从海面钩取有用的物品。
“你看,这个桶里有一条变异章鱼!”一人惊呼道,将捡到的变异章鱼塞到船上的蛇皮袋里。
“老大要是看见了,肯定会夸我们!”另一人卖力地踩着船,美滋滋地说。
刚才那条变异章鱼,每条腕足又长出了一颗小章鱼头,一看就是变异生物,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抓到章鱼的是个瘦猴一样的男人,叫张忠,他对面的细高男人则叫刘鸣。
他们都是丰泽岛人,也是周万龙的小弟,一直跟在周万龙屁股后面跑东跑西。
“赚大了赚大了!”张忠嘴咧得都合不拢了。
还是海面上东西多!海岸上的东西早就被拾荒人搜刮了一茬又一茬,哪里还有什么好东西!
“别笑了,咱们还要继续捞,船还没塞满呢!”刘鸣催促说。
他们的小天鹅脚踏船是四人座,只坐了两人,剩下的位置就是专门用来放海鲜的。
“快看!那边还有个飞鱼巢!”张忠眼睛尖,一下就看见了不远处水面游上游下的飞鱼。
五月份正是飞鱼的繁殖季,飞鱼会聚集成鱼群,来到适合产卵的海域。它们会寻找海面上的漂浮物,将卵产在上面。
飞鱼的卵表面有丝状突起,可以黏附在漂浮物上,随着卵越来越多,这个漂浮物也会被带着逐渐沉入水中。
张忠直愣愣地盯着海面上的飞鱼群,声音都在打颤:“刘鸣,咱们要发了!”
“说啥呢?”刘鸣跟他面对面,看不见飞鱼群。
“是飞鱼群!它们在产卵!快快快,咱们赶紧去那边!”张忠兴奋得都要站起来了。
飞鱼产卵都是产在一起,他看见那边海面上漂着三四个泡沫板、空心树干之类的东西,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飞鱼的卵。
“我们把飞鱼卵直接包住,拖在船后面!”张忠已经开始琢磨怎么把卵带回去了。
二人拼命踩船,终于来到飞鱼群中央。很多飞鱼跃出水面,张开鳍滑翔,张开的鱼鳍撞到两人身上,两人吓得哇哇叫,同时又兴奋地拿出工具来抓飞鱼。
“行了行了!别抓了!赶紧把卵拿上来离开这里!”刘鸣抱着头喊道。
飞鱼撞在身上格外疼痛,他脸上都被飞鱼的鱼鳍划开了好几道口子。
二人靠近卵群,将其一把拎起来,用海面捡到的塑料碎布包好,又用绳子捆在船后面。
“发了!真的要发了!”张忠嘴里直嚷嚷。
捡了四个飞鱼卵群,二人便脚踩小天鹅脚踏船迅速离开。
“你看没看见?那堆卵里面还困了很多飞鱼!它们还在里面产卵,可能是自己被丝缠住出不来了,就被困在里面了!现在好了,被我们连窝端哈哈哈哈!”
张忠兴奋得手舞足蹈,连踩船都顾不上了。
这一次的收获要是卖给回收站,肯定能大赚一笔。果然他们就不应该跟人在岸上抢,宝贝可都藏在海里呢!
“别急着在那儿发癫!”刘鸣骂道,“赶紧坐好帮我踩船!”
“我就不信你不高兴!”张忠坐好,朝海水里呸了口唾沫,整张脸都汗淋淋的。“我看你肯定在心里偷着乐呢!”
“赶紧踩!别磨叽!”刘鸣恶狠狠地说。
他虽然心里高兴,但也知道这东西肯定是周万龙的,落不到他们手里。高兴也是替别人高兴。
刚拿到船,周万龙就迫不及待让他们下海,就因为他们两人长得瘦,就先拿他们试水,这不是明摆着不把他们当人看。
“哎,跟你出来真没意思!”见他板着个脸,张忠叹息说。
刘鸣也觉得张忠傻得可怜,懒得搭理他。两人就这样继续在海上划船。
“哎,你看那边是什么?”最后,还是张忠突然开口。
刘鸣头也不抬,没好气地说:“不管是啥,也落不到我们手里!”
“你叽叽咕咕啥呢,你快看,是公交车!”张忠嚷嚷道。
刘鸣嗤之以鼻:“你开什么玩笑呢,公交车怎么可能在海上?”
“谁有闲心跟你开玩笑,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真的是公交车!”张忠恼火道,“走!快走!咱们赶紧踩过去,公交车上肯定有好东西!”
刘鸣回头看了一眼,这一看可不得了,妈妈耶,真的有辆公交车稳当当地漂浮在海面上。
“我的妈……”刘鸣喃喃着,眼中透出难以置信。
“快走,这肯定不是普通公交车,我们快过去看看!”张忠还在催促。
“你疯了!”刘鸣直接破口大骂,“想送死别拉上我,你见过能浮在海面的公交车吗?这明摆着就是邪门玩意儿,快走!我们赶紧回岛!”
说着他就操纵方向盘,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岸上踩。
张忠被他说动,但心里还是禁不住诱惑:“我们哪儿能那么倒霉,俗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咱们去瞅一眼,肯定能找到好东西!到时候在岛上吃穿不愁不说,还能娶个媳妇呢!”
刘鸣已经对他的猪脑子无语了,对他的话直接装没听见。脚踏船拖着卵群,晃晃悠悠地朝岸上漂,还没走多远,刘鸣就又听见张忠“哎”了一声。
“哎。”
“哎、哎!”
刘鸣再也忍不住了:“你哎什么哎?能不能专心划船?”
“不是,是公交车,公交车怎么离我们越来越近了?你确定咱们方向没错?”
这话瞬间让刘鸣后背一凉。
“公交车好像在跟着我们。”张忠继续说。
刘鸣浑身打了个哆嗦,全身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不敢回头看,他害怕这一看,命就丢在这儿了。他现在无比后悔今天答应出海。就算被周万龙揍一顿,他也不该出海的。
两人不敢再看,拼命踩船,他们距离岸边越来越近,很快就要看见海岸了,刘鸣耳边却突然响起“咣”的一声。
他浑身一震,下意识抬头去看张忠,却见张忠面容呆滞,跟丢了魂儿一样愣愣地望着他身后。
“啊、啊……”张忠嘴巴张开,却吐不出连续的句子。刘鸣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他脚下拼命踩船,可能是方向不对,咯噔一下,右脚的脚踏直接被他踩断。
完了完了。刘鸣呆呆地坐在船上,霎时面如死灰。
一股寒气包裹住他,他低下头,青灰色雾气正从他身后朝船上蔓延开。
雾气很快就卷住了整艘船,刘鸣想跳船逃跑,四肢发软,却使不上劲,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也被雾气裹住。
在全身被雾气吞没前,他侧头朝身后看了一眼。
只见一辆绿白相间的公交车,如幽灵船一般跟随在他们的小船后面。
大难临头,最后,他看了看船边黑潮般的海水,又估量了一下上岸的距离,决定拼上一把。
顾不上张忠,他弃船跳进水里,刚一进水,冰冷刺骨的海水就让他打了个哆嗦。他用尽全力朝岸上游,想要摆脱即将涌上来的雾气,摆脱身后那辆诡异的公交车。
茫茫大海只有呼啸的海风和波浪翻涌之声,刘鸣游出了一段距离,没听见后面传来张忠的惨叫。他心跳如擂鼓,但还是壮着胆子朝身后看了一眼。
这一眼顿时让他魂飞魄散。
只见青灰色的雾气已经笼罩了整艘脚踏船,而公交车的车门大敞,侧窗玻璃和前挡风玻璃布满密密麻麻的血手印,后面是一根又一根青白的人类手臂,无声地靠近窗户,“嘭”!成百上千条人手拍在玻璃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玻璃全部拍碎。
刘鸣的身子也随着这声音震颤了一下。
这辆公交车内肯定充满了无数怨魂,它们终日漂荡在茫茫大海,发泄滔天的怒火和难抑的怨恨。
而脚踏船上的张忠,也要成为这群怨魂当中的一员了。
张忠神情呆滞,被吓得动弹不得。他就这样呆坐在脚踏船上,任由公交车朝自己靠近。
一些窸窸窣窣、零零碎碎的说话声和低语声在张忠耳边响起,他嘴巴微张,瞳孔混沌,从船上站起身,抬起脚就踩进了车门。
这公交车如载人渡黄泉的摆渡船,张忠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公交车到站了,他该上车了。
他抓住车门的扶手,又往上踏了一步,这一步让他耳畔的低语更清晰了。
汽车喇叭声、鸣笛声、说话声、嘀嘀答答的电流声、还有车门开合的呲呲噪音、发动机引擎启动的轰隆隆的响声全部混杂在一起。
“叮叮咚——各位乘客您好,欢迎您(嘶嘶)乘坐44路(嘶嘶)公交车,(嘶嘶)站到了……请携带好随身物品,开门时注意安全……谢谢……”
听见这句话,张忠下意识地抬头,这一抬头,无数张人脸从车厢里低头凝视他,朝他露出欢迎的微笑。
张忠被数根手臂拽上了车。
刘鸣漂在不远处的海面上,望着张忠的身影消失在车门门口,下一秒,公交车周身的雾气更深了,一张苍白人脸缓缓出现在前挡风玻璃上,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刘鸣全身如坠冰窖,他闭上眼睛猛地转身,继续朝岸上游,游着游着,背后依旧没有动静,他正欲松口气,又像是想起什么,脸孔霎时青白。
是啊!他怎么没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呢!
嘴里因为走神呛了一口水,他拼命将头钻出水面,整个人又被浪头和海面漂的垃圾撞了一下。
当他拼命睁开眼,一股青灰色的雾气就围住了它,庞然的阴影蓦然出现在面前。
敞开的车门如同地狱之门,刘鸣知道,他要是登上这辆公交车,就会被载着,漂浮在海面上,永无安宁,不得超生。
他耳边响起诡异的窸窣低语,听不清楚内容,不连贯的、无序的、混乱的呓语般的声响在他脑海回荡,他愣愣地伸出手,有一种冲动迫使他抓住车门,将自己从即将溺水的境地解脱出来。
他走上台阶,无数只手从门内伸出,将他拉入,咣当!乘客上车,车门终于关闭了。
海浪依旧肆虐,潮水涌动,大海又逐渐弥漫起淡淡的雾气,一直朝海岸延伸而去。
时林遥和江天一边走一边向其他拾荒人打听周万龙的下落,最后,他们终于在一处有着高高礁石的海岸看见了周万龙。
周万龙长得非常有特色,如果不是难民登岛的时候,时林遥的视线都被卞俞拉去了,他肯定会记得这个男人。
光头,眼神阴鸷,露出来的手臂是花里胡哨的龙纹身,一看就是社会人。
要是在以前,在路上看见这种人,时林遥自己都是要绕道走的。
周万龙后面还跟着三个小弟,这三个小弟也跟着他一起朝海面伸长脖子张望。
时林遥摸了摸下巴,搞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干脆直接带江天走了过去,大喊:“周万龙——”
这一嗓子刺破海风,将周万龙脖子扭过来了。
周万龙站在礁石上瞅了他几眼,又跟身边的小弟嘀咕了几句,才不急不慢地从礁石走下来。